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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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靄沉沉中,我站在湖邊遙望着湖中小樓。
自城外回來,我便前來尋孃親,可她竟不在,孃親甚少白天出門,出門又向來都是獨來獨往,從不向任何人告知自己的行蹤,因此,我內心雖是焦急萬分,也苦無他法,只好耐心等待。只是不知今孃親為了何事出府?默站許久,直到月影西斜,仍不見孃親現身,遂暗歎口氣,往回行去。
樹影暗處,一個人靜靜立着。我身形一滯,腳步停下,見狀,他緩緩邁步走來。
月光下,不知哪飄來淡淡的清香,縈繞鼻端,久久不絕。我們兩人面對着面靜默着,我輕咬下,躊躇一瞬,問:“這麼做,後果是什麼?你知…。”他淺笑着搖頭,不讓我説下去“我是商人,只是做生意。小蠻,能把所有的事都説給我聽嗎?”他温和的目光盯着我,靜靜等着我的回話。我暗自思忖,因為擔心他前來涉險,沒有告知自己為何前來大宋,可結果呢?他依然來了,況且代價更大。如果爹爹用這些糧食起兵攻打大宋,契丹大王耶律隆緒理應不會以此發難,但曾聽説,跟蹤紫漓的兩拔人之中其中一夥是官差…。
我舉步向前緩行,他隨在身側,見我一直不答,道:“小蠻,不想説就不説,只是,以後不管去何處都要讓我知道。”我點點頭“除了‘那人’之外,你和大宋皇室有生意往來嗎?”他看我一眼,然後目光投向前方,輕聲問:“截止目前,沒有。你口中的‘那人’是你爹爹?”我輕舒口氣,放下心來。以韓德讓在契丹朝中地位,僅賣糧給爹爹,韓世奇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只是,聽聞耶律隆緒睿智英明,會不會以此事為契機,斷了韓世奇的糧食生意?這是有可能的。
我道:“他若是孃親的夫君,自然是我爹爹。他若不是孃親的夫君,他當然也不是我爹爹。所以,他是不是我爹爹,只取決於我孃親的決定。…,跟蹤紫漓的官差是什麼人?”
“他若是孃親的夫君,自然是我爹爹。…。”他面轉為沉肅,輕聲重複着我的話“…是啊,若他是孃親的夫君,自然是爹爹。”我微怔,不知他為何重複這些,而對自己後面的問詢恍若沒有聽見。
“我説的不對嗎?”我反問,見他抿淺笑着頜首,我追問道:“那些官差是什麼人?”他側頭盯着我“什麼官差?”我道:“盯梢紫漓的官差。”他眸含疑惑,瞬息之後,瞭然淺笑“趙鑫所派應是江湖中人,你所説的官差是呂蒙正所派?”我心中暗驚,失口驚呼出聲“是曾和趙普同在相位,現被貶為吏部尚書的呂蒙正,他雖被貶,但極得趙光義信任。他派人,即是代表大宋皇室,你沒有賣糧給他?還有趙鑫,誰是趙鑫?你不是把糧賣給‘那個人’了嗎?”我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又急又快,説完之後,雙目不眨直盯着他。
他笑着對我輕搖頭“是大宋吏部尚書呂蒙正,他代表誰與我無關,我只做自己的生意。退一步,我並非大宋子民。況且,這是這宗易的前提條件,他願意或是不願意都是自便。他派了人,但沒有別人快,他怪不得別人,當然也怪不得我。趙鑫…。”他看我一眼“你不知道‘那個人’的名諱?”我失笑,暗嘲自己糊塗,‘那個人’既然隱身於汴梁城郊,定然有一重新的身份,自己一時之間竟沒有想到。
我抬起頭,默看着滿天繁星閃爍不已“他叫趙德芳,趙鑫只是化名。”他停步,驚道:“二皇子趙德芳?”我看向他,點點頭。他臉上驚散去,鎖眉默思不語,我的心隨之揪起,但又不想打斷他的思路,遂默盯着他。
“‘那個人’雖知我與官府有接觸,但不會知道是呂蒙正,而呂蒙正卻知道同我易的人不只朝廷一家。大宋境內,有人購置這麼大宗糧食,呂蒙正不會不管不問。‘那個人’極可能會暴身份。”管,還是不管,徘徊心間。雖然口中強硬,但血脈親情,並非説不認他就能割斷。此事已過數,再耽擱下去,會有什麼事發生,‘那個人’,…爹爹會有什麼樣的結局…。
心念及此,我猛地轉過身,向翠景園疾步走去。換上夜行衣,趁着夜去提醒送信還是必要的。
兩人已順着湖邊走了半圈,距翠景園已有些距離。我提氣腳一點,足下微塵不起,人已向前輕躍兩丈,韓世奇擔憂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小蠻,你一個人不成?”我回頭揚聲道:“不打緊,你莫要擔心。”他輕嘆一聲,未再開口。
一道白影自小徑疾速飄來,看身形、衣衫是孃親沒錯。可是,孃親的滿頭青絲在月下竟泛着銀光,我收住身形,震驚不已,這是孃親嗎?
