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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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皇上心情高興,田妃悄悄告訴宮女,把三個孩子都帶了進來。登時,崇禎的面前熱鬧起來。崇禎這時候共有五個男孩子,兩個女兒。這五個兒子,太子和皇三子是周後所生,皇二子和皇四子、皇五子都是田妃所生。皇二子今年九歲,皇四子七歲。他們都已經懂得禮節,被宮廷教育得很呆板。在子、宮女和太監們簇擁中進來以後,他們膽怯地跪下給父親叩頭,然後站在父親的膝前默不做聲。皇五子還不滿五週歲,十分活潑,也不懂什麼君臣父子之禮。崇禎平很喜歡他,見了他總要親自抱一抱,放在膝上玩一陣,所以唯有他不怕皇上。如今他被子抱在懷裏,跟在哥哥們的後邊,一看見父親就快活地、咬字不清地叫着:“父皇!父皇…萬歲!”子把他放在紅氈上,要他拜,他就拜,因為腿軟,在紅氈上跌了一跤。但他並不懂跪拜是禮節,只當做玩耍,所以在跌跤時還格格地笑着。崇禎哈哈大笑,把他抱在膝上,親了一下他的紅噴噴的胖臉頰。
崇禎對着美麗多才的妃子和愛子,暫時將籌不到軍餉的愁悶撂在一邊。他本有心今天向田妃示意,叫她的父親藉助幾萬銀子,打破目前向戚畹藉助的僵局。現在決定暫不提了,免得破壞了這一刻愉快相處。
“叫田宏遇出錢的事,”他心裏説“放在第二步吧。”然而田貴妃卻決定趁着皇上快活,尋找機會大膽地替李國瑞説一句話。她叫宮女們將三個皇子帶出去,請求奉陪皇上下棋消遣,想讓崇禎在連贏兩棋之後,心中越發高興,她更好替李國瑞説話。不料崇禎剛贏一棋,把棋盤一推,嘆口氣,説要回乾清宮去。田妃趕快站起來,低聲問道:“陛下方才那麼聖心愉快,何以忽又煩惱起來?”崇禎嘆息説:“古人以棋局比時事,朕近深有所!”田妃笑道:“如拿棋局比時事,以臣妾看來,目前獻賊新敗,闖賊被圍,陛下的棋越走路越寬,何用煩惱?”崇禎又噴噴地嘆了兩聲,説:“近來帑藏空虛,籌餉不易,所以朕夜憂愁,縱然同愛卿在一起下棋也覺索然寡味。”
“聽説不是叫戚畹藉助麼?”
“一言難盡!首先就遇着李國瑞抗旨不出,別的皇親誰肯出錢?”
“李家世受國恩,應該做個榜樣才是。皇上若是把他召進宮來,當面曉諭,他怎好一不拔?”
“他頑固抗旨,朕已經將他下到獄裏。”田妃鼓足勇氣説:“請陛下恕臣妾無知妄言。下獄怕不是辦法。李國瑞年紀大概也很大了,萬一死在獄中,一則於皇上的面子不好看,二則也對不起孝定太后。”崇禎不再説話,也沒做任何表示。雖然他覺得田妃的話有幾分道理,但是他一向不許后妃們過問國事,連打聽也不許,所以很失悔同田妃提起此事。他站起來準備回乾清宮,但在情上又留戀田妃這裏,於是揹着手在承乾宮中徘徊,欣賞田妃的宮中陳設雅趣。他隨手從田妃的梳妝枱上拿起來一面小鏡子。這鏡子造得極,照影清晰。他看看正面,又看看反面,於無意中在背面的單鳳翔舞的緻圖案中間看見了一首七絕銘文:秋水清明月一輪,好將香閣伴閒身。
青鸞不用羞孤影,開匣當如見故人。
