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一從元旦之後,88師便好戲連台。一是科技練兵成果彙報得到了認可,軍區有擬派一個以專家為主體的工作組到88師來,進一步研討高技術條件下陸軍地面分隊遂行多種任務的戰法;二是由姜梓森主持的戰時政治工作研究取得了明顯的成效,幹部科長黃阿平撰寫的《高技術非對稱局部戰爭人才新概念》一文在總政《思想政治工作動態》雜誌上發表後,引起總政一位首長的重視,在總政機關的一次會議上推薦了這篇文章,號召機關的同志加強對基層人才的發掘。慄奇河發起革新的重裝備隱身偽裝材料纖維材料,已被裝備研究機構列為重點項目。三是隨着老司令員退休,以率先發起研究世界新軍事革命著稱的軍區副司令員萬建接任司令員,從而引起了從上至下的一系列人事變動。
88師老師長、集團軍軍長鍾盛英在節前一個月升任軍區司令部參謀長,而對岑立昊有知遇之恩的另一位首長,集團軍副軍長章思博升任軍長,集團軍政治部主任劉松林升任軍區後勤部政委,88師原政委鄭少秋住校回來,工作兩個月後,即到集團軍政治部,暫以副主任的身份主持工作,主任一職虛位以待,顯然非鄭少秋莫屬。
節的幾天假剛剛結束,鍾盛英便打來電話,説他搬家前要到88師走一趟。
鍾盛英在電話裏對岑立昊説:“你們那個007號文件我也學習了,堅決擁護。我調到軍區工作,也是新官上任,家還在平原。這次到88師,雖然跟司令員和政委報告了,但司令員和政委也沒有賦予我特別的任務,多少還有點個人行為,所以你們不用太當回事。”岑立昊心裏咯噔了一下,覺得首長開宗明義地談到接待問題,讓人有點尷尬,但還是硬着頭皮説:“師黨委的七號文件裏,在職老首長回老部隊,專門有規定。我們不會違背這個規定。”鍾盛英説:“那就好。但有一件事情你要幫我辦好,那就是看看老同志。”岑立昊説:“節前每家我都跑到了,把路都摸
了。首長來了之後,陪同工作、司機和嚮導的職責,我一個人就全解決了。”鍾盛英説:“我不要你陪。我還想借此機會聽聽其他同志的反映呢,你整天跟着我,是不是要封鎖我啊?讓誰陪同,我臨時指定。”岑立昊説:“那好,那樣首長就會聽到很多對我的表揚,這比我自我標榜效果要好。”鍾盛英在電話裏開心地大笑:“這小子,底氣很足啊。”其他的接待工作都好辦,因為有副師長路金昆和副政委劉尹波專門負責做這項工作,岑立昊本身就不很
通此道,索
不問。但有一件事情辛中嶧提醒岑立昊不能不管,那就是曾經被他下令拔除的266團在西郊機場豎立的那些標牌。
岑立昊起先還不以為然,辛中嶧再三説明,這才意識到,麻煩了。當初,在下令拆除那些牌子的一瞬間,看見杜朝本那副言又期期艾艾的模樣,他也曾有過猶豫,但那猶豫稍縱即逝。對於鍾軍長,他自信比範辰光之
要了解得多。當然鍾軍長也是凡夫俗子,也有七情六慾,特別是年過半百,就尤其看重威望。他當年親自確定併為之得意的事情,哪怕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他自己否定可以,談笑之間就煙消雲散了,但你要否定他,就有可能損害他的自尊心。在小事上否定上級,任何時候都是下級應該回避的大忌,投鼠忌器,這個道理他岑立昊不能説不懂。但是,他也有他的自尊,他既然已經給杜朝本下了命令,就不可能收回,更何況收回的理由僅僅是為了取悦於鍾軍長。他本來是輕視杜朝本和範辰光的,而一旦因為顧忌鍾軍長的好惡而將自己的命令變成口頭遊戲,杜朝本和範辰光也就有理由輕視他,授人以柄的同時也就會受制於人,那他還怎麼帶兵呢?
