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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綠楊煙外曉寒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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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門門主洛乾坤,相當於武林中的九五至尊,多少人在江湖中摸爬滾打一輩子,也沒機會親眼見他一面。所以這些鳳麟角的小輩們,藝高歸藝高,膽大歸膽大,乍然親眼見到名震天下的武林盟主,也都還是很敬畏的。

那人看起來四十多歲,一襲玄錦袍,臉龐瘦削,細長的眉眼四周堆着些小小細紋,依然眸若寒星,依稀可以推斷出當年風倜儻的少年模樣。歲月無情,此刻卻已是聲若洪鐘,威嚴與慈祥並存,目光一一掃過在場每一個人的臉,在那幾位陌生女子處稍作盤桓,便不動聲地移開,笑着説道:“諸位不必多禮。”這時,從他身後走出一個臉龐素淨的年輕男子,拱手道:“諸位都是在武林中嶄頭角的新秀,今得見,小可甚榮幸。”目光四下掃了掃,笑笑説“忘了自我介紹,小可乃是新上任的武府府司——陳西口,乾坤頂上的人都叫我大師兄。你們叫我小陳也可以…”洛乾坤看他一眼,笑道“做了武府府司之後,西口倒是比從前愛説話了。”陳西口一愣,笑容中飛快閃過一絲僵硬,乾笑兩聲,趕忙不再説廢話,朗聲道“這幾,武林各大派的人正陸陸續續趕來乾坤頂,可是山下卻出了幾樁血案…事出突然,諸位都是自己人,請隨我到文武堂一敍。”自文武堂出來,連佩沙朗與花飛雪並肩走在從前庭通往後院的生雲路上,他挑起眼梢看她一眼,只見那張側臉緻柔美,在正午的陽光下依然一絲瑕疵也無。

這時她忽然回過頭來看他,驚得他一陣心跳。

好在她似乎正在思考什麼,並未留意他俊臉上劃過的怔忡神情,只説“按説以北山派的實力,江湖上應該沒有幾股勢力能在一夜之間將它連拔起。”原來她是在想這個。連佩沙朗沉片刻,説“更詭異的是,北山派的蓮池寺中並無眾多人馬湧入的痕跡。如果那是單憑一人或幾人之力所為,當真令人脊背發涼。——便是武林盟主洛乾坤自己,恐怕也沒有將道教第一觀獨自挑了的能耐。”方才在文武堂上,陳西口一臉沉痛地説“就在前夜,北山派的蓮池寺慘遭滅門,上下二百四十八人無一生還。而在接下來的幾裏,乾坤頂附近的幾個大派也連遭血案,分明是有人在向乾坤門挑釁。”聽到這個消息,花飛雪心中卻是一驚。

——前夜,她所翻的那座山,正在北山派的勢力範圍之內。忽然想起那個受了傷的魅僧人…

殷若月!

那天所經歷的一切,到底只是一場夢,還是他用了什麼妖術?想到此處,腦中猛然一個念頭閃過:這道教第一觀的滅門血案,與他可有關聯?

如果有的話…

那麼,那雙絕美通透的眼睛背後,究竟藏了怎樣一個嗜血兇殘的靈魂?