崇禎細玩詩意,覺得似乎不十分吉利,回頭問道:“這是從哪裏來的鏡子?”田妃見他不高興,心中害怕,躬身奏道:“這是宮中舊物,奴婢們近從庫中找出來的。安因它做的緻,又是古鏡,遂命磨了磨,放在這裏賞玩。看這小鏡子背面的花紋圖樣,銘文格調,妾以為必是晚唐之物。”
“這銘文不大好,以後不要用吧。”田妃恍然醒悟,這首詩對女子確有點不吉利,趕快接過古鏡,躬身奏道:“臣妾一向沒有細品詩意,實在心。皇上睿智天縱,燭照萬物。這小鏡子上的銘文一經聖目,便見其非。臣妾謹道諭旨,決不再用它了。”崇禎臨走時怕她為此事心中不快,笑着説:“卿可放心,朕永遠不會使卿自嘆‘閒身’、‘孤影’。卿將與朕白髮偕老,永為朕之愛妃。”田妃趕快跪下叩頭,説:“蒙皇上天恩眷愛,妾願世世生生永侍陛下。”崇禎把田妃攙了起來,又説:“卿不惟大生麗質,多才多藝,更難得的是深明事體。朕於國事焦勞中每次與卿相對,便得到一些藉。”田妃把崇禎送走以後,心中有一陣忐忑不安,深怕自己關於李國瑞的話説得過於明顯,會引起皇上疑心。但是她又想着皇上多年來對她十分寵愛,大概會聽從她的意見,而不會對她有什麼疑心。她又想,後天就是中宮的千秋節,闔官騰歡,連皇上也要跟着快活一天,只要皇上趁着高興把李國瑞從獄中釋放,一天烏雲就會散去。
午膳以後,崇禎略睡片刻,便坐在御案前處理軍國大事。雖然籌餉的事情受到阻礙,但是首輔薛國觀對他的忠心,連家中私事也不對他欺瞞,使他在愁悶中到一些安。他默坐片刻,正要批閲文書,王德化和曹化淳進來了。他望着他們問:“你們一起來有什麼事?”曹化淳叩了頭,站起來躬身説:“奴婢有重要事密奏,乞皇爺不要生氣。”崇禎到詫異,趕緊問:“密奏何事?”王德化向左右使個眼,那侍立在附近的太監和宮女們都立刻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到底有什麼大事?”崇禎望着曹化淳問,以為是什麼火急軍情,心中不免緊張。
曹化淳跪下説:“啓奏皇爺,奴婢偵察確實,首輔薛國觀深負聖眷,貪贓不法,證據確鑿。”
“啊?薛國觀…他也貪贓麼?”
“是的,皇爺。奴婢現有確實人證,薛國觀單隻沒史-的銀子就有五萬。”
“哪個史-?”
“有一個巡按淮揚①的官兒名叫史-,在任上曾經乾沒了贓罰銀和鹽課銀三十餘萬,後來升為太常寺少卿,住在家鄉,又做了許多壞事,被簡討②楊士聰和給事中張-芳相繼奏劾,…”①淮揚--明朝的揚州府和淮安府合稱淮揚。
②簡討--翰林院官名。本作“檢討”明末因避崇禎帝諱,改寫為“簡討”人清朝仍寫作“檢討”
“這個史-不是已經死在獄中了麼?”
“皇上聖明,將史-革職下獄。案子未結,史-瘐死獄中。史-曾攜來銀子十餘萬兩,除遍行賄賂用去數萬兩外,尚有五萬兩寄存在薛國觀家,盡人首輔的包。”
“有證據麼?”
“奴婢曾找到史-家人,詢問確實,現有史-家人劉新可證。劉新已寫了一張狀子,首告薛國觀乾沒其主人銀子一事。”曹化淳從懷中取出狀子,呈給崇禎,説:“劉新因是首告首輔,怕通政司不收他的狀子,反將受害,所以將狀子遞到東廠,求奴婢送達御覽。”崇禎將狀子看過以後,忽然臉鐵青,將狀子向御案上用力一摔,將腳一跺,咬牙切齒地説:“朕夜焦勞,志在中興。不料用小臣小臣貪污,用大臣大臣貪污。滿朝上下,貪污成風,綱紀廢弛,竟至如此!王德化…”王德化趕快跪下。
崇禎吩咐:“快去替朕擬旨,着將薛國觀削職聽勘!”
