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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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顧小孩本來就是女人的天嘛…你説是不是,大姊。”蕭淑貞繼續推波助瀾。
“人家都説生兒容易養兒難,其實懷胎十月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我們冬美當初剛懷孕的時候…”千算原本就愛説話,被蕭淑貞撥,當然就端起大姊語氣,擺出——話説從前多少辛酸事——的陣仗。
她開始滔滔不竭,句句連珠,從羅冬美懷孕初期的孕吐現象,講到未期腳部靜脈瘤的浮腫症狀,然後又從羅冬美產前第一回合的陣痛,講到最後孩子離產道時,為人母親者研付出的那場摧心裂肺的疼痛,按着她繼續講女人坐月子的種種飲食忌、禮俗忌和民俗忌。
在每一段過程中,她總是不忘了把自己的親身經歷也穿進去,而且還拉拉雜雜不斷補充她到處轉來的故事。比如説,當她講到懷孕初期的孕吐現象時,她便把所有她認識的女人的字吐症狀,如數家珍地説着,當她提到產前陣痛時,她也把其它女人的陣痛情形,鉅細靡遺地鋪陳一遍,尤其是在説到坐月子的忌時,她更是傾全力,把各種千奇百怪的風俗忌,大事捕風捉影,指證歷歷一番。
近午時分,氣温升高,舊式的電風扇吹不去滿屋子的熱氣,男人們默默地泡着茶、聞着茶、喝着茶,不敢打斷女人們陳述她們懷孕生產的偉大經驗。最苦的是金薇亞,她抱着那嬰兒大半天了,不但手痠心煩,還得提防嬰兒嘴裏忽吐忽咽的口水沾髒她的衣服。她表面上一言不發聽着千算講那些話,心裏可不屑到了極點,那也難怪,人家講的是所有女人的經歷,偏她聽成是在歌頌羅冬美為葉千鍾生小孩的偉大事蹟,雖説她心裏非常不是滋味,卻只能暗自嘀咕:“生個小孩有什麼了不起,哪個女人不會生…”懊惱歸懊惱,金薇亞終究是撐住了!她不但沒出怨恨的臉,就外人的眼光看起來,她還是那麼和顏悦地捧着嬰兒,她當然要和顏悦了,因為男人都喜歡有愛心的女人嘛!而且女人的愛心,最該表現在照顧小孩的態度上。眼前形勢比人強,金薇亞忍受着煎熬,眼看沒人有意從她手中接走嬰兒,她本想向千鍾求救,但念頭一轉,卻把嬰兒遞給蘇信宏:“你抱一下,我去洗個手!”蘇信宏呆楞楞地接去嬰兒,金薇亞如釋重負,轉身往化妝室去,等她回到客廳來,嬰兒早已不在蘇信宏手中,卻是安穩地依俱在千算的臂彎裏。
葉千算手中抱着嬰兒,嘴裏還是機哩呱啦講個不停,今天她遇見了蕭淑貞,就好象遇見失散多年的知音,恨不得一口氣把她的各項人生閲歷,點點滴滴傳授給蕭淑貞。
金薇亞一時聽得索然無味,想到剛才抱那嬰兒所吃的苦頭,真是滿腹委屈無處訴,要是心裏的委屈能讓千鍾知道也還好,若是千鐘沒察覺,那她這一場委屈豈不是自受了?千鍾、千鍾…想着想着,薇亞不知不覺裏,就把眼神往千鍾蕩過去,正巧千鍾趁大家不注意,也把眼神飄過來,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熱情地會,焉然卻驚覺空中有另一道鋭利如刀的光,閃電般從兩人臉上掃過,薇亞和千錢來不及收回視線,只好硬生生把臉轉開,不敢往千算那裏看去。千算面不改,搜筷口沫橫飛説着話,同時,她把目光你過來,用眼尾打量着金薇亞,也打量自己的弟弟。
千鍾深知姊姊為人明幹練,被姊姊的目光一掃,頓然便顯得有點氣弱心虛,耳脖子一陣冷一陣熱。薇亞不同,她很快恢復了應變能力,當千第的眼睛探照過來時,她只把一雙美麗自信的大眼睛,若無其事地眨一眨,甚至還佯裝出天真無的笑意。千算當然也不是省油的燈,既然金薇亞不迴避,她便展皮笑不笑的功夫,直揪着金薇亞,並且把本來和蕭淑貞閒聊的話,故意説給金薇亞聽:“我常説我們家好福氣,能娶到冬美這麼賢慧乖巧的媳婦…”金薇亞不但專注地傾聽着,臉上還出贊同的微笑,千算看她那樣,反而懷疑自己是否多心了?於是她鬆了口,改談別的話題。
不久,千鐘的母親和羅冬美婆媳倆從廚房裏出來,把一道道菜餚端到客廳裏,放在宴客專用的大圓桌上,然後擺了碗筷、添起白飯,邀請客人上桌用餐。
正中午的温度更高,金薇亞擔心臉上的妝落,吃飯時不斷地用紙巾輕輕拭汗珠,聞着那一屋子濃味的雞酒香,讓她覺得胃中悶脹,實在是嚥不下。其它人倒不像她那麼怕熱,蕭淑貞一直稱讚菜豈盛美味,李朝陽和蘇信宏兩個能吃就是福,不但滿嘴食物,還邊吃邊和千鍾閒聊賣車的經驗。千鍾一頭客家話、一頭國語替着説,聽得金薇亞就更加咀嚼無味,那客家話咦咦嚷嚷的腔調,讓她心裏很不踏實,於是她隨便吃幾飯菜,就想找個藉口離席。
“金小姐,請你多吃點,我看你好客氣,筷子都很少動…”羅冬美好意地挾了一塊油雞,放到金薇亞碗裏,金薇亞有點愕然,但她立刻提醒自己——這屋裏至少有兩對鋭利的眼睛,正在監視着她,因此她趕緊對羅冬美髮出善意的響應:“你的手藝好,菜煮得很好吃!”
