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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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薇亞一進門就聞到客廳裏滿屋的煙味,她看見母親姿態宛如貴婦般斜倚在沙發上,冷漠地着煙。金薇亞的母親——織香,果然是個風姿綽約的女人,雖然已經年過四十,但無論外貌或身材,依舊是美人風韻,盛麗不減當年。織香的坐姿,正好背對着沙發旁那盞直立式藝術罩燈,薇亞一時看不清楚母親臉上的表情,只看見燈下的茶几上,煙灰缸裏丟滿了凌亂的煙蒂。
“媽媽,你儘量少點煙,上次你胃痛,醫生不是説煙容易使你的胃潰瘍復發…”
“我的事情你不用心,你只要管好你自己,懂得什麼叫自愛就夠了。”織香冷冷地説。她把手裏燒得只剩半截的香煙,丟在茶几上那半杯冷咖啡裏,然後直地站起身來,嘔氣着往卧室走去。
薇亞聽見碎然一聲重摔房門的巨響,她怔忡地站了一會兒,暗自嘆氣,然後她移動腳步,彎收拾母親所留下的煙蒂,並且順手把茶几上那隻髒活的咖啡杯,拿到廚房裏仔細地清洗…
金薇亞懷着一顆既驕傲又崛強的心,坐在書桌前,對着一隻小桌鏡化妝。這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實,金薇亞覺得——像她這樣既成又美麗的女人,卧房裏竟然連個梳妝枱都沒有,只有一張笨重的橡木書桌!
不滿歸不滿,她仍然一絲不苟地勻着妝。她把桌上那林林總總十幾瓶的化妝水、調理、、隔離霜…,一罐罐輪倒出來,一層層往臉上塗抹,它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鏡子,手指拚命在臉上,那股用力的勁兒,要不是跟自己的臉過意不去,就是準備上戰場跟敵人廝殺對決。
是的,今天她的確是要上戰場。上個月葉千鐘的老婆臨盆,生下一個女兒,前幾天那個專門跟她過不去的女同事蕭淑貞,乘機起閲説要去葉千鍾家喝彌月酒。這件事該怎麼説呢?即使是人居都市的金薇亞也知道,按照一般民間習俗,生女兒哪來的彌月喜酒喝?只不過是蕭淑貞瞎起閲,説大夥兒就當作小組聚餐,聯絡聯絡同事問的情。
“哼!”金薇亞認為,要辦小組聚餐,何必大老遠跑去三義,台中餐館多的是,像這種存心不良的聚會,她當然不想參加,但是當蕭淑貞用挑垃的語氣問她:“薇亞,你會去吧?”
“當然,我當然會去!”金薇亞只好不甘示弱的回答。
“太好了!我就擔心你不想去…”蕭淑貞出別有居心的笑意。
那個禮拜天是金薇亞的輪休假,原本她可以理直氣壯拿這個當藉口,擋掉蕭淑貞的將法,可是她竟然答應了!而且答應得那麼快…。當天晚上,金薇亞淚眼汪汪她哭倒在葉千鍾攘裏,男人用沸騰的情慾安她,暫時澆熄她的委屈,金薇亞在男人的熱情擁吻裏,忘了哭泣,她仰望男人在她身上的侵略動作,她有點侶,但是不知不覺裏,竟然對那種危險的憫,悄悄上了癮…
當她停止了哭泣,男人以温柔的語氣問她:“難道你希望我被認為是薄情寡義的人嗎?孩子剛滿月,這時候就攤牌她離婚,會不會讓人覺得我們心腸太狠毒了?”
“當然,我不希望你為我揹負任何罪名,就算離婚,也要讓人覺得我們仁至義盡…”金薇亞嘴裏這麼説,心裏卻更加憫,因此她略加思考後又帶着一絲懊悔問:“千鍾,你想別人真能瞭解我們的苦心嗎?”
“不管別人能不能瞭解,最重要的是我們自己要問心無愧!”男人的語氣是那麼深切堅定,那讓金薇亞心裏覺踏實多了。因此,連來,她在內心深處反覆催眠自己,構築那面“問心無愧”的盾牌,於是在接下來的子裏,她不得不為自己到驕傲,因為她自認為不是世俗眼光中那種搶別人丈夫的婦情,她是別人錯誤婚姻的解放者,她甚至能夠慷慨施恩給情人的老婆…
但是,今天早晨起牀後,當她拉開卧室那道織錦窗窩布時,看到陽光透進來:心裏忽然有股不安與遲疑。由於內心正處於備戰狀態,使她在化妝的過程中,對於卧房裏沒有梳妝枱這件事,比平常更加不滿。她曾經向母親提過要買梳妝枱,母親卻冷冷地回答:“沒必要!”沒必要?母親房裏有一組雕飾美、價格昂貴的紅豆杉梳妝枱,卻不許女兒擁有自己的梳妝枱,這件事實在是説下過去!正想着,薇亞瞥見走道那端,母親卧室那扇沉重的雕花門,經經開啓了。織香穿着一襲粉紫的絲質睡衣,跋着軟拖鞋,先走進廚房,煮了一杯咖啡,然後端着咖啡來到薇亞的房裏,她倚在門邊,看女兒化妝。
“薇亞,待會兒一起去市場買菜,順便買些鮮花來,上次人家送我的那個大花瓶,聽説是藝術家手拉壞的作品…”織香説話時,一邊凝望着女兒書櫥裏那堆形狀漂亮的空瓶子——女兒從小喜歡收集她用過的香水瓶和化妝品的空罐子,她很少去想原因,但是最近常着見女兒陶醉在化妝裏,她內心卻浮現出一種難以理解的厭煩。
“今天不行,我待會兒有事情要出去!”
