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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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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三月三十拂曉,多爾袞得到的第一封探報是説李自成於三月十九天明的時候攻破了北京城,崇禎帝不知下落。接到從北京來的這封探報以後,多爾袞不是高興,而是既到有點奇怪,也關心李自成進入北京以後的各種行為。他一面下令兵部衙門,不惜重賞,加速打探李自成進北京以後的各種消息,另一方面不待天明就傳喚范文程速來睿王府商議大事。

大清國在當時好像是中國的東北大地上一輪初升的太陽,充滿朝氣,充滿活力。拿收集關內的情報工作説,它有一套可行而又嚴格的制度,隨時能悉關內的重大軍事和政治情況。在北京城內和近郊經常潛伏着各種細作,一有重要消息便送到滿洲境內,再用專門備用的驛馬一站一站地送到盛京。凡是緊急探報,到了兵部的主管部門,都得趕快抄出數份,分送睿親王、鄭親王、兵部尚書、內三院大學士,所以凡是特別重大的軍情消息,清國的主要執政的王、公、大臣們很快就會知道。

范文程來到了多爾袞面前,叩頭以後,隨即坐下。多爾滾問道:“你同洪承疇見面了麼?”范文程欠身回答:“臣是剛才知道李自成攻破北京,皇后在宮中自縊,崇禎不知下落的消息,隨後奉召前來,尚未同洪承疇見面。據臣猜想,洪承疇悉南朝朝野情況,非我大清朝眾人所及,對我八旗兵進軍中原,掃蕩賊,必會有重要建議。臣在早飯後,即去找他一談。”

“你怎麼知道他會有重要建議?”

“當賊尚在宣府一帶向居庸關行軍的路上時,臣推想賊進長城和居庸關必有一戰,洪承疇搖搖頭説不會有多大抵抗,後來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我原來想着崇禎下旨捨棄寧遠,調吳三桂赴北京勤王,守衞北京,北京必不會失於賊之手。然而洪承疇卻對臣頻頻搖頭,認為崇禎不應該命吳三桂攜帶寧遠百姓進關,嘆口氣説:‘北京完了!不待吳三桂趕到,北京就會落入賊之手!’現在看來,洪承疇料事如神!”多爾袞點點頭,説道:“是呀,崇禎也真是糊塗,既要調吳三桂去救北京,又命令他護送寧遠百姓入關,實際上使吳三桂失去了到北京作戰的機會!不知洪承疇知道李自成攻破北京以後…”多爾袞一句話沒有説完,兵部衙門又送來一件緊急探報。他趕快拆開一看,臉不覺一寒,立刻給范文程,説道:“明朝已經亡了。沒想到崇禎會如此結局!”儘管明清是兩個敵對國家,但是范文程看了崇禎在煤山自縊的消息,也不能不心中一動,口説道:“其實,他不是個昏庸之主!”多爾袞很想知道洪承疇對於北京失守和崇禎殉國有什麼看法,囑范文程快到洪承疇的公館去一趟,並且吩咐説:“我叫你去看看洪承疇,因為只有你最能瞭解他的心情,他也肯對你吐心思。你去看了他以後再回你的公館用早餐,去吧。”

“要不要同他談一談進兵中原之計?”

“那是幾天以後的事,現在用不着談。還有,明天,明天是四月初一,文武百官要在大政殿舉行朝會,十分重要!”范文程到詫異,但也不敢多問,隨即出了睿親王府,帶着僕人,騎馬往洪公館馳去。

