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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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喚雲死了,死在她二十五歲那年的初,抬眼能瞧見嶙峋枝頭徐徐踱出的一輪冷月,身後盈盈盛開出半支紅蓮葵的花盞,像是一場盛大而又淒涼的葬禮。高演抱着她的逐漸冷卻的身體枯坐了良久,起身之時,容淡漠,目光只在她的遺體之上停頓片刻,嗓音清清冷冷:“以後妃之禮,葬了吧。”對於蕭喚雲的死因,同昌的解釋有些複雜——據説那時她在含光殿正準備上牀歇息,卻突聞仁壽殿有人行刺的消息,心擔憂高演安危,便急巴巴的趕過來了。那時候的仁壽殿未起火,也並沒有現下這般混亂的情形,可以説那時候仁壽殿還是一派安靜景象的。她在台階上站了站,就覺到身後傳來一道驟然的力道,將她推出了出去。那人此舉大多是想將她推落台階,卻不曾想她那時候站的位置有些低,離最底下的那步台階只隔了三步台階,被人這麼一推,她便下意識的護着肚子,大步跨出去一步,晃悠了一陣,又站了穩。
站穩還未多久,她便聽見高演驀地拔高的聲音,喊得是一句小心。她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到底該小心什麼,就已經被人牢牢的抱在了懷裏閃到了一旁去,繼而一聲利箭破空的聲音傳來,有人悶哼了一聲,倒地上了。
一旁竄出一羣侍衞,將他們幾個團團圍在中間,有人高呼:“快保護皇上皇后——”緊接着不知道哪個角落裏竄出來了幾個黑衣人,與護駕的侍衞打成了一團。
這一切來的何其迅速,同昌來不及反應,待到她稍稍回過神來的時候,便只知道自己安然無恙的被高演緊緊攬在懷中,地上倒了箇中箭的人,正是蕭喚雲。
事情的經過大抵便是這個樣子,據蕭喚雲臨死之前説的話來看,動手推同昌的人便是她了。想必那時的蕭喚雲推完同昌之後便瞧見了角里落正對着同昌的那隻箭,才會在高演出面替同昌擋箭的同時,擋在了高演身前。
倘若這支箭落在同昌身上,蕭喚雲大約並不打算救她。但誰曾想,高演會在那個時候竄了出來,且不顧一切的用身體去替同昌擋箭。
統觀而知,這三個人裏頭,蕭喚雲的運氣最背。
對於此事,青薔曾向同昌表達過她的疑惑:“你親眼看着你的夫君摟着他從前愛過的女人,都不覺得難受嗎?”冷月溶光,巨大的合歡樹枝生出綠的新芽,一側是月涼如水,一側是紅蓮業火,同昌聽了這話之後,不過是扶着抬頭望了望天,眼中眸光意義不明,嗓音放的柔緩:“大概是有一點難受吧,可如果沒有她,今晚死的就是阿演了。所以…”她收回目光,靜靜的望着地上的蕭喚雲,輕聲道:“我很她。”立在她身側的高演身形微僵了會兒,片刻,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單手覆上她已有些隆起的肚皮,輕聲道:“你被嚇壞了吧?朕扶你去歇會兒。”指尖覺到她的顫抖,他的面頰徐徐貼上她的額間,堅定徐緩的吐出一句話來:“不用怕,有朕在。”這樣一句話讓昭君油然生出點恍惚之意來,她記得許多年前,似乎也有個人同她説過這樣的話,簡簡單單六個字,令人動的要落淚。
同昌面上似真有疲憊之意,被高演攬在懷中,半垂了眼皮十分順從的同他一起回含光殿去了。
仁壽殿大火一直燃到第二黎明時分才撲熄,柔然派來刺殺的高演的暗士全數死在宮中無一生還。第二早朝,高演為此事震怒,其意為庶人高湛因叛亂之罪在前,不知悔改污衊太后行刺皇帝在後,故而判其斬邢。卻不想柔然一族罔顧皇帝一腔仁慈之心,命人夜劫天牢救走高湛不説,還命人行刺皇帝,殺害蕭妃。其行當誅,特命沈國公之子沈嘉彥掛帥領兵七萬,剿滅柔然一族。
且此事細查之後得知,當進出天牢與柔然亂臣賊子裏應外合放走高湛之人為刑部尚書之女沈碧,以及司寶司七品女官陸貞二人。沈碧已與高湛出逃無所尋覓,宮中女官作出如此惡劣行為實為宮中醜聞。故而念在陸貞製出白瓷造福黎民百姓,功過相抵,特於鄴城之中設長樂坊一間,以酒樓歌舞尋樂為營生,特命女官陸貞掌管長樂坊,文人墨客,販夫走卒,只需一兩銀子皆可入長樂坊,與才女陸大人手談一宿。