“是,奴婢立刻擬旨。”王德化立刻到值房中將嚴旨擬好,但崇禎看了看,卻改變了主意。在剛才片時之間,他恨不得殺掉薛國觀,借他的一顆頭振刷朝綱,但猛然轉念,此事不可太急。他想,第一,薛國觀究竟乾沒史-銀子多少,尚須查實,不能僅聽劉新一面之詞;第二,即令劉新所告屬實,但史草原是有罪人獄,在他死後乾沒了他的寄存銀子與貪贓質不同;第三,目前為李國瑞事正鬧得無法下台,再將首輔下獄,必然使舉朝驚慌不安,倒不如留下薛國觀,在強迫戚畹藉助一事上或可得他與廷臣們的助力。他對王德化説:“重新擬旨,叫薛國觀就這件事好生回話!”王德化和曹化淳退出以後,崇禎又開始省閲文書。他看見有李國瑞的一本,以為他一定是請罪認捐。趕快一看,大失所望。李國瑞仍然訴窮,説他在獄中身染重病,懇求恩准他出獄調治。崇禎想起來上午田貴妃對他所説的話,好生奇怪。默想一陣,不大怒,在心中説:“啊,原來田妃同外邊通氣,竟敢替李國瑞説話!”他將李國瑞的奏本抓起來撕得粉碎,沉重地哼了一聲,又將一隻成窯茶杯用力摔到地上。那侍立附近的宮女和太監都嚇得臉灰白,不敢抬頭望他。在他盛怒之下,他想到立刻將田妃“賜死”但稍過片刻,他想到這樣做會引起全國臣民的震驚和議論,又想起來田妃平的許多可愛之處,又想起來她所生的三個皇子,特別是那個天真爛漫的五皇子,於是取消處死田妃的想法。沉默片刻,他先命一個太監出去向東廠和錦衣衞傳旨,將李國瑞的全部家產查封,等候定罪之後,抄沒人官。關於如何處分田妃,他還在躊躇。他又想到後天就是皇后的生。他原想着今年皇后的生雖然又得像去年一樣免命婦朝賀,但是總得叫闔宮上下快快活活地過一天,全體妃、嬪①、選侍和淑女都去坤寧宮朝賀。在諸妃中田妃的地位最高,正該像往年一樣,後天由她率領眾妃、嬪向中宮朝賀,沒想到她竟會做出這事!怎麼辦呢?想了一陣,他決定將她打人冷宮,以後是否將她廢黜,看她省愆的情況如何。於是他吩咐一個御前太監立刻去承乾官如何傳旨,並嚴將此事傳出宮去。這個太監一走,他心中深痛苦,自言自語説:①嬪--明代皇帝的妾的名號是:皇后、皇貴妃、貴妃、妃、嬪、才人、婕妤、昭儀、美人、昭容、選侍、淑女。但嬪以下的等級不十分清楚。
“唉,真沒想到,連我的愛妃也替旁人説話。我同李國瑞鬥,鬥到我家裏來啦!”他搖搖頭,傷心地落下淚來。
田妃剛才打發親信太監出宮去將她已經在皇上面前替李國瑞説話的事情告訴她的父親知道,忽然一個宮女慌忙啓奏説御前太監陳公公前來傳旨,請娘娘快去接旨。隨即聽見陳太監在院中高聲叫道:“田娘娘聽旨!”她還以為是關於後天慶賀中宮千秋節的事,趕快整好鳳冠跑出,跪在階下恭聽宣旨。陳太監像朗誦一般地説:“皇上有旨:田妃估寵,不自約束,膽敢與宮外互通聲氣。姑念其平尚無大過,不予嚴處,着即貶居啓祥宮,痛自省愆。不奉聖旨,不準擅出啓祥宮門!除五皇子年紀尚幼,皇上恩准帶往啓祥宮外,其餘皇子均留在承乾宮,不得擅往啓祥宮去。欽此!
…
謝恩!”