岑立昊對辛中嶧説:“鍾參謀長説他此行屬於個人行為,儘量不讓他到北兵營去。如果要去,就把他耗在265團和偵察營,讓他看慄奇河的聲納情報採集系統,這是新玩意兒,估計他有興趣。”辛中嶧説:“這是下策。他既然回88師,不可能不到266團,那個破機場是他費了口舌向彰原市要來的城市攻防戰鬥訓練基地,他很得意這一塊,也不可能不看。”岑立昊説:“那就沒辦法了,他要是當真計較,我就老老實實讓他罵算了。”辛中嶧試探着説:“他是升官之後第一次回88師,最好不讓他不高興。是不是可以這樣,還讓範辰光想辦法,這傢伙做表面文章還是有招數的。”岑立昊斷然否決:“不妥,我不能朝令夕改。再説,那些牌子我早就下令拆了,鋼筋木板恐怕都搞營建了。”辛中嶧想了想,説:“鍾這位首長你恐怕也瞭解,自尊心很強,很要面子,還尤其看重老部隊的榮譽。現在,有的部隊修個大門都要考慮考慮,原來的大門是誰定的,要翻修,也得徵得老首長的意見,要是連説都不説就改了,沒準會得不愉快。何況,266團的標牌是鍾參謀長讚賞的,為此他還很得意,你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把它拔了。你拔的是標牌嗎?那是首長的臉面啊。”岑立昊心裏雖然也為之所動,也有顧慮,但嘴上絕不鬆口:“即便錯了,也將錯就錯了。我不可能讓人再把牌子安上來。我們不能這樣患得患失的。再説,我們也不要低估首長的覺悟和姿態。”辛中嶧知道岑立昊的拗脾氣,想了想説:“那這樣吧,鍾參謀長在88師這幾天,師部活動由你陪同,到團裏去我來陪同。”岑立昊明白,辛中嶧這是想讓他迴避,萬一老人家發火了,辛中嶧就充當出氣筒。辛中嶧自恃是個老同志,鍾盛英也不至於太給他下不來。但辛中嶧的善意安排岑立昊不能接受。好漢做事好漢當,事情是他做的,他不能讓辛中嶧代他受過。岑立昊説:“這事不討論了,無論如何這也不是什麼天大的事,到時候跟着
覺走。”二陪同鍾盛英到88師的來是集團軍嶽江南政委和88師前任師長、現集團軍副軍長郭擷天和集團軍政治部副主任、代理主任鄭少秋。
這一行人是從軍部駐地平原過來的,兩輛越野車,於上午九點到達88師師部。岑立昊、劉尹波等人在師部小招待所門口接。下車後,岑立昊上前去給鍾盛英敬禮,鍾盛英拉着岑立昊的手,眼睛卻看着眾人,説:“啊,快一年不見了,你們看看,這個同志是不是又長個頭了?”大家都有點發懵,岑立昊説:“我都四十多歲的人了,再長個頭就是奇蹟了。”鍾盛英説:“我跟你説,我們88師的水養人,看看,你岑立昊在總部工作了幾年,大機關把人都壓矮了三釐米,回到88師,頭髮短了,個頭長了。”嶽江南説:“個頭長沒長待考,至少是
板直了。”旁邊的劉尹波説:“首長真是會鼓勵人啊,就這幾句話,讓我們心裏好熱。”鍾盛英説:“你劉尹波現在也是油光水滑的,説明我老人家不是妄言。”禮節完畢,一行人魚貫進入招待所的小會議室,落座後,鍾盛英説:“你岑立昊有辦法啊,我在北京學習,老是聽到嶽政委表揚你們。嶽政委是一個很少表揚人的人,這説明你們工作很到位的啊。”岑立昊説:“我現在有點緊張。首長在88師呆上三天,還能有這樣的評價,那才是真到位了。”嶽江南説:“我看你不用緊張。這大半年我到你們師部只來過一次,但你這裏的情況我是瞭如指掌,
覺上你們是能夠經得起檢驗的。”鍾盛英説:“其實好壞你都不用緊張,我老漢這次不是來檢查工作的,就是來探親的嘛。”劉尹波説:“那我們就更緊張了,檢查工作我們還可以