她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這時,連佩沙朗見她神有異,關切問道“花飛雪,你怎麼了?”花飛雪搖搖頭,説“沒什麼。只是北山派的蓮池寺離乾坤門這麼近,發生那麼大的血案竟然兩後才知曉,恐怕這件事傳出去,會於乾坤門的聲譽有損。”連佩沙朗聳聳肩膀,出無所謂的表情“坦白講,就算沒有這件事,乾坤門這幾年也是漸衰微,大不如前了。——洛乾坤到底是老了,你看他現在的樣子,哪裏還有當年以一當十,獨戰魔教十二護法的風采?”説到此處,連佩沙朗當真有些唏噓,嘆了一聲,説“鼎盛時期已過,當年叱吒風雲的武林盟主,終究也敵不過歲月。”説完他頗有深意地看一眼花飛雪,説“而且,有江湖傳聞説,洛乾坤和他的大兒子洛千秋,雖然表面上看來父慈子孝,其實彼此有心結,並不和睦。這一次洛乾坤大張旗鼓地為兒子選,其實就是想跟他講和的。你看他方才親自跑到四季居,大概就是想看看你們這幾個未來兒媳婦的人選。——只不過,洛千秋到現在都沒面,似乎並不領情呢。”生雲路兩側零星生長着各的野花,山風吹過,拂面而來是一陣誘人的青草香,捲起花飛雪的長髮和衣袂,飄飄若仙。連佩沙朗依舊語氣平緩,深處卻有一股怏怏之意“所以——你們這些名門閨秀,很可能就做了磨心,兩邊不討好。”花飛雪正待要説什麼,身後忽然傳來江玉不屑地笑聲;“光天化之下,你們兩個倒不避嫌,卿卿我我地聊了一路。”花飛雪淡淡地將她望着,説“江姑娘一路聽過來,倒是也很有雅興。”四下無人,江玉冷然一笑,説“花飛雪,我們索開門見山的説。你方才分明是看到了洛掌門就在我身後,才説出那番大度謙讓的話來。看不出你長了這麼幹淨的一張臉,卻這麼會耍心機。”説罷她看了連佩沙朗一眼,端方笑道“想來搶男人也是你的強項,我怎麼爭得過你?不如早些捲包裹下山去了。”花飛雪仍是淡淡的,只説一句“江姑娘多慮了。”連佩沙朗輕輕笑出聲來,眼看江玉這麼一個厲害角被花飛雪四兩撥千斤地堵了回去,不由對她的欣賞又多了一層。

這時只見江玉臉上的表情緩緩僵了,咬牙説了一句:“乾坤四府,文,武,樂,商。最先出題考我們的卻是樂府。半月之後的樂試,我們一舉定輸贏,輸的人當晚就退下乾坤頂,不再參加以後的比賽,你敢不敢?”連佩沙朗有些擔心地望向花飛雪,怕她因為一時之氣而應了下來。因為想必她也應該知道,水域靜齋掌門杜蘅師太擅長音律,天下聞名,江玉是她的大弟子,音樂方面的造詣定是不會差的了。

花飛雪頓住片刻,淺淡一笑:“好吧,一言為定。不過那雪冬居,你要讓給我。”連佩沙朗一怔。沒想到花飛雪會答應得這麼痛快,也不知她為何這麼在意那一處院落。

玉勝券在握,大度道:“拿去便是。”反正你也沒有多少時能留在乾坤頂的了。江玉心裏這樣想着。

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雨。

梨花樹林被雨打得簌簌作響,白花瓣片片入水,漸漸衝湧成一條暗香四溢的河。草廬裏點着一盞燈,橘的燭火在濕的空氣裏忽明忽滅。

秋公子放下手中的書,靜靜聽着門外由遠及近的,輕得幾乎微不可聞的腳步聲。

是她嗎?他心裏晃過那個象牙紙般的美人影,緩緩站起身走到門口“吱”一聲打開了對扇門。

花飛雪站在門外,剛要舉起手來叩門。雖是撐了一把青的油紙傘,衣衫還是有幾處被雨水淋濕了,泛着淡淡的寒氣。她抬頭看他,表情似有些喜悦,也有羞澀,揚一笑,説“秋公子,打擾了。”垂頭看去,她就像話本故事裏的仙女,踏月而來,身上帶着夜梨花的芬芳。幾縷鬢髮被濡濕,熨帖地粘在額前,像黑詭豔的鏤花。秋公子怔了一怔,忙側身將她讓進屋裏來坐下,倒了一杯熱茶遞過去,頓了頓,説“那幾我有些瑣事要忙,就沒過來看你…”其實也不是真的很忙。只是那晚那種慌亂的覺讓他不知如何面對,待他冷靜幾,再來看她的時候,她卻已經不在這裏了。

“我知道。…樊素送圖紙過來的時候,跟我説了。”花飛雪雙手捧着茶杯,絲絲熱力順着冰涼的手指滲透進皮膚,整個人都覺得暖了些“他説你近接了幾筆大生意,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她的聲音低了些,垂了眼眸“…更別説來看我了。”那種慌亂的覺又來了。腔裏好像有絲線,有人在用外力拉扯着它。秋公子自認從小到大,他一直有輕易掌控局面的能力,只是為何,在她面前,這種不能自控的覺屢屢來襲。草廬中一時沉默下來,外面雨聲簌簌,更顯得屋裏靜了。

“對不住了。”他沉道“那你腳上有傷,我本不該扔下你不管的。”