“謝恩!”田妃叩頭説,聲音打戰。
田妃突然受此嚴譴,彷彿一悶打在頭上,臉慘白,站不起來。兩個宮女把她攙起,替她取掉鳳冠,收拾了應用東西,把九歲的皇二子和七歲的皇四子留在承乾宮,自己帶着皇五子,咽着走出宮門。明朝末年,每到天,宮女們喜歡用青紗護髮,以遮風沙。田妃臨出宮時,向一個宮女要了一幅青紗首帕蒙在頭上,皇二子和皇四子牽着她的衣裳哭。她揮揮手,叫兩個太監將他們抱開。她悉歷代宮廷掌故,深知不管多麼受寵的妃子,一旦失寵,最輕的遭遇是打人冷宮,重則致死或終身沒有再出頭之。一出承乾宮門,她不知以後是否有重回東宮的子,忍不住以袖掩面,小聲痛哭起來。
當天晚上,秉筆太監王承恩來乾清宮奏事完畢,崇禎想着王承恩一向奏事謹慎,頗為忠心,恰好左右無人,小聲問道:“你知道近來威畹中有何動靜?難道沒有一個人願意為國家困難着想麼?”王承恩躬身奏道:“奴婢每在宮中伺候皇爺,外邊事雖然偶有風聞,但恐怕不很的確。況這是朝廷大事,奴婢如何敢説?”
“沒有旁人,你只管對朕直説。”王承恩近來對這事十分關心,眼看着皇帝被孤立於上,幾個大太監揹着皇上錢肥私,沒有人肯替皇上認真辦事,常常暗中焦急。可是他出自已故老太監王安門下,和王德化原沒有深厚關係,近兩年被提拔為秉筆太監,在德化手下做事,深怕王德化對他疑忌,所以平十分小心,不敢在崇禎面前多説一句話。現在經皇上一問,他確知左右無人,趁機跪下説:“此事關乎皇親貴戚,倘奴婢説錯了話,請陛下不要見罪。目前各家皇親站在皇爺一邊的少,暗中站在李國瑞一邊的多。…”崇禎截住問:“朕平聽説李國瑞頗為驕縱,一班皇親們多有同他不和的,怎麼如今會反過來同他一鼻孔出氣?”
“這班皇親貴戚們本來應該是與國家同休慼,可是在目前國家困難時候肯替國家輸餉的人實在不多。他們害怕皇上勒令李國瑞藉助只是一個開端,此例一開,家家都將隨着拿出銀子,所以暗中多站在李家那邊。”
“呵,原來都不願為國出錢!”崇禎很生氣,又問道:“廷臣們對這事有何議論?”
“聽説廷臣中比較有錢的人都擔心不久會輪到縉紳輸餉,不希望李國瑞這件事早有順利結果;那些比較清貧的人,明知皇上做得很對,可是都抱着一個明哲保身的想法,力持緘默,沒有人敢在朝廷上幫皇爺説話。”
“他們既然自己沒錢,將來號召縉紳輸餉也輪不到他們頭上,為何他們也畏首畏尾,不敢説話?”
“古人説:疏不間親。皇上雖然將李國瑞下了獄,可是他們有不便説話之處。”崇禎心中很願意看見有一羣臣工上疏擁護他這件事做得很對,但是這意思他沒法對王承恩説出口來。他想,既然有一班臣工們擔心他在這事上虎頭蛇尾,所以才大家緘默,冷眼觀望,他更要把李國瑞制服才行。不然,他在文武羣臣眼中的威信就要大為損傷,以後諸事難辦。
“你知道內臣中有誰受了李家賄賂?”他突然間。
王承恩吃了一驚。他害怕萬一有人竊聽,不敢説出實話,伏地奏道:“奴婢絲毫不知。”
“難道沒有聽到一些兒傳聞?”