一時之間,長樂坊名聲大噪,無數人慕名而來,夜夜將長樂坊堵得人滿為患。
這個消息於第三遞到昭君耳中,那時昭君正忙着處理高湛一事之後留下來的爛攤子,有些忙碌。
青薔與她説這個消息的時候,她連頭都未曾抬一抬,只接過話頭道:“你説陸貞已經扛不住了?”頓一頓,不假思索道:“你不是有許多千年人蔘麼?用人蔘片給她吊着命,別讓她就這麼死了。”冷冷哼笑一聲:“她不是為了高湛什麼都不怕嗎?既然連死都不怕,陪幾個男人作樂一場又如何?”手中狼毫筆尖稍稍抬起一些,補充了一句:“你去跟她説,高湛已經遭人閹了,如今已經沒法滿足她了。她若是覺得一兩三個男人還不夠,就多安排幾個給她。”青薔略顯艱難的比劃了幾手指,同自己數了數,顫聲道:“再多幾個?”面頰抹開一絲紅暈:“可,時間上有點不夠啊…”昭君瞥她一眼:“她有一輩子的時間要來替高湛還債,不着急。”筆尖遊走於赤黃紙張之上,行雲水一筆就成,提起來看了看,是個符咒的模樣。她提着那張符咒稍稍抖了抖,側身讓出來些位置給青薔看:“這張畫的如何?”青薔湊過來一些,指尖點到一處橫勾之上,蹙眉道:“這裏,好像有點細了。”昭君一把丟開那張符咒,狼毫筆點在一旁硯台之中蘸了墨,提筆落於紙頁之上前稍稍停頓了會兒,續上方才未説完的話:“讓人多放出去些風聲,就説皇上讓陸貞掌管長樂坊,陸貞卻假借職務之便,行j□j不堪之事,召多男入房偷歡,且、”頓了頓,嘴角緩緩攢出一個笑意,筆下游龍行水一筆畫就,嗓音定定:“來者不拒。”第二,關於陸貞如何陽奉陰違,將好端端的一個酒樓經營成了花樓的消息便傳的滿城風雨。於這風雨之中,柔然一族滅的安靜且快速,沒有半死懸念。
沈嘉彥的七萬兵馬與陳國五萬兵馬於邊關浩浩蕩蕩匯合,將整個柔然踏成了個平川,是為滅族之災。據聞柔然王城被攻破的那一,可汗的百餘名妾數十名女兒以及唯一的一位兒子一同被強行j□j於陣前,老可汗顫微微的登上殘破城牆,留下兩道老淚,悲嘆三聲:“天亡我柔然——”立馬陣前的沈嘉彥容淡漠,手中提了馬繮,略揚了頭去看着這位曾經叱吒多年的老英雄,淡聲道一句:“不是天要亡你柔然。若不是你執意要護着你那不成氣候的外孫,柔然老弱婦孺十餘萬人今就不會死在這裏。”老可汗仰天大笑起來,卻是越笑越悲哀,笑道最後已是分不清到底是在笑還是在哭了,他抬起頭來,面頰懸着幾縷濁淚,聲音錚錚入骨:“是老夫做錯了,當年不該錯信高歡豎子!他若真的將柔兒放在心上!他們母子又何來今下場!是老夫做錯了啊——”一旁有人悄悄拉動弓箭,被沈嘉彥冷冷攔住:“人之將死,給他留點尊嚴。”話音落,老可汗已一腳踏空,從城牆之上簌簌落下,猶如一隻斷翅之鳥,狠狠的跌落在地上,一地鮮紅。
這就是柔然滅族的全過程。
於柔然滅族的同時,用於奪舍儀式之上所用到的一道黃紙符咒終於畫成。那道黃紙符咒就如同一把鑰匙,當年高歡用它打開婁昭的身體,昭君今用這道符咒將他再殺死一次,將婁昭接回來。
宮中近來瑣事皆給越國夫人打理,同昌安心於養胎,約是懷胎不易的緣故,同昌近來有些暴躁。只要高演靠近她一些,便勢必會聽見她的一句:“罪魁禍首!快走開!”繼而便是一隻砸過來的鵝軟枕。是以,高演近來也十分的忙碌,同太醫們混在一處,討教些能教同昌將胎養的舒服一些的法子。高演表示,同昌這些子喜歡朝他丟鵝軟枕這一點他覺得不大要緊,反正砸人也不大痛。令他頭疼的是,同昌這丫頭近來睡醒了見不着他便會嗚嗚嗚的哭,但又不許他上牀一起陪她躺着,他覺得很苦惱。
他這樣苦惱的樣子,昭君只瞧見過一次。
那時昭君正要去天牢裏見被關押着的賀姑姑,路過含光殿便站在門口瞧了瞧。整齊珠簾之後映出兩人的身影,只見高演將面頰貼着同昌圓滾滾的肚皮,安撫似的道:“乖皇兒,別鬧你母后了,你現在將她鬧的不舒服了,等你出來了看朕怎麼修理你。”被同昌掐了一把:“你敢欺負我兒子?我辛辛苦苦生出來的兒子怎麼能讓你欺負?你最近有點囂張啊!皇帝架子都擺到我跟前來了麼!”被掐的高演耷眉聳目,遙遙看過去不知道是個怎麼吃癟的表情,嗓音清淡,卻假意出了委屈之意:“有了孩子就嫌棄孩子爹了…”同昌揚聲調哼一聲:“我就是嫌棄你了,你能奈我何?”繼而便響起一陣玩鬧聲,大約是兩人撓癢撓到了一處去,但因同昌懷中孩子,高演也沒敢下手,不出半會兒同昌佔了上風,高演便被撓到了牀上去。