這時,天已經大明,洪公館的大門開了。

范文程因為是大清國的一位重臣,又同洪承疇來往甚密,所以只問一聲洪大人是否已經起身,不需通報,將隨身的僕人留在大門口,便匆匆向裏走去。

洪承疇在四更時候接到兵部衙門第一次送來的緊急探報,便起了牀,為北京的失陷心中震驚,再也沒有睡意。由貼身姣僕兼孌童的白如玉服侍着梳洗以後,坐在書案旁邊發呆,猜測着崇禎皇帝的生死下落。過了半個更次,兵部又一封探報來了。他心中害怕,拿着密封的探報倚着桌子,驚疑間望着信封,不敢拆看,心在跳,手在打顫,向如玉吩咐:“將燈草撥大!”燈草撥大以後,他拆開信封,將密報匆匆看了一遍,又看一遍,跌坐在椅子上,深深地嘆息一聲。善於體貼主人心情的如玉從暖壺中倒了一杯熱茶放在主人面前,輕聲問道:“崇禎皇帝死了?”洪承疇沒有做聲,揮手使如玉離開身邊。范文程進了二門的時候,如玉首先看見,在甬路邊向範大人打千問安,然後走在前邊,一邊向主人稟報“範大人駕到”一邊打開猩紅細氈鑲邊暖簾。范文程一邊拱手一邊説道:“洪大人,我來了!”話未落音,已經走進了暖閣,到了洪承疇的面前,一眼就看見洪剛剛哭過,沒有來得及將淚痕拭乾。他迴避看洪的眼睛,在客位坐下,説道:“四更以前,睿親王接到兵部衙門的第一封緊急探報,便派人將我叫去。我也是剛看了兵部衙門的第一次探報,以為睿王爺要同我商議向中原進兵的事,實際不是,大概他的想法臨時變了。隨便談了北京的事,兵部的第二封緊急探報送到,睿王爺便命我來你這裏,看看你有何想。”洪承疇暗暗吃驚,後悔剛才沒有來得及拭乾眼淚。隨即悽然一笑,説道:“實不敢欺瞞老兄,剛才突然得悉崇禎帝在煤山自縊殉國,我畢竟同他有君臣舊情,也知他決不是昏庸之主,竟然有此下場,十七年兢兢業業,竟落個身死國亡,不住灑了幾點眼淚。你我好友,萬懇不要向睿親王説出真情,使愚弟因此受責。”范文程笑道:“亨九老兄,你對睿王爺知之太淺!倘若他知道你為崇禎殉國酒淚,不但不會見責於你,反而會對你更為尊重。你不像慕義來降的武將,也不同於原來在遼東居住的文臣。你自幼讀孔孟之書,科舉出身,二十三歲中進士,開始入仕,經歷萬曆、天啓、崇禎三朝,歷任封疆大員,掛兵部尚書銜。崇禎雖失天下,但生前待你不薄。為着你是大明國三世舊臣,與崇禎帝有十七載君臣之誼,今忽聞北京被賊攻破,崇禎自縊殉國,倘若不痛心隕涕,倒不是你洪亨九了。你説是麼?”洪承疇忽然站起,向范文程深深一揖,説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範兄!”范文程握住洪承疇的手,哈哈大笑。隨即告辭,在院中向洪承疇囑咐説:“今是三月三十,明是四月朔。文武百官齊集大政殿前會議,必是決定睿親王率兵南征的大事。崇禎已死,我兄為剿滅賊大展宏猷,既是為大清國的創業建立大功,也是為崇禎帝后報殉國大仇,機不可失!”

“正是,正是。弟雖碌碌,願意粉身碎骨,為大清效犬馬之勞,也為先帝報身殉社稷之仇。”

“好,好。兄此心可指天,弟將告訴睿王爺知道。”洪承疇在大門外望着客人范文程帶着戈什哈和僕人走後,心中問道:明在大政殿決定出兵的事麼?不會。李自成進北京後的情形尚不明白,滿漢八旗兵也未完全集合,向北京進兵的方略也未商定,如何能過早地宣佈南征?

范文程是深知大清朝內情的人,此事他竟不清楚!

如玉走到他的身邊,輕聲説:“老爺,回書房用早餐吧!”關於李自成攻破北京以及崇禎自縊的消息,漸清楚。大清國朝野振奮,等待着輔政和碩睿親王率師南征。盛京雖然只有一兩萬人口,商業也不繁華,但是自從新興的大清國將它定為京城以來,它在關外的地位益重要。蒙古各部、新被征服的朝鮮、往北去遠至長白山和黑龍江一帶,以及使犬使鹿的部落,都有人不斷地前來盛京。盛京成為東北各民族的政治中心,一切重大消息彙集此地,然後傳送各地。近幾天來,李自成攻破北京的消息就是先到盛京,再由盛京傳到各地。

從前天起,盛京城內,不管是王、公、大臣府中,或是大街小巷人家,到處沸沸揚揚談論和碩睿親王即將率領滿、蒙、漢大軍進入長城,殺敗賊,佔領北京的事情。居住在盛京的人們,不管是文武官員或是黎民百姓,也不管是滿人漢人,對於多爾袞將要向中原進兵都同樣心情振奮。從整個中國文化發展史看,是眾多少數民族逐步地融合,總的趨勢是少數民族的漢化,但在特定時期,局部地方,則出現過漢人被少數民族融合的情況。在皇太極時代,居住在瀋陽、遼陽等地的漢人就是被滿族融合,編為漢軍八旗,從表面上説,男人剃髮,婦女不纏腳,遵從滿俗;從心理上説,由於中原自古經濟發達,文化先進,他們也希望滿漢大軍進入長城以內,佔領北京,統一中原。明白這一特殊的歷史情況,就會明白在順治元年三月底到四月初這段時間,盛京城中的人心是如何盼望着多爾袞大舉南征。