“奴婢實在不曾聽到。”崇禎沉默片刻,説:“知道你不會欺朕,所以朕特意問你。既然宮中人沒有受李家賄賂的,朕就放心了。下去吧。”王承恩叩了一個頭,退出了乾清宮大殿,在檐前的一個鎏金銅像旁邊被一位值班的隨堂太監拉住。這位隨堂太監是王德化的心腹人,姓王名之心,在宮燈影下對承恩含笑低語説:“宗兄在聖上面前的回答甚為得體。”王承恩的心中一驚,怦怦亂跳,沒有説話,對王之心拱手一笑,趕快向丹墀下走去。因為國家多故,怕夜間有緊急文書或皇上有緊急召喚,秉筆太監每夜有一人在養心殿值房中值夜,如內閣輔臣一樣。今夜是王承恩輪值,所以他出了月華門就往養心殿的院子走去。在半路上遇着王德化面走來,前後由家下太監隨侍,打着幾盞宮式料絲燈籠。王承恩帶着自家的小太監肅立路旁,拱手請安並説道:“宗主爺①還不回府休息?”①宗主爺--明代太監們對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尊稱。
王德化説:“今皇上生氣,田娘娘已蒙重譴,我怕隨時呼喚,所以不敢擅歸私宅。再者,後天就是中宮娘娘的千秋節,有些該準備的事情都得我親自照料。”
“國家多事,宗主爺也真夠辛苦。”
“咱們彼此一樣。剛才皇上可問你什麼話來?”王承恩不敢隱瞞,照實回明。王德化點點頭,走近一步,小聲囑咐説:“皇爺聖心煩躁,咱們務必處處小心謹慎。”
“是,是。”看着掌印太監走去幾丈遠,王承恩才敢往養心殿的院落走去。他自十二歲進宮,如今有十六年了,深知在宮中太監之間充滿了互相嫉妒、傾軋和陷害,禍福無常。在向養心殿院子走去的路上,他心中慶幸自己剛才在皇上前還算小心,不曾説出來王德化和曹化淳等人受賄的事,在下台階時不留意踏空一腳,幾乎跌跤。
崇禎在問過王承恩以後,不再疑心左右的太監們有人受賄,心中略覺輕鬆些兒。但是軍餉的事,李國瑞的事,田妃的事,薛國觀的事,對滿洲的戰與和…種種問題,依然苦惱着他。他從乾清宮的大殿中走出來,走下丹墀,在院中獨自徘徊,沒有什麼地方可去,到十分寂寞和愁悶。過了一陣,他屏退眾宮女和太監,只帶着一個小答應提着宮燈,往坤寧官走去。
為着災荒嚴重,戰火不止,內帑空虛,崇禎在十天前命司禮監傳出諭旨:今年皇后千秋節,一應命婦人宮朝賀和進貢、上賀箋等事,統統都免。但是在降下上諭之後,皇后的母親、嘉定伯府了夫人連上兩本,請求特恩准她人宮朝賀,情詞懇切。崇禎因皇后難得同母親見面,三天前忽然下旨特許丁夫人人宮,但賀壽的貢物免獻。他想,既然命婦中還有皇后的母親人宮朝賀,就不應過分儉嗇。
坤寧宮有三座大門:朝東,臨東一長街的叫永祥門;朝西,臨西長街的叫增瑞門;進去以後,穿過天井院落,然後是朝南的正門,名叫順貞門。崇禎過了泰殿,到了永祥門外,不許守門的太監傳呼接駕,不聲不響地走了進去。他原想突然走進坤寧宮使周後吃一驚,並且看看全宮上下在如何準備後天的慶賀。但是走到了順貞門外,他遲疑地停住腳步。去年雖然皇后的千秋節也免去命婦朝駕,但永祥、增瑞兩座門外和東、西長街上都在三天前紮好了彩牌坊,頭兩天晚上就掛着許多華貴的燈籠,珠光寶氣,滿院暖紅照人。今年雖然也扎有彩坊,卻比往年簡單得多,華燈稀疏。他的心中一酸,回身從增瑞門走了出去,默默地回到乾清宮,在堆着很多文書的御案前頹然坐下。
一個太監見皇上自己沒説今晚要住在什麼地方,就照着宮中規矩,捧着一個錦盒來到他的身邊跪下,打開盒蓋,出來一排象牙牌子,每個牌子上刻着一個宮名。如果他想今夜宿在什麼宮中,就掣出刻有那個宮名的牙牌,太監立刻拿着牙牌去傳知該宮娘娘梳妝等候。可是他跪了好大一會兒,崇禎才望望他,厭煩地把頭一擺。他蓋好錦盒,怯怯地站起來,屏息地退了出去。整個乾清宮籠罩着沉重而不安的氣氛,又開始一個漫漫的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