“秋公子言重了。你派樊素送來圖紙,又照料我好幾,已經是很大的恩惠了。”花飛雪望着手中的茶杯,將它輕輕轉着“雪冬居有條密道通往素蝶谷,若不是你給我這張圖紙,我大概永遠也發現不了。”這就是她執意要住雪冬居的原因,也是這幾她能在素蝶谷來去自如的原因。只是沒想到,空了好幾的草廬裏,今夜竟會有燈光。

秋公子挑了角,温潤一笑,道“你是要上乾坤頂選秀的,我怕你因為腳傷而耽擱了,便叫樊素翻出了那張圖紙。以後進出也能方便些。”

“你倒是很怕我選不成麼。”她笑道,抬頭看他一眼,橘燈光下眼波若水,含義未明,説“各方勢力都在搶着與那洛千秋聯姻,可是我卻都與他素未蒙面,如此盲婚啞嫁,即便最終穎而出,也未見得是什麼好事。”秋公子深深一笑,戲謔道:“你是怕這洛千秋資質平庸,配不起天下第一美人麼?”花飛雪臉頰一紅,搖曳燭光下美豔不可方物:“什麼天下第一美人,我只是…”這時,遠處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秋公子與花飛雪都是輕功極好的人,幾乎同時有所察覺。很快,門外便傳來急促的叩門聲,是個女子的聲音:“瞬之哥哥,你在嗎?”屋內的二人對視一眼,花飛雪無聲地看他一眼,便閃身藏到屋裏去了。

秋公子走過去打開門,雨珠子斜斜地飄進來,一個衣衫盡濕的女子撲到他懷裏,滿身泥水,十分狼狽,哭道“瞬之哥哥…我…我…”秋公子一愣,道:“一言,怎麼是你?”説罷趕忙扶她坐到椅子上坐好,道“你這是怎麼了?這些子去哪裏了?我們都在找你。”那女子哭道:“瞬之哥哥,我…我不知該從何説起!”她握住他的手,緊緊的,説“我好害怕!”秋公子不自覺地往身後看了一眼,他知道花飛雪還在房內。可是此時,他也只好任她握着自己的手,温言道:“你慢慢講。”這女子容貌清秀,聲音嬌嗔,正是乾坤頂小師妹紀一言。

她握緊他的手,説:“你知道我爹這些年來一直雲遊四海,很少理睬我。可是前些子,他忽然給我寫了封信,説他終於想通了過去種種…這次完成掌門的任務之後,他就回乾坤頂來找我,再也不走了…”紀一言容貌清秀,單純可人,此番形容確實狼狽,想是很受了一番苦,,繼續説道“後來我幾經打聽才知道,原來爹爹是奉了掌門的命,去江南調查冥月宮…可是當時已經半個月沒消息了。我擔心他,便想去江南尋他,哪知剛下了山,就發現山腳的小鎮上暗藏了許多冥月宮的人…”藏在牀榻帷幔之後的花飛雪聽到“冥月宮”三個字,不由凝了凝神,這時只聽她又説“我殺了一個地旗旗眾,假扮成他的樣子,混進了地旗分壇,竟然聽説,地旗旗主杜良辰已經混上了乾坤頂…”杜良辰…重重帷幔之後,花飛雪想起那個總是穿着赭衣衫,手中拈着幾粒石頭的地旗旗主,説起話來有點吊兒郎當的樣子,實際上卻是個很不好對付的人。這時紀一言繼續説道:“我想查出杜良辰是冒充什麼身份上了乾坤頂,有一次打聽到冥月宮中一個極其重要的密會,便千方百計混進去偷聽…哪知我正伏在石門外,黃旗旗主段夜華卻忽然從密室裏殺出來,一把扯下我的人皮面具,將我拽進了密室裏面。”講到此處,紀一言嚥了咽口水,看得出當時果真十分兇險:“密室裏頭,竟然不只坐着天地玄黃四位旗主,還有冥月宮宮主——殷若月。”她的眼神有些飄忽,握着茶杯的手瑟瑟抖着“他背對着我,一襲紅衣。聲音淡淡的,卻有掩蓋不住的殺氣四溢出來…他對我説:‘你回去告訴洛乾坤,聰明的話,便在三之內昭告天下,將武林盟主之位讓與我冥月宮。這樣雖然少了些爭奪的樂趣,倒也省心。不然的話,呵,就不用我説了吧。’他的笑聲很動聽,落在我耳裏卻是説不出的陰森可怖…他是一個很給人壓迫的人,這番話如此大逆不道,當時我竟連一句反駁的話也説不出,真是丟了乾坤門的臉!”紀一言本就是滿臉憂慮悽苦,現在又添自責,一時竟説不下去了。洛千秋一直凝神聽着,見她不講了,便安兩句:“一言,你從小沒出過門,初次下山辦事,能做成這樣,已是不易。何況那冥月宮宮主,多年來神秘莫測,多少江湖高手敗在他手上,連個全屍都沒剩。你見到他,害怕也是應該的,怎麼能怪你?”她將他的手握得更緊了,忽然哇一聲撲到他懷裏,哭道:“瞬之哥哥,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害怕…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這個煽情的場面,花飛雪躲在暗處,一時也只是沉默。這時窗外又偏生吹進一縷風來,一溜煙將那盞搖曳的燭火吹滅了。

