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吃力與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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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月我總是有幾天是特別不開心的,我想那就叫做經期綜合症吧。每當這一天來臨,我的心情就會很頹喪,頹喪到有時本無法控制的地步。老爺子的房間還照他生前那麼佈置着,茶几上擺着他最喜歡的素心蘭,沒事我就會去澆澆水,摘摘枯葉。
每當我經期綜合症發作的那幾天,我總會躲在他的房裏,替他擦擦桌子,擦擦鏡框,然後在心裏説:“爸爸,我又辜負你了。我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辜負你。今年我已經32了,明年就是33,然後是35,40,我真的都不敢往下想了…對我最好的人是你,可是,我最辜負的人也是你。如果不是你的話,爸,我可以一輩子都不要孩子的,有沒有孩子有什麼關係呢?可是,我以前答應過你的,我連你這樣小小的期望都做不到了嗎?我真不配你疼我愛我…”正想着,手機忽的囂叫了起來。
“小白?
…
對不起,我現在沒心情聊天。”説完,我猛地把電話一按,對他從來都不會這樣,但我確實今天連和他多聊幾句話的心思都沒有。
安靜了沒多久,手機又再次響起,我壓抑不住心底莫名的厭煩:“誰?”
“喬夫人,我是倩倩”她在電話那頭音調軟糯地問道:“喬先生讓我問你,今天晚上有空嗎,他想…”
“沒有。”我只説了兩個字,就把電話掛了。
自己都覺自己有點歇斯底里。但是惟獨每個月的這幾天,我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的,就像狼人控制不了一定會在月圓之夜對着月亮仰天嚎叫一樣。
過了一個多小時喬愉回家了:“怎麼了?”他問我。
“沒怎麼。”他端詳着我的臉“你臉很差,病了?”
“這個月,又是失敗。”我説。
他“哦”了一聲,説道:“我以為你生病了,所以才趕緊回家。就這個…”
“你已經習慣了是吧?”我問他:“或者説,你已經放棄努力了?”
“沒有。”他也沒好聲氣地回答。
“你放棄也很自然。”我説:“換了我是你,我都想放棄了。”想到這裏,想到自己六年來執着到近乎於殘忍的努力,我幾乎是萬念俱灰:“你去找別的女人試試吧。”喬愉本來正在喝茶,突然把杯子一放,在空中揚起手道:“你他媽的再敢往下説一句,我真的一巴掌打過來!”
“你讓我去換個女人試試?你怎麼不去換個男人試試?
…
你要是敢換男人試的話,我真的會殺了你的!”説着,他摟過我,緊的近乎於窒息,嘆息道:“怎麼了,每個月都要發神經,每個月都要死要活的,你不累?我都快被你折騰的瘋了!”我也抱緊他,眼淚就像水龍頭一樣,轟然打開,把他的襯衣都濕了。他這是在向我投降了,他都快被我折騰死了,可是我每個月都會準時而持之以恆地折騰他一次,或者,是想通過他來進行自。
而每個月,也只有這幾天,他會心甘情願樂此不疲地哄着我:“乖。別哭了。這有什麼關係嗎?放鬆點。…太后,就算我們倆沒孩子,大清國也不會亡的!”
“神經。”我説:“大清國早亡了。”
“至少人家也有300年。”他很正經地回答:“我愛你愛300年,夠了吧。”
“30年就夠了。我的要求向來不高。”很奇妙,每個月的這幾天,是我心情最糟糕最頹敗的幾天,可是,也是我和他情最好最無間的幾天,幾乎就算得上是相濡以沫兼如膠似漆。也許,這是上天的懲罰,但是,在懲罰之外還不忘附贈一個淡玫瑰的彌補作為禮物。誰知道呢。也許這就是生活。
我只是很上天在我最頹喪與絕望的時候,同時又給了我一個懷最温暖與最寬廣的男人。
不過,這也僅僅持續幾天時間而已。幾天後,他便悠悠然還陽,重新變回很漠然很一般的丈夫模樣,問他明天晚上去看電影嗎?他會回答:“你先去問一下我的秘書,我也不知道明天晚上有沒有空。”我才不想去問他那個officewife。我寧願一個人去看電影。
小白重新去唸書了,居然是哲學。我説:“我以為你會和你爸爸一樣,去唸幾年文學。”
“我為什麼要和他一樣?”他問。
“你也不能為了和他不一樣,就處處和他反着來吧。”
“那好吧,唸完哲學,我再去唸文學,反正我時間多的是。”他漫不經心地回答:“對了,前幾天給你打電話,你説心情不好,和他吵架了?”
“沒有。”我説:“我們老夫老,閒的無聊,隨便吵幾句,當成娛樂。”他忽然笑了,説道:“包法利夫人。”
“就算我對生活有點不滿意,我也不是什麼包法利夫人吧。”
“那天倩如問我和你是什麼關係,”小白突然想起來“我説,是我爸的前。她對你好象很關注呢,喬夫人。”他最後那聲“喬夫人”叫的我有點觸。我想起那晚看到她在沙發上披着喬愉外套時的情景,不知道為什麼,事隔幾天,竟然萌生了幾分動。那時的空氣是我所悉和看得懂的,就像是一下子不小心打開往事的儲物櫃一樣,那陳年的灰塵滿滿的,撲面而來。而這種灰塵的名字,我想,大概就叫做“惘然”吧。
“這幾天有電影節,我們去看電影吧。”小白提議道:“我有三部歐洲片想看來着。”
“那些電影院都很分散,我們要趕幾家?”
“兩家就夠了。”小白仔細研究了一下廣告:“去嗎?”一連看完兩部電影,我都已經覺有點昏天黑地了。正好散場的時候因為剛才下過大雨,路面不僅濕,而且積了水。
小白還想繼續去看第三場,為了不掃他的興,我答應了。不過,這一地的積水,怎麼辦,我看了看自己腳上那雙今天才新穿上去的白緞面細高跟鞋,有點心痛。
驟雨初歇。挨挨擠擠的建築物邊緣外的天空,是一種深沉的夜藍,藍得澄澈。路邊花壇裏栽種着的花草小品有一種無名的白重瓣香花,正是盛放,於是,就有了那麼一點暗香浮動的意味,把空氣攪動的既是稠密又帶着點隱約的綺情。
在這樣稠厚濃密的空氣裏,小白説:“別髒了你的高跟鞋。我抱你過去吧。很快。”
“什麼?”我頓時有點反應不過來,等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彎下把我抱了起來“和我想象的一樣輕。”他説。他那神情與語態像是在喃喃自語。
“怎麼…”
“以前常常看見我爸抱你上樓,那時侯我就想,你一定很輕。”那條路很短。小白也走的很快,只用了幾秒種的時間,他就把我放下了。我想他當時也是非常羞澀,我和他的身體都是非常僵硬與互相抗拒的。這是一種僵持的膠着的內含張力的狀態。等我像一片羽,或者一朵雪花一樣輕緩地降落時,我和他在心裏,大概都終於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其實,有時候,無論表達與接受,都是一樣的吃力與羞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