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公子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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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讓我失望…”公子舒夜忽地嘆了口氣,搖搖頭“我以為你回府中必有深意,卻不料你只是想來惡毒宣一番罷了。”他轉過頭去,對着看呆了的霍青雷搖搖頭:“你看到了吧?老雷?你的小丫頭早已變成了這樣的一個女人…所以我多次勸你早點死心算了,你卻心心念念非她不娶。真是個蠢材。”他拂袖離去,把一樓的幽暗留給了那兩個人。
聽得公子舒夜最後那句話,綠姬的眼睛閃爍了一下,抬起目光注視着站在門口的戎裝將軍,忽然間彷彿不敢直視,低下了頭去。
小霍,小霍,怎麼能忘記呢?在剛被買進來的時候,孤苦無助的女奴就得到了虎頭虎腦少年的照顧。他是門客的孩子,敦煌高氏的家臣。他們肩並着肩長大。家臣和侍女,草鞋配草鞋,門當户對。那時候儘管卑微、少年時光卻是絢爛的,瑤華夫人一直説,如果她到了十八歲,就求老城主準了婚事,像嫁女兒那樣把她嫁給霍青雷。
然而,十八歲那一年…權謀的漩渦將她沒。夫人死了。她的景況也一落千丈,從此生活在壓抑的仇恨中。
“綠兒,你真的…變得好多。”霍青雷着手,不知説什麼好,看着面前蒼老的婦人的臉,只覺痛心不已“何苦呢?夫人雖然對你好,可也死了十年了。你還那麼恨公子?”
“你知道什麼!你知道什麼!”綠姬猛然尖叫起來,將手上殘餘的蓍草擲向他的臉“我沒有母親,只有夫人對我好,她就是我親孃!高舒夜那個畜生、居然慫恿老城主縊死夫人,又把連城公子送去當質子——我不看着他死絕不閉眼!”霍青雷沉默。十年前,當公子返回敦煌時、的確手段毒辣了些,這一點無可否認。
“不過,現在好了…嘿嘿,”綠姬的聲音低了下去,冷笑“我就知道連城公子福大命大,在帝都那種地方,也會有貴人相助。現在他帶着帝都的旨意回來了——要接替高舒夜當上新的城主了!”霍青雷猛然變——新城主?帝都的旨意?
“小霍,如果連城公子回來了,你應該高興才是。”綠姬的臉藏在暗影裏,眼波卻是幽亮的,彷彿藏着夜的妖魔“連城已經答允了我們的事,只要你帶着神武軍…”
“住口!”霍青雷忽然一聲暴喝,震得樓中粉塵簌簌而落,將軍眼裏有盛怒的光,狠狠盯着綠姬“你要我叛了城主?你要我替你們殺了舒夜,是不是?做夢!我霍青雷是這種人?你不會背叛瑤華夫人,我也不會負了公子舒夜!”綠姬眼睛霍然雪亮,冷然:“可連城有帝都旨意,即將成為新任城主!你待若何?”霍青雷怔住了,半晌,這個直腸子的漢子才道:“不知道,反正我唯城主命令是從。他要我做什麼,我提着腦袋也幫他做了!”