氣氛變得更曖昧了些。

秋公子忙將她繞開,趁機點燈去了。

黑暗中,紀一言褪去純淨驚恐的表情,眸光一閃,倒顯得有些失望。

這時秋公子已經換上一新燭,草廬內比方才明亮了許多,紀一言暗暗動了動手指,剛要設法使暗器打滅那火光,目光無意間一閃,半空裏卻忽然對上一雙暗夜裏燦然生輝的眼睛。

驚得她猛地坐起身來。

滿室橘的寡淡光暈,已經足夠照出躲在白帷幔後的女子的身影。花飛雪與她目光相對,已然再藏不住,無奈之下只好揭開帷幔,兩個人面面相覷,一時都沒有説話。

秋公子見此情景,幽幽嘆了一聲,走過來玉立在一旁。紀一言吃了一驚,愕然地望着花飛雪,説:“瞬之哥哥,她…她是誰?”秋公子心想,今之事,委實難堪。然而與紀一言之間,也總要有個了結。於是頓了頓,大手便攬上伊人不盈一握的身,説:“她是我未來的子——花飛雪。”紀一言臉上一凜,驚得從榻上站起來,緩了好一陣子神,説“你説…她就是那個所謂的天下第一美人…花飛雪?”説罷盯着她的臉看了片刻,無聲地留下兩行淚來:“因為她長得美,你就…選了她?”對於她,他終究有些不忍,説“一言,你別這樣。”

“我別這樣?那你要我怎麼樣?小時候師傅為我們取字,你説你叫瞬之,我便該叫萬語,一起來個反其道而行之。這些,你都忘了嗎?長大以後,我一直叫你瞬之哥哥,可是你卻再也不叫我萬語妹妹了…”紀一言搖着頭落淚,道:“這些年來,別人當你是高處不勝寒的少主,而我只當你是我的瞬之哥哥…你明知我對你的心意,卻還這樣對我…”説罷她轉身跑出門去,秋公子追出兩步,終是站在了原地。

外面下着雨,門敞開着,雨珠子斜進屋裏來,寒涼濕潤的夜風裏,一盞燭火艱難地搖曳着。

花飛雪往旁邊靠了靠,輕聲道“你不去追麼?”秋公子這才把手從她上鬆開,沉道:“方才,對不住了。”房間裏一時又靜下來。風吹得那兩扇門板啪啪地打在門框上。

“方才那個場面,即便你不那樣説…大抵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深更半夜,她一個女子藏在他的牀上,本來就是百口莫辯的事情,因此,後面再説什麼也就不重要了。花飛雪轉身細細撫平了被褥上的褶皺,走過去把門關了,再取下爐上的小銅壺,斟了一杯熱茶給秋公子,説“今晚你也累了,早點歇了吧。”説罷,拿起立在角落裏的油紙傘便要走。

“等等。”他看着她心平氣和的做了這些事,彷彿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不由一怔。為何這個女子如此與眾不同。這樣的雨夜,他坐在榻上,忽然伸手扼住她的腕,用有些霸道的,並不是在徵求意見的口吻説:“陪我多待一會兒。”花飛雪想了想,便在他身邊坐下了,望着桌上一盞搖曳的橘燭火,沒有説話。