那是帶着肆意的歡愉。
昭君想,同昌很幸運,高演也很幸運,唯一的不幸是遇上了蕭喚雲,但她已經死了,可以忽略不計。
於賀姑姑而言,那一段關於鬱氏的造謠是假,保命是真。她要保命,卻不是要保自己的命,不論她説的這段過往是真還是假,為保皇族醜聞不外傳,她都必須死。她要保的,是她離宮之後生下的女兒的命。
無論是張相也好,賀姑姑也罷,都是刀架在脖子之上都不願屈之人。對於這種人,唯一的法子就是利用軟肋他屈服。這一點,當年的高歡做的很好,如今的昭君學的很好。
昭君入天牢見到她之時,她手中正捧了卷佛經念得投入,聽見昭君漸進的腳步聲,也不過是稍稍停了片刻,頭未回。
昭君在她身後站了會兒,尋了個話頭似笑非笑的開口:“這會兒唸佛經,是想替你自己超度麼?”賀姑姑嗓音未起波瀾:“聽聞太后娘娘也喜歡唸佛經,可是因為死在手中的人太多,娘娘怕了?”青薔於一旁遞上一隻細頸的白瓷瓶,昭君隨手接過,輕輕搖了搖,輕笑一聲:“哀家從來不怕死人,活着的時候奈何不了哀家,死後又能生出什麼風?”午後暖陽從天窗之中灑落幾縷金光,落在半透的瓷瓶之上,映出裏頭隨着她的動作輕晃的體。昭君側首望着那隻瓶子,眼中盈出些許笑意:“你既然替哀家手中沾的命到憂心,那麼,今這一條命就不要算在哀家頭上吧?”瓷瓶擱在地上,推進間隔木柵之間,昭君同她皮笑不笑道:“你自己動手吧,若是遲了,哀家恐怕又想到什麼缺德事兒要你去做了。”賀姑姑身形微滯:“我女兒她…”被昭君打斷:“你放心,哀家答應的事情,從來沒有食言過。”撐膝站起來,攜了青薔要出牢籠之際,腳步微頓,冷笑一聲:“那一哀家雖未在場,卻聽皇叔説你那模樣…嘖嘖,你那既已不遺餘力的替哀家做了這件事,就不用再做這幅清高模樣給哀家看。你慢點走,黃泉路上,好好跟你主子解釋解釋,你為何要毀她清白。”漫不經心的伸手熨帖了髮髻,道:“哦,對了,記得跟那個賤人説,倘若她氣不過,大可深更半夜來找哀家。哀家下半輩子會一直住在昭陽殿裏,等着她來——”走出去兩步,停在門口,回過頭來瞥她一眼:“做的像畏罪自殺一些,若是讓旁人懷疑到哀家頭上來了,你那如花似玉的女兒…。。”掩嘴輕笑一聲:“長樂坊裏就陸貞一人,恐怕還有點忙不過來。”是晚,賀姑姑被人發現畏罪自殺死於牢中,臨死之前咬破手指留下血書,上表皇帝,言其因將主子不光彩的過去説了出來,致使小主子失心瘋行刺皇帝實在罪該萬死,故而特以死謝罪。
消息遞到高演面前,高演只是不悦的蹙了蹙眉頭,大約是覺得這人在這個時候尋死忒晦氣,什麼話都未説便轉頭忙着給同昌張羅開胃的膳食去了。
此後數,柔然是如何族滅的,她聽在耳中卻不是多麼的關心了。陸貞在長樂坊之中是如何的豔名遠播,遠播到昭君耳中之時,唔,這個她還是開心的。
農曆四月四,昭君坐進吱呀吱呀作響的馬車中隨着青薔一起出了趟宮,臨行之前恰巧遇到了陪着同昌在園子裏散步的高演,雙方站定打了個招呼之後一個往東朝着湖心亭的方向前行,一個往西朝着宮門口前行。走出去兩步,高演忽的想到什麼似的回過頭來,同昭君説了句:“很久沒見到舅舅了,這幾天氣好,母后記得替兒臣跟舅舅問個好,順便邀他過兩一起去山中打獵。”昭君側過頭來,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了一遍,嘴角扯開一個笑:“好,他出了趟遠門,很快就會回來的。”高演眉間隱有疑惑之,似乎還嘀咕了一聲:“舅舅何時出了趟遠門?朕怎麼沒聽説,半月前他還與朕下棋來着的…”卻被氣吁吁走在前頭的同昌斜眄了一眼,拉長聲調責怪道:“到底還走不走了?不走我就回去繼續躺着了啊。”高演忙的跟了上去。
從齊王宮到幾條街巷之外的婁府的途中,青薔瞧上去十分緊張,雙腳抖了半天,繼而用手去按,連累了手也抖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