“高舒夜何等樣人?他經營敦煌多年,絕不會輕易讓出權柄的。”綠姬咬着牙低聲喃喃,抬頭盯着霍青雷“小霍,如果他讓你去殺連城,你也一定去殺,儘管連城他也是老城主的骨血——是不是?”霍青雷咬着牙,嘴邊的兩條肌鼓起來,面目顯得猙獰可怖。然而遲疑一剎,還是緩緩點了一下頭。
“説我愚忠,你難道不也是?”綠姬冷笑起來“那好,那好…各為其主便是了。
敦煌城裏瀰漫着冬季即將到來的冷風,黃沙打在窗紙和牆壁上,簌簌有聲。人臉在風裏片刻便會覺得刺心的疼痛,因此大街上行人多匆匆而過。然而稀疏的人、在穿過城中心那個黃土夯實的廣場旁時、都不由自主地停滯了,漸漸凝聚了起來。
廣場上一字排着二十口胡楊木的棺材,在肅殺的沙風裏泛着幽冷的光。
所有觀看的人都遠遠退讓開來,掩着嘴悄悄議論,震驚於居然有人敢忤逆城主的意思、為明教教徒收斂屍體。那個穿着葛衫的少年似乎剛遠道而來,尤自滿面風沙,然而一入城看到被處斬的無頭屍體橫陳於廣場的慘況,二話不説便立刻去買了二十口棺材,也不管令,徑自上前收斂了這些屍體。
旁邊神武軍的士兵喝令勸阻,然而那個葛衫少年出示了什麼東西,軍隊便立刻退下。領頭的變了臉、匆匆往城主府邸裏趕去,卻在半路碰上了公子舒夜。
“城主!”跑得氣息平匍,那個神武軍校尉單膝跪地,神緊張“稟告城主,二公子…二公子連城…返回敦煌!”
“哦。”然而公子舒夜只是淡淡應了一聲,並不驚訝。
他走到廣場邊緣,靜默地看着十年未見的葛衫少年——他唯一的兄弟。
雖然被所有人孤立,可那個千里歸來的少年有着健康明亮的氣息,眼睛裏雖然帶着憤怒和悲憫,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陰暗。嘴角緊緊抿着,臉嚴肅,手握着間的刀,用刀柄敲擊着釘子,將最後一口棺材釘好。
這就是連城?那一瞬間他有些恍惚,突如其來的莫名失望擊中了他。
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完全不同!去的時候是十一歲的孩子,歸來的是二十一歲的少年男子。帝都當質子的十年該是怎麼過來的呢?身處在權力陰謀的漩渦中心,苟且求生。可經歷了那樣的十年,歸來的連城怎麼會是這樣?眼前這個少年,和他想象的竟然完全不樣。
“二弟!”再也忍不住,公子舒夜失態地口。
少年霍然回頭,看到了那個輕裘緩帶、帶着黑豹紫金冠的貴公子,臉一變。他只是冷淡地把手從棺木上放下,冷冷開口:“高舒夜。我回來了。”然後,他環顧了一下週圍,看着那些聚攏的民眾和商賈,另一隻手探入懷中,出來的時候已經握着一卷玄黃的絹,展開,高高舉起:“帝都有旨——”所有百姓和商賈看到那種代表至高無上的顏,立刻下意識地匍匐。然而,廣場另一端的白衣公子並未有絲毫舉動。
“敦煌城主高氏舒夜,奢侈逸、暴苛酷,即刻免除其敦煌城主、安西大將軍之位。”讀着帝都詔書上的語句,連城看着不動聲的公子舒夜,聲音極緩慢,生怕對方猝然發難,手離間的佩劍只有半尺“其弟連城繼任敦煌城主,並襲高氏一切爵位。欽此。”然而等他讀完了,廣場那一端的白衣公子依然絲毫不動,既不跪下領旨,也不一聲下令讓神武軍擒拿——只是嘴角噙着捉摸不定的笑意,看着歸來的弟弟。
帝都的旨意宣佈完了,然而滿地匍匐的百姓和商賈卻沒有敢回應一個字。
十年來,公子舒夜統治敦煌的鐵腕人盡皆知,雖然敦煌向帝都稱臣,然而在這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區區一道聖旨的力量,卻萬萬抵不上城主的十萬神武軍。所以在公子舒夜保持着沉默不置可否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敢出聲。
寂靜中,只有風在城中呼嘯,帶來北方雪山上的冷意,二十口棺材反着冷寂的光。
“你同情這些魔教教徒?”公子舒夜終於開口了,問的卻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你不恨明教?在長安十年,你居然不恨明教?”連城一怔,冷笑:“我為什麼要恨明教?我又不是你這種魔王,連婦孺老幼都殺!”公子舒夜似是更驚,追問:“在長安十年,沒人教你恨明教?”