秋公子有一張無可挑剔的側臉,稜角分明如冠玉一般。他望着前方,忽然説道:“我是不是太絕情了些?”花飛雪答:“長痛不如短痛,看得出那位姑娘已然對你情深種。若是水無情,不如早些説明白的好。”秋公子忽然轉過頭來看她,那雙眼睛猶如深邃的墨玉,沉甸甸的,他説:“那麼你,願不願做我未來的子?”花飛雪被這句話嚇了一跳。他着實把話題轉換得太快。

因為驚愕而微微上卷的睫,粉雕玉琢的五官,構成她此刻無辜又美麗的表情,花飛雪定了定神,勉力一笑,説“瞬之,你是在同我説笑?”秋公子沒有説話,只是雙目沉沉地將她望着。

“我是已有婚約在身的人…雖然那洛千秋未必入得了我的眼,可我終究是為他而來。”花飛雪避開他的目光,正答道。

秋公子聽了這話,俊美臉上綻出一抹奇異的笑容,温潤而莫測。

他這笑容讓花飛雪到無措,雙頰緩緩浮上一層桃花的紅暈,道:“你方才是説着玩的,我也不會當真。”秋公子將她的手握了握,站起身,説“時候不早了,你今晚就歇在這裏吧。”他拿起那把青油紙傘往門口走去,道:“明晚我再來看你。”他走了以後,花飛雪吹滅了燭火,和衣躺下,掌心彷彿還留有他的温度。

想起那在彤鳶雪廬中簫音絕世的玉面公子…還記得他吹的那首《念奴嬌》。

“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嗚咽處如鳥獸哀鳴,悠揚處如風過千帆,真真是天籟絕音。

暗夜裏,花飛雪不由輕嘆了一聲。

本以為不會再見,卻在這裏重逢,只是身份轉換之後,都已經是身不由己,再不能像初見時那般坦然相待了。

這一晚,她又做了同樣的夢。…自己似有若無的童年,以及那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彷彿都是一場幻象…可是那種覺卻無比真實。那種無憂無慮的…酣夢一般的幸福覺,是她在記事以後再也不曾擁有過的。

清晨夢醒,天還沒有大亮。

花飛雪平躺在牀上,怔怔地出神。忽然披了斗篷翻身下牀,打開房門,一陣寒氣撲面而來。她這才覺得清醒了一些。

方才的夢,就像是一劑**,亦或一杯濃酒,讓人飄飄若仙,短暫地忘了現實。難怪有詩人會説“但願長醉不復醒”這時,忽有一個男子自後抱住她,不算很緊,卻將她整個人箍在其中。一種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她心中驟然一動,但卻沒有掙扎。

這是一個陰霾的清晨,陽光很淺很薄,給四周景物籠罩上一層暗淡的光。他的體温隔着衣衫縷縷滲透過來,微醺,醉,與夢境中的覺如此相似。

殷若月!她沒有回頭,卻清晰地知道是他!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頭,聲音很輕,帶着幾分揶揄,一邊收緊雙臂,抱緊了她,説:“這麼老實?不像你啊。”花飛雪沒有回頭,可是自他抱住她的第一秒起,她就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仔細算起來,他們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有一次他還扮作僧人,用了易容術。

可是有些人就是這樣,你可以忘記他的聲音,忘記他的容貌,可你就是不會忘記與他在一起的覺。

雨後山空,素蝶谷霧氣瀰漫,陽光穿透樹葉的間隙,在地面上投出星星點點的碎痕。

花飛雪享受着這一刻突如其來的温馨,心亂如麻。明知不該,卻不願理會,頓了頓,説:“我方才…夢到你了。”殷若月一怔,內心深處陡然間竄出一絲驚喜,更多的卻是意外,扳過她詫異地問:“你夢到我什麼?”那雙瞳仁極美,冰鏡一般,彷彿鑲嵌了重重花紋,一瞬間彷彿美麗得令人窒息。她被迫直面他的眼睛,只是很快躲開,頓了頓,説:“我不想説。”他微微一怔,將她抱得緊一些,側頭深聞一下她髮間的清香,説:“跟你在一起很舒服。”晨曦涼薄,空氣裏漂浮着一層水汽,惟有兩個人的身體是温暖的,彼此的體温夾着淡淡的香氣氤氲在空氣裏。

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他説:“以後我每天都來瞧你,好不好?”花飛雪忽然掙開他的懷抱,轉身往房間走去,頭也未回地説:“不好。我希望以後再也不要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