點虛頭,老首長來探親,那是什麼家醜都瞞不住的。”鍾盛英嘴裏説“你小子還是那麼賊
。”環顧四周,突然發現了重大問題,瞪起眼珠子問:“哎,老辛呢?怎麼沒見老辛啊?”劉尹波説:“在洗劍,他説他在那裏等首長。”鍾盛英收斂了笑容,略嫌不快:“這個老辛,天寒地凍的,我到洗劍幹什麼?他是不是故意躲着我啊?”岑立昊説:“辛副師長正在導演一台
彩的節目,要向首長獻禮呢。”鍾盛英仍然不高興,説:“告訴老辛,我不去洗劍。他要見我,馬上回來,中午老哥們喝杯酒。”劉尹波説:“洗劍首長您不能不去,我們…”鍾盛英説:“就是去,也得老辛先回來,我這第一頓飯,沒有老辛在場,我吃不香。”劉尹波説:“我這就去打電話。”鍾盛英又説:“別打電話了,派我的車去把他緝拿歸案。這個老辛,不夠朋友唻。”岑立昊説:“我替辛副師長申冤,他聽説首長回來,提前在您要下榻的房間住了一晚上。”鍾盛英不解地問:“幹什麼?”岑立昊説:“試室温,聽聲音,怕凍着您,怕吵着您。”鍾盛英半天沒吭氣,過了好一陣子才拍拍腦袋説:“啊,這個老辛,心細啊。我們也是老了,他是真把我當老同志對待了。”鍾盛英在師部要把辛中嶧“緝拿歸案”的時候,辛中嶧正在洗劍山下指揮一干人馬緊張地忙碌。
高科技訓練基地裏,十幾台計算機熒屏閃爍,一套現代戰爭指揮系統的測試已進入最後的階段,屆時,鍾盛英將在這裏足不出户,也能充分領略到一場現代陸軍地面作戰的恢弘場面。這是由偵察科長慄奇河、作訓科長聞登發和自動化站副站長姜曉彤等人設計開發出來的軟件,作戰對象鎖定的是某島國先進的陸軍進攻部隊。以師教導隊為主體的“模擬營”和以偵察營為主體的特別支隊則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分別準備表演搶佔灘頭陣地和大縱深野外生存以及突襲敵指揮樞紐的項目。
辛中嶧正在逐一檢查各項準備工作,作訓科李參謀報告,軍區鍾盛英參謀長已到師部,已把車子放過來接人,請辛副師長速回。
緊接着又接到劉尹波的電話,告訴他説:“鍾參謀長想念你啊,火急火燎的要見你,趕緊回來吧。”辛中嶧笑笑説:“不至於吧,他要是火急火燎地想念我,還不早就把我調去跟他一起工作了?”劉尹波説:“那是你們之間的事,反正現在你不在家,他很不高興,空氣有點不熱烈。老將出馬,一個頂倆。你一在場,氣氛立即就要升温。”辛中嶧説:“你們抬舉我了,我哪有那麼大的能耐啊。”話雖這麼説,但還是趕緊叫來韓宇戈,商量代一番,坐上自己的車子,向彰原市疾馳而去。既然鍾盛英如此看重自己,他也得做出姿態,當真在這裏等那邊放車子過來接,讓首長久等,那就不合適了。
辛中嶧趕回師部,才十點半左右,鍾盛英果然十分高興,説:“這個老辛,我回88師來,滿以為你要出城舉行歡儀式,哪裏想到來了不給面見。”辛中嶧禮畢,説:“我們有分工,我在洗劍當導演,給首長準備節目呢。”鍾盛英説:“我沒計劃去洗劍啊,你們又要強加於我?”辛中嶧説:“哪裏敢?不過,首長來了,我們總得準備幾個彙報項目吧。”鍾盛英説:“想必是有撒手鐧了。”突然警覺起來了:“你們不會設什麼埋伏,找我要錢吧?”辛中嶧説:“目前還沒想到這一步呢。首長呢這樣一説,反倒提醒了我們。”鍾盛英説:“老辛你這傢伙,還會反咬一口。我可告訴你們,我剛到軍區,兩眼一抹黑,可不敢擅用職權。88師這個方向,我多來兩趟可以,額外的錢一分沒有。