孃親竟是滿頭白髮。
我撲過去,還未近身,孃親已腳不沾地,自湖岸一躍而起,徑向湖中小樓飄去,孃親人在半空,銀絲隨風飄起,我心一窒,厲嚎一聲“孃親。”
“親”字未落,孃親身形略下降了些,湖中無一物可以支撐孃親,急尋身邊可以擲出之物,但卻無一物可用,正在這時,一人影飄然而至,搶到岸邊小舟旁,拎起櫓漿擲了去。
我撫着心口看去,孃親腳尖微點水中櫓漿,人已躍至小樓。
我心膽俱裂,孃親為何一之間青絲變白髮?難道他見了爹爹?
心中對爹爹的恨意不可抑制的迸發出來,覺得那股恨意自脊背泛起,迅速竄向全身,我身子輕顫咬緊牙關喃喃自語道:“趙德芳,若孃親有個三長兩短,我定然讓你終生後悔。…。”
“終生後悔”一入腦際,我心中竟驟然一寒,做為女兒,自己竟有這種想法,心腸是不是太蛇蠍了些,但孃親方才那淒涼孤冷絕美的身影如被烙在心頭,怎麼也無法摒棄。於是,剛才的想法一下消失於無形,怎麼做才能讓他終生後悔,親手弒殺他的兒?腦中閃現出那個男童天真的笑顏,我撫住心口“蹬蹬”後退兩步,自己做不出來。
我站在原地默默凝思,趙德芳為了皇位負了孃親,最好的方法是讓他永遠無法實現。可自己究竟該做些什麼才能達到這樣的結果?不知從哪裏着手,心底更是一點譜也沒有。
“小蠻。”是耶律宏光擔憂的聲音。
我如夢方醒,回過神,見耶律宏光站在眼前,眉微皺,雙瞳擔憂深藴,我眸中兩汪清淚瞬間下,顫音道:“本來心中暗喜,以為孃親苦熬十年,上天總算對孃親不薄,爹…趙德芳還在世,可是,卻是這樣的結局。我恨他,我恨趙德芳。從今往後,若是他再傷及孃親一分一毫,我定然不會輕饒他,縱然背上不孝罪名,縱是天打雷劈,我也會讓他生不如死。”他靜靜凝神看着我,柔聲道:“小蠻,情之事只有當事人雙方才能説得清楚。我雖不知你爹爹為何娶那個女子,但以男人的覺揣摩,你爹爹對你孃親的情不似假裝。”我極力剋制住自己心中的悲傷,輕輕搖頭“不似假裝?你沒親眼見過我孃親在谷中的神情,你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傷痛。你也沒有親眼見到孃親見到爹爹的那一剎那,她眸中多年隱藴的淡漠一下散去,臉上神情猶若一縷陽光突然從烏雲中了出來,渾身上下煥發着我不曾見過的光芒,你沒見到,這種覺你體會不到。”初夏的夜裏燥氣雖不若白天,但仍不甚涼。我額頭涔汗,自己也分不清是真熱,還是冷汗。但身子清寒,手腳冰冷,自己卻真真切切的能受到。
許是我身子不住顫粟,耶律宏光雙眉緊蹙。拉起我的雙手緊緊攥在自己手中,試圖傳些許温暖給我。
我思緒漸漸回籠,猛然意識到身邊並非只有耶律宏光一人。
韓世奇站在十步開來,月之下,面似是平靜。見我看過去,他走過來,朝耶律宏光輕一頜首,又看一眼湖中小樓,温言問:“小蠻,此時你孃親想必不會見任何人。你還要出府去提醒他嗎?”我強壓下去的憤怒再度襲上心頭,冷冷一笑,看向韓世奇,道:“他不是孃親的夫君,自然和我沒有任何關係。”耶律宏光看一眼韓世奇,目光又投在我身上“小蠻,今早些歇息,明再去看你孃親,,誰?。”他前面的話語輕柔温和,後面的“誰”卻是冷聲厲喝,我心中暗驚,這府中奴僕早已遣散,還會有什麼人膽敢在此偷聽?
一個黑影順着小徑疾速馳來,看來路應是翻牆而入。我心中暗暗道聲“慚愧”練武之人本應耳聰目明,警覺異常,但自己總是輕易讓思緒攥着心神,不能兼顧四周動靜。
耶律宏光向前一步,擋住自己半個身子。見狀,韓世奇微不可聞輕嘆一聲,面淡淡看向來人。來人似對府裏悉異常,並且對我們三人不避不躲,徑向這邊而來。
他一身黑袍,黑巾蒙面。走到我們三人對面,竟不停步,下階向小舟方向行去。我心中猛然明白他是何人,遂拔開耶律宏光的身子,走到台階前,眼睛有些許乾澀“孃親早已歇下,您若是想見她,待明我問過孃親,會親自去府上通知您。孃親寡居多年,這更深夜濃的,實不便見男客,您請回。”原以為再次見到他我會憤而説出狠話,但此時此景,我卻説不出來,只覺得心裏悲涼悽苦,只能用“寡居”、“男客”兩個字眼來冷嘲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