“哪裏,都是我婆婆教的。”羅冬美笑咪咪地把金薇亞讚美她的話,改成對婆婆的讚美,用客家話轉述給婆婆聽,千鐘的母親被媳婦撫得滿心開懷,不但直衝着薇亞笑,並且還對她説了一大串客家話,金薇亞聽不懂,一臉茫然。
“我婆婆説,既然好吃,就請你別嫌棄,多吃點…”羅冬美順嘴翻譯婆婆的話給金薇亞聽。
“我真的吃飽了!我想出去看看庭院那棵樹,那是芒果樹吧?我剛才好象看見樹上結了小芒果…”金薇亞支支吾吾的。
“芒果樹有什麼好看的!”千鐘的母親笑着説。她覺得這個時髦的小姐想法很奇怪,飯不好好吃,卻要去看芒果樹,她自己從年經看到老,也沒發覺芒果樹有什麼特別的。
“人家金小姐從小住在都市裏,沒看過芒果樹,好奇是正常的嘛!媽,我記得你好象曾經説過要去都市的百貨公司搭電梯…”羅冬美一邊幫婆婆挾菜,一邊調侃婆婆,她把話説得那麼温婉,婆婆聽了不但不以為仟,還覺得很有道理。
“你想看芒果樹,後院有一棵更大的,後院那棵芒果樹是千鐘的祖父親手種的…”千鐘的父親忽然一臉嚴肅地開口。對他而言,這屋前屋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從小悉的,時代變了,社會價值觀也變了,他一生守着田園土地,但是他的兒子,卻對農事沒半點興趣,一心只想去都市求發展,老人難免有失落,他也不是反對兒子投入工商業,只是他對這片田園的情,常因無人可訴説,而變得落落寡歡,如今聽見金薇亞對亡果樹好奇,內心忽然有點動,只一棵芒果樹,就牽引了他們家三代的歷史,何況其它…
“我可以現在去看嗎?”金薇亞只是想找個藉口離開那張飯桌。
“我帶你去吧!我也吃飽了…”羅冬美義不容辭地站起來。
金薇亞當然不願意和羅冬美一起去看芒果樹,這麼一來,芒果樹還有什麼好看的?但是情勢如此,那有她推辭的餘地,不得已,她只好跟隨着羅冬美走出去。還好剛跨出門檻,羅冬美聽見嬰兒的哭聲,只得折返屋內照料小孩。金薇亞樂得獨自逛到芒果樹下,她抬頭瞻仰那濃綠茂密的枝葉,和一顆顆懸空垂掛着的小小青芒果。屋外的陽光非常刺眼,但其實沒有想象中那麼熱,一縷縷南風的訊息,從何叢那邊吹過來。她抬頭看見千鍾遠遠走出屋外,一步步向芒果樹下走來。薇亞不敢主動靠近千鍾,千鐘的眼神也不敢看着薇亞,兩人一起站在芒果樹下,卻始終像陌生人,説話時也維持着一定的距離。
“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芒果開花到底是什麼景象?”
“等明年,芒果花開的季節,你來看不就知道了!”
“明年?你確定我可以來嗎!”薇亞意有所指地問千鍾。
千鍾還來不及回答,金薇亞着見羅冬美抱着嬰兒,正往芒果樹下走來,然後是葉千算、蕭淑貞、李朝陽、蘇信宏…所有的人幾乎部咪起了眼睛,同芒果樹這邊好奇地瞧望。
南台灣的海水湛藍飄紫,沙灘鬆軟細白。金薇亞穿着牛仔褲和休閒襯衫,赤足踩在沙灘上,海風吹亂了她的頭髮,海水浸濕了她的腳踝,細細的海砂在她的腳趾間滑過。夕陽用它的魔幻奇彩,把世界渲染成如真似幻的金夢場。
金薇亞站在夕陽的光圈裏,轉頭對葉千鍾出撫媚的微笑,葉千鐘被她的微笑牽引,不由自主地一步步走過去,他張開熱情的雙臂,從背後緊緊環抱着金薇亞。金薇亞沉溺在男人的深情悸動中,享受着被渴慕的愛情滋味,她的髮絲在風裏摩擎着男人的臉,挑逗男人體內的慾望。葉千鍾忍不住神魂盪,輕經嚼咬着金薇亞的耳朵,低聲嘆語着:“我好愛你!我真的好愛好愛你…”
“我也是!我好想當你真正的子…”金薇亞温柔地回答。
“你就是我真正的子,今生今世我只愛你一個人“但願你説的是真心話,如果你欺騙我,我一定會心碎而死!”
“相信我!我會證明這一切…”金薇亞被葉千鐘的話深深地動了,這就是她所想要的——刻骨銘心的愛情承諾。本來這些話在台中也講過,然而那是在霓虹燈下,在見不得陽光的隱密套房裏。此刻不同,這裏是墾丁海邊,水天相連,霞光映照,這樣的美麗場景,這樣的漫情境,才能真正烘托出驚心動魄的海誓山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