我可是個六親不認的人。你們呢,也別想沾我的光。”辛中嶧説:“您説這話就帶有私心。您這話説一遍,二級部的部長同志們就要琢磨一遍。您筆下的那些錢,給誰都是花,給88師都是用在刀刃上,何樂而不為呢?”鍾盛英説:“話不能這麼説,我得避嫌。再説,也得看值得不值得。當然,你真有好東西,我也可以考慮投資。上次你們搞re-jj模擬系統軟件,我和嶽政委給了你們二百萬,你們那個什麼bbbb…b什麼魔方?”岑立昊趕緊説:“bic魔方,是數字化終端設備,可以在不用衞星的情況下,搞區域載波對接。”鍾盛英説:“啊,好東西,可你幹嗎取這麼個名字,拐彎抹角的。”岑立昊説:“這是朱定山教授老早就確定的課題,我們只好尊重。”鍾盛英説:“啊,那是應該的。這東西怎麼樣啊?能不能拿出來看看啊?我們看看也是不白看,看高興了,還真的能搞點錢過來。”岑立昊説:“革命尚未成功,我們正在努力,首長再給點時間,這台好戲您遲早會看到的。”
“哦。”鍾盛英頗有力度地看了岑立昊一眼,説:“要抓緊。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因為陪着首長,岑立昊和鄭少秋一直沒有撈到機會單獨説話,直到開飯前,在院子裏散步,兩個人才走到一起。
鄭少秋説:“岑師長,聽出來了沒有?鍾參謀長想看看咱們的撒手鐧,是有深刻含義的。我聽説他想在88師開個現場會。”岑立昊一愣:“不會吧,我已經向他彙報過了,現在時機不成。”鄭少秋説:“對於一個剛剛到軍區當參謀長的首長來説,他的老部隊在這個時候拿出撒手鐧,就是最好的時機。”岑立昊説:“re-jj模擬指揮訓練剛剛起步,還在摸索之中,沒有多少經驗可以介紹,而且團長團參謀長這兩級都還沒有完全過關,演示起來洋相百出。bic魔方還是個夾生飯,現在就拿出來開現場會,豈不是揠苗助長?那會誤事的。”鄭少秋説:“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並不是所有的現場會都是成
的,關鍵看你要什麼了。”岑立昊説:“鄭主任,你這話我不是很明白啊。”鄭少秋含蓄一笑,説:“那你慢慢琢磨吧。不過,我會幫你的,咱倆也是幾個月的搭檔嘛。”三晚飯後,岑立昊陪鍾盛英在彰河邊散步。
因為沒下雪,寒冷就尤其刺骨。一抹夕陽血紅的餘暉從洗劍方向斜着鋪排過來,在城市一隅濺起冬的蒼涼。遠處,是綿延的山脈和城市之間的一片遼闊的曠野,落了葉子的楊樹像是細長的手指伸張着,在蕭瑟的風中點綴着似煙似霧的暮靄。
鍾盛英在左前,岑立昊在右後。
鍾盛英望着遠處,問:“這座橋你走過幾趟?”岑立昊老老實實地回答:“首長,恐怕很難統計。”鍾盛英説:“是啊,是難統計,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我們兩個人是前後腳離開88師的,我離開88師的時候,已經在彰原市生活了將近三十年。”岑立昊説:“慚愧,我從到彰原市到第一次離開,只有十三年。首長説88師的水養人,我喝的不夠多,所以才回來接着喝。”鍾盛英説:“官當大了好不好?好。但官當大了,人也老了。我剛剛當兵的時候,接兵的幹部告訴我是某某軍區,我還以為就是某某大城市呢。結果是到彰原市來,就這也算很好了,覺也是大城市。”岑立昊笑道“我當初也以為是到大城市。”鍾盛英説“那時候哪裏想到能當將軍啊,十七八歲,剛剛從飢餓線上活過來,餓怕了,就是想出來混碗飽飯吃。