“沒有。我恨什麼,不需要人教。”連城傲然,眼神明亮坦蕩“我不是明教教徒,也不是什麼武林正派人士,但我看不得這般對手無寸鐵教民的燒殺!你何其暴!”公子舒夜忽然間似有些失神,竟然不語。
“高舒夜,這道聖旨,你是接也不接?!”連城不耐,厲聲,舉起手中聖旨。
公子舒夜抬頭看着弟弟和他手中的黃絹,忽地大笑起來,聲振古城。
“你笑什麼?你反了,想藐視帝都旨意麼?”連城怒,手按上了劍柄——早就想過高舒夜不會輕易就範,只怕要動武才行。
“連城,連城,你怎麼還是如此天真…”公子舒夜冷然大笑,聲如金玉,眉間盡是複雜的情緒“你以為一人一劍孤身歸來,拿着一卷寫着所謂‘旨意’的黃絹,便可從我手中要去十萬神武軍和這頂黑豹紫金冠麼?”大笑中,敦煌城主緩緩抬起一隻手,做了個手勢。
城頭瞬間湧現了無數士兵,千百張勁弩對準了場中少年,而周圍的神武軍步兵更已刀劍出鞘,緊緊圍了過來。連城看着這些裝備良、殺氣騰騰的戰士,臉有些蒼白。他沒有料到十年之後、舒夜居然將那支贏弱疲敝的駐軍,訓練成了如此良的軍隊!
“連城,我的二弟,你知道我可有多麼的失望…”公子舒夜苦笑起來,那種笑容竟然似出自真心,沒有半絲譏諷“我沒有想到十年後你還是如此不長進,貿貿然就拿着一卷黃絹闖回了厲兵秣馬的敦煌——帝都十年質子的磨難,竟然沒有讓你學會麼?”
“學會什麼?”連城緊繃着臉,問,手握上了佩劍。
“權謀!思慮!手腕!——遊刃在政局、武力、人情、民意之間的平衡取捨能力!”公子舒夜看着歸來的二弟,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狠狠道“你居然還是什麼都不懂!和十年前那個孩子一模一樣!我等了你十年,等着你回來用各種手段從我這裏奪去這一切——”聽得那樣的話,緊繃着臉的少年也不一怔、看着自己的哥哥:“什麼手段?”
“還要我教你?”公子舒夜彷彿氣極反笑“你難道不應該和帝都權貴結親、然後借兵回城?難道不應該偷偷潛入、先和綠姬接應上?然後她下毒、你刺殺;或買通我的左右將士,不動聲置我於死地。然後再順理成章的拿出聖旨,宣佈繼任敦煌城主!你和綠姬真讓我失望…一個是單純鬥勇的白痴,另一個是空有怨毒的婦人,一點大事都當不了!”這一串的話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從公子舒夜嘴裏吐出,然而連城卻是一臉茫然,聽到最後臉上出了鄙夷和憤怒的神情,冷笑起來:“為什麼?我有帝都旨意,光明正大——為什麼要偷偷摸摸?你不服抗旨,我儘可憑着手中尚方寶劍斬你於劍下,為何要使這些陰毒手段?”公子舒夜似乎又怔住,看着弟弟磊落睥睨的臉,忽然苦笑起來:“怎麼回事…你居然能説出這樣的話來。他是怎麼教你的?你到底是不是瑤華那個賤人生的兒子?”一提及母親,連城霍然變了臉,怒喝一聲拔出了劍,直刺過去:“高舒夜,我殺了你!”然而他身形方一動,周圍的神武軍戰士早已猝然發動。
看着那一襲葛衫沒入了層層疊疊的盔甲兵刃中,兵器擊聲響成一片,公子舒夜卻只是不動。半晌,他微微闔了一下眼睛、吐了一口氣,不再看被圍攻的親弟弟,負手回身。面遇到了聞聲趕來的霍青雷,低聲代了一句:“莫要真的殺了他。”便這樣半步不停地擦肩離去。
霍青雷有點發呆,繼而百集——畢竟是血脈相通的親兄弟,雖然二公子歸來立即奪權發難、但城主畢竟不想真的置其於死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