“你每天那麼晚回來,禮拜天休假還要出去?”織香輟着咖啡,語氣不悦。
“有時候你比我還晚回來…”
“你到底要不要陪我去買菜?”織香冷冷凝視着女兒。
“我真的不行,同事的小孩滿月,大家約好一起去喝彌月酒…”
“禮拜天還際應酬,你事業做很大嗎?人家是董事長、總經理才需要際應酬,你當值業務員也瞎忙,連同事生小孩你都管!”織香調侃女兒。
“媽,我想買一組梳妝枱,就放在書桌旁這個位置,你覺得怎麼樣?”薇亞試着轉移話題。
“買什麼梳妝枱,趁着還年輕,趕快再去考考大學,不要腦筋這麼不開竅…”
“我想用自己賺的錢買梳妝枱,可以嗎?”薇亞輕聲打斷母親的話,她討厭母親重提考大學的事情,難道這年頭除了考大學之外,已經沒有任何值得過的人生了嗎?
“既然你有錢,何必問我意見?”
“因為——”田薇亞把眼神轉開:“你説過這房子是你的,你是這個家的主人,什麼事我都應該尊重你,從小我連帶個同學回家,都要事先經過你的允許,不然你就會生氣…”鏘然一響清脆刺耳的瓷器碎裂聲,打斷了金薇亞的話,她轉頭看見大理石地板上,散落了一地從母親手中摔碎的英國骨瓷杯碎片,織香悻悻然轉身走過穿道,掩門把自己埋藏在房裏。金薇亞繼續描畫眉,她把不同彩度的口紅混和,調出一種與眾不同的顏,仔細塗抹在嘴上。當她放下筆的時候,她以一種不經意的假動作,拈起一片化妝棉,看似耍拭去臉上的粉漬,卻是用來去眼角擒不住的淚水。
她離開鏡前,獨自坐在窩邊的布沙發上發呆,忽然忍不住拿起電話,按下一組悉的呼叫器號碼,並且附加密碼“五二o”很快地,她自己的呼叫器迴響了,上面浮現同樣的密碼——那是她和千鍾之間的親密暗語,取其諧音“我愛你”的意思。這時候千鍾人在家裏,或許不方便打電話給她,但是藉着呼叫器的訊號,兩人依然能夠互通款曲。這愛情的滋味,讓她心裏重新獲得了踏實,使她發覺在人海中,有了支撐自己不被孤寂瓦解的力量…
於是乎,她暫且壓抑佐和母親之間的情緒心結,換上一件撫媚的黑底花洋裝,那柔軟合身的衣服,把她豐滿的部,襯托得更飽。她站在穿衣鏡前欣賞自己,並且練習讓嘴角拉出一條弧度完美的微笑線那就是自信的表徵,她提醒自己記住這完美的微笑弧線,千萬不能將它遺忘在人情世故的戰海里。
出門前,她匆匆瞥了一眼母親的房門,她猶豫了幾秒鐘,但是一想起“五二0”暗語所給與的力量,她毅然而然跨過那一地狼狠的瓷杯碎片,扭擺着枝離開家門。
在下樓的電梯裏,她很慶幸沒遇見鄰居,她不喜歡那種行為像鄉下人,見了人非要假裝熱絡的鄰居,尤其是大樓那個眼神裏掩不住好奇的老太太,每次和她一起搭電梯,老想找機會刺探人家的家庭隱私。即使薇亞總是用很勉強的態度,漫不經心地支吾迴避,老太太還是會很不識趣地找些類似“你們家廚房會不會有蟑螂?”這樣的廢話來攀談。今天沒碰見那個好奇的老太太,不過,沒遇見鄰居也讓她覺得遺憾,畢竟這一身盛妝打扮,沒人瞧見,還真是有點可惜。
走出電梯後,金薇亞瞥見一樓店鋪的茶葉行老闆,正用他那對鼠目在窺視人,薇亞直,走路時故意把耳墜子用力搖晃幾下,她和母親一樣,討厭鄰居鬼祟的窺視眼光,奇怪,這些人明明住在都市裏,卻不遵守都市文明的人際關係守則——莫探他人隱私,莫管他人閒事。母親説這些人是“住在城市裏的鄉下老鼠”果然不錯。
薇亞發動停在巷子裏的汽車,故意用一種很驚險的手段倒車,她氣憤憤地踩動油門,把鄰人的目光遠遠甩掉。若是平常,這些情緒不但有害無益,還會勾起她對台中這個城市的種種不滿,讓她更加懷念台北,她覺得自己是那種天生就適合住在台北的人,她喜歡揮灑自如的繁華世界。不過今天的情況不一樣,今天的氣憤情緒,正好可以用來抵銷不久即將面對的緊張…
關於今天這件事,連來,她還沒空仔細想一想,反正像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如果能在生活的一陣忙亂當中,不知不覺裏把它忽略過去也很好,何必刻意去想呢?現代人嘛!生活步調既忙且快,該煩的事都煩不完了,哪來的閒情逸致去想些還沒發生的芝麻小事?
不過奇怪的是,這會兒腦子不知道怎麼回事,平常煩她的其它事情,似乎都逃離了腦海,只剩下這件她最不願意去想的事。每經過一個紅綠燈,她腦海裏的思緒就更加亂紛紛,最後她只好在心裏不停的告訴自己:“沒什麼大不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為了證明自己勇往直前的氣勢,她連搶了幾個黃燈,轉彎也不減速,到達公司門口時,她展純灑的開車技術,把車子滑進停車位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