可是這個兵一當,就當出味道了,就一發不可收拾了。滿打滿算,都快四十年過去了,我這個四川的山裏娃子,就成了一個滿腦子槍炮的將軍,除了帶兵,別的什麼也不會幹了。”岑立昊説:“我在一本書裏看見過這樣一句話,沒有任何一匹馬是為戰爭準備的,但是一旦把它們用於戰爭,優秀的戰馬就應運而生了。”鍾盛英説:“這話有道理。一個人一輩子能做什麼事,應該有個定數。你總得找到合適你自己做的事,你才有可能做出名堂來。”岑立昊説:“我的看法是,一個人做事有三種境界,第一層次是滿足生理需要,活着就是目的;第二層次是滿足
神需要,要幹事業,要體現價值;第三層次是藝術境界,事業和慾望統一為一體,沒有功利,就是自我實現。”鍾盛英説:“你這第三境界恐怕也是你的最高境界,但是我不太欣賞你這個最高境界,這樣容易走極端。我看一些藝術家就是這樣,搞到最後瘋瘋癲癲的,有些人還老自殺。我們是什麼人?投身於軍事,即投身於政治,必須有軍事藝術,也應該有政治藝術,但不能瘋。”岑立昊説:“當然,我們的社會角
決定了我們的社會責任
,不可能是完全的自我實現。但是,如果能把我們正在進行的事業同我們的慾望或者興趣有機地結合起來,人的主觀能動
就能得到最大的發揮。我們的思想政治工作應該着力解決的就是這個問題。”説到這裏,岑立昊停了一下,不經意地觀察鍾盛英的反應。
鍾盛英停下步子,看了岑立昊一眼,又轉過頭去看河面。此時,夕陽將落未落,已有四分之一融進了遠處依稀可見的山坳。正值隆冬季節,彰河水位下降,河面冰水匯,映照着晚霞,
金溢彩。
鍾盛英看了一會兒,再移動步子,緩緩往前走。
“立昊啊,你來88師這大半年,總體反映是好的,可以用大刀闊斧摧枯拉朽來形容,這正是我們希望看到的。但是,我也得提醒你,但凡想成大事,也得有張有弛。你的弦似乎繃得過緊,把幹部們得太狠。要注意,不能給人留下單純軍事觀點的印象。不客氣地説,已經有這方面的反映了。”岑立昊説:“我是想讓大家都成為內行。”鍾盛英説“那也不能放鬆思想教育,不能用專業教育取代思想教育,尤其不能搞得雞飛狗跳。”岑立昊説“許多科學家並不需要你天天給他講道理,有些人很少受到思想教育,但這並不妨礙他為科學事業奮鬥併為之獻身。”鍾盛英説:“這就是你的誤區。那些終生矢志不渝為科學獻身的人大約就是你説的進入第三境界的人吧?第一,他們有他們的信仰,科學就是他們的宗教,也是他們的政治理念。第二,他們畢竟是
英,是人類
華塔尖上的那一點金子,你不能要求我們所有的人都是
英。第三,我們這支軍隊是一支特殊的軍隊,必須首先在思想上保持高度的集中統一,永遠都首先要解決一個為誰扛槍的問題,然後才是解決扛什麼槍、怎麼扛的問題。”岑立昊説:“首長高屋建瓴,道理我是懂的,但也還有矛盾,就是部隊的專業訓練和其他工作比例失調。有時候,真正用於訓練和戰爭準備的時間和
力,微乎其微。”鍾盛英説:“現在正在搞訓練改革嘛。體制問題,時間問題,結構問題,裝備問題,方法問題,還有內容、對象等等,都是需要在實踐中摸索的。不能一口吃個胖子。”岑立昊説:“首長,我們摸索的時間太長了,已經喊了十幾年了,到今天,無論是觀念還是結構,無論是方法還是裝備,同發達國家相比,較之十幾年前,差距不僅沒有拉小,反而越拉越大。我們在進步,別人也在進步,我們是齊步走,別人是跑步走。我們的步子太慢了。”鍾盛英説:“我看你也是站着説話不
疼。冰凍三尺,非一
之寒,
速則不達,這都是説要一步步地來。用你們知識分子的話説,叫積重難返,羅馬不是一天建立起來的。”岑立昊心裏一動。他記得剛來88師的時候,辛中嶧和劉尹波也説過類似的話,他當時理直氣壯地予以駁斥——但羅馬是可以在一夜之間被摧毀的——自然,他不能用這種話來應對鍾盛英。在有些觀念問題上,他面對的絕不僅是某一個人或者某幾個人。
這一年的冬天出奇地寒冷,彰原市的室外温度已經降低到零下16度,彰河河面上結起了厚厚的冰層。散了一會步,鍾盛英來了情緒,童心大發,説“小岑,跟我下來,到河裏走走。”岑立昊説“首長,還是在岸上吧,不知道哪裏有薄弱環節。”鍾盛英説“臘七臘八,凍死老鴨。我小的時候,門口的河塘,冰沒這麼厚都敢下,還跳,還專門找那有裂縫的冒水線的跳。小時候可真好啊,敢在冰上放炮仗。”説着,當真調整步子,往河沿走去。
岑立昊趕緊跟上去説“首長小心,邊上有冰有雪,別踏空了。”鍾盛英回過投來,看了岑立昊一眼,哈哈大笑説“怎麼,你也變得縮手縮腳了?”岑立昊説“首長的安全嘛,哪能掉以輕心。”鍾盛英説“哦,是了,想想看吧,要是你自己,一點顧慮沒有。有我在,那就顧慮重重,哪怕明明知道那冰比鐵厚,哪怕知道它能過坦克,還是要防個萬一。有時候就是這樣,為了防止這個萬一,就丟了一萬。”岑立昊説“是這樣。”鍾盛英説“那邊是博物館吧?我過去和老伴談對象的時候還轉過那後面的小樹林子,嘿嘿,一晃四十年過去了。走,看看去!”岑立昊説“要到對面去,我們還是從橋上繞吧。”鍾盛英舉目四下看看,説“那也繞得太遠了,太陽都快落了。走,踏冰過去,我就不信,官當大了,就嬌氣啦?”岑立昊見老人家情緒很好,不敢掃興,便幾步跨到前面説“首長既然走捷徑,還是我來帶路。”一邊説,一邊跳下河面,在冰上跺了幾腳,把手伸給了鍾盛英。
鍾盛英下到河面上,在冰面上試着滑了兩步,高興得像個孩子,説“哈哈,老夫且發少年狂,回到昔溜冰場。”從冰面走過,很快就到了對岸,岑立昊説“首長,上去吧,天快黑了,我也想看看首長當年
漫的小樹林呢。”鍾盛英意猶未盡,説“啊好好,我們上去。”一邊上一邊説“還是老了,動作不那麼利索了。有句話怎麼説?樹老皮多,人老愁多。懷舊就是愁啊。老了。”岑立昊説“首長的位置和年齡,正是最佳時期,哪裏談上老啊?”鍾盛英説“官越當越想當大,可是官當大了,人也老了,氣魄也小了。真有些不甘心啊!無可奈何花落去,怎麼辦?那就明智一點,放手讓你們這些年輕人幹。”岑立昊説“年輕人也有老的時候,我也四十多歲了。”鍾盛英説“是啊,往往就是這樣,熬到軍長司令的位置上,正想大幹一場,可是年齡也進入倒計時了,很快又要退休了。那時候別説能力了,情緒都沒了,那就只好晃悠了。要想避免老而無力,抱殘守缺的遺憾,那就應該再加快年輕的步伐。”岑立昊心裏很熱乎,覺得鍾盛英真不愧是一個有
懷有眼光的首長。在這樣的首長手下,就像在厚冰上走路,無所顧忌。岑立昊説“首長高屋建瓴,現在年輕化程度已經很高了。”兩個人邊説邊走,到了博物館後面,果然看見一片樹林,蒼松翠柏雪壓枝頭,在黃昏的落
下面,餘暉穿隙而過,幽深靜謐。此情此景,不
讓讓岑立昊有些傷
。鍾參謀長自然不會知道,這裏不僅是他和老伴當年
漫的地方,也是岑立昊當年更
漫的地方。這裏曾經是他和蘇寧波的愛情聖地,是在
神世界裏誕生過岑蘇的延安。小樹林的背後,就是當年那片荒涼的土崗子,那時候幾乎無人問津,現在也被開發出來了,東南蓋上了博物館,跟當年馬師傅的紅星
食店一牆之隔,離彰河橋頭不遠;西南蓋了一座賓館,還當真跟桃花源沾了點邊,叫桃花島賓館。
岑立昊跟在鍾盛英的後面,在那片林子裏慢地轉了幾圈,聽鍾盛英指指點點地回憶當年的趣事軼聞,數落着彰原市規劃的欠缺,直到太陽完全落下,方才離開。
回師部的路上,鍾盛英問:“關於在88師召開科技練兵現場會,你們有些什麼考慮?”岑立昊説:“88師的科技練兵雖然取得了一些成績,但是,近期就召開現場會,我覺得時機還不是很成。”鍾盛英站住了,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着岑立昊:“你是説,你們不準備爭取這個任務?”岑立昊説:“這是我個人的想法。我覺得…”岑立昊小心翼翼地觀察鍾盛英的臉
,字斟句酌。
鍾盛英不高興了,説:“你岑立昊是個快人,怎麼也變得婆婆媽媽的了?有話直説。”岑立昊説:“那我就敞開心扉向首長彙報了。我認為,開現場會無非兩個目的,一是檢驗,二是看。檢驗是檢驗戰鬥力是否真正得到提高,看就是看熱鬧。在我的印象中,現場會可以説是年年開,年年都在總結,年年的總結都在信誓旦旦地説戰鬥力又提高了多少多少,按照這種提高速度和計算方法,我們現在就可以宣稱是世界頭號軍事強國了,可事實上並不是那麼回事,我們還是落後,很多東西還在摸索和論證之中,即便有點進步也是微不足道的,並沒有多少先進的經驗可以介紹或者可供別人借鑑。所以,我對開現場會持消極態度。”鍾盛英面無表情地問:“你想好了嗎?”岑立昊説:“這是我個人的觀點,還沒有在常委會上提出來。”鍾盛英説:“那麼,我是支持你呢還是反對你呢?你再想想,我也再想想。”四這一夜岑立昊沒有睡好。
關於科技練兵現場會的問題,最初是老師長郭擷天副軍長在去年十一月份就提出來過,那時候郭擷天已經得到準確消息,鍾盛英要出任軍區參謀長,在88師開一個直接同現代戰爭準備接軌的現場會,無疑是給老軍長的一份厚禮。
郭擷天有成竹,儘管他對岑立昊大刀闊斧的工作作風有點不自在,但是,對於岑立昊的“主官工程”、“軍官崗位末位淘汰制”所取得的推動效果以及“模擬營”和“特別支隊”的建設思路,的確是他在師長任上望塵莫及的,這些項目在全軍開展科技練兵勢頭正旺之時、鍾盛英到軍區上任之初展示出來,無疑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
然而岑立昊對此不以為然。
岑立昊的指導思想是把基礎夯實,官兵分訓要取得切實效果,人機結合要能經得起實戰檢驗,幾項立足現有裝備的訓練改革仍需論證,另外,慄奇河和黃阿平等人組織的人才綜合素質的量化分析還僅僅只開了個頭,戰鬥力結構的最佳搭配方案也只是拿出了個雛形。在岑立昊看來,88師的科技練兵進展比起本軍區其他部隊是先行了一步,但真正按照實戰要求,仍然是捉襟見肘的。
從去年八一建軍節開始,岑立昊就要求政治部對外宣傳工作進入靜默狀態,高科技訓練中心的各項帶有研究質的訓練進入封閉狀態,不搞短期行為,不搞一次
宣傳。他甚至讓宣傳科把報道組解散了,人員分配到洗劍山下的高科技訓練中心,幫助出謀劃策。這些舉措的確讓郭擷天等人
到不可思議,但大道理上又挑不出太大的
病,只能在心裏嘀咕幾聲“標新立異譁眾取寵”、“別出心裁
擒故縱”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