三月三十下午,內秘書院奉兩位輔政親王口諭,因大軍出師在即,定於明(四月初一)上午辰時整,諸王、貝勒、貝子、全體文武臣僚齊集大政殿會議國事,不得有誤。這口諭傳出以後,滿朝振奮:大家盼望的出征大舉就在眼前,明睿親王會有重要面諭。雖然出兵打仗,兵將們難免有人傷亡,但是據十幾年來幾次出征經驗,清兵進入明朝境內,如入無人之境,總是勝利而歸,虜掠很多男女人口、耕牛和財物,許多參加出征人員有機會立功受獎,得到升遷,也可以得到一些財物。尤其這一次隨睿親王出征不同往,更加令人振奮。大家知道,這一次出征是要殺敗賊,佔領北京。大家常常聽説,北京城的宮殿和大官府第都是無法想像的壯觀和美麗,只有天上才有。還有北京城中真是金銀珠寶山積,美女如雲。雖然大清兵晚了一步,被賊搶劫過了,但是賊是搶劫不完的,而且大部分可以再從賊的手中奪得。這樣的事情,對生長在貧苦地方的滿洲人來説,真是太誘惑人了。所以對明在大政殿的會商軍事,許多年輕的滿洲貴族子弟們興奮得不能成寐。然而在盛京城中,大清朝的上層人物,對於明上午將在大政殿舉行百官會議,共商輔政睿親王南征大計,並不是人人心情振奮。至少有兩個人的心情與眾不同。首先是肅親王豪格,心中憋着一口悶氣,無處發。對於多爾袞做了領頭的輔政王,專理朝政,他本來心中不服,十分嫉妒。他當然會想到,這次多爾袞率師南征,必然大勝,又一次建立大功,不但會名留青史,而且後權力更大,他的子也會更不好過。還有一個為現代人所忽略的問題,也影響豪格的心情。滿洲人對於童年時是否出過痘,十分重視。如果童年時不曾出痘,成年以後以及中年,隨時可能染上天花,輕則留下麻子,重則喪生。豪格在童年時不曾出痘,所以他不願意隨大軍南征,曾經打算親自見兩位輔政王,説明他因為沒有出過痘,不宜出征,請求允許他留在盛京。他的心腹們害怕多爾袞對他疑心,勸他不要去見多爾袞和濟爾哈朗,認為兩位輔政王不但不會答應,反而會引起多爾袞的疑心。知道明上午將在大政殿舉行文武百官會議,商量大軍南征大計,他的心中十分煩悶,晚膳時隨便喝了幾杯悶酒,罵了在身邊服侍的僕人。睡到炕上以後,久久不能入睡。他的福晉同多爾袞的福晉是姊妹,長得也相當美。因為他心中很恨多爾袞,今晚連自己的年輕美貌的福晉也不肯摟到懷中,將她推離開自己身子。因為多爾表身上有病,他在心裏咒罵多爾袞早病死。他的福晉只聽見他憤憤自語,卻聽不清他説的是什麼,也不敢問。

在盛京城中,另外有一位上層官吏今晚的心情也很不安,他就是從前深受皇太極重用,倚為心腹,而如今又受多爾袞信任的漢人范文程。他雖然年紀不到五十歲,卻是大清國的三朝元老,在滿漢文臣中的威望很高。他官居秘書院大學士的高位,一向對國事負有重責,當然對明的會議十分關心。他身經朝廷中許多次風雲變幻,種種複雜鬥爭,養成三種基本態度:一是不介入愛新覺羅的皇室鬥爭;二是在滿漢關係問題上力求保持客觀、公正的立場;三是他看準了多爾袞在努爾哈赤子侄中是一位難得的傑出英才,必能為清國的未來做出一番大事,所以他願意看到多爾袞牢牢地專掌大清朝政,使大清國運興旺,進佔北京,成為中國的主人。可是他預到將有什麼大事發生,明天上午要在大政殿舉行的滿漢文武百官會議不像是專為大軍南征的事,可能牽涉到別的大事。他生長在遼東,從青年時代就投效努爾哈赤,雖然他對愛新覺羅家族的權位紛爭從不介入,但內幕情況他是清楚的。目前,關於多爾袞率師南征的許多重大事情(有些事情需要他經手辦理)都沒有商討,更無準備,忽然睿親王決定明在大政殿舉行滿漢文武百官會議,宣佈南征大計,豈不突然?難道是為着,為着…?

他忽覺心中一亮,臉一沉,在喉嚨中吃驚地説:“又是一件大事,是睿親王為出師準備的一着棋!”他從太師椅上忽地站起,在屋中踱了一陣,對明天將會發生的事情作了各種猜測,心中無法安靜。明天將發生的大事非同一般朝政,它關乎大清國朝政前途,也關乎向中原進兵大計,他身為大清國的內院大學士,不能不十分關心,要在事件發生之前,自己的心中有個譜兒。想來想去,他決定帶着戈什哈和親9信僕人,步行前往鄭親王府,藉故有重要請示,也許會探聽出明天將要發生的事。

范文程同鄭王府的官員一向很,大家對他都很尊敬。他一到鄭王府的大門前,一位官員向他來,小聲説道:“兩位輔政王正在密商大事,範大人是不是奉諭前來?”范文程含笑回答:“我是有兩件事要向鄭王爺當面請示。既然兩位輔政王在密商大事,我今晚就不請示了。”他向左右望一眼,小聲問道:“睿親王來了很久麼?”

“睿王爺剛打一更就來,現在過了二更,已經密商了一個多更次了。”范文程不再説話,帶着戈什哈和僕人們走了。他邊走邊在心裏説:“明天準定有驚人大事!”陰曆四月初一,盛京天黎明,北風習習,頗有寒意。肅親王豪格儘管自己的心中很不高興,但是因為睿親王治國令嚴,他只好在不斷的雞啼聲中起牀,在燈光下吃了早膳,穿戴整齊,間掛了心愛的刀。過了一陣,他帶着幾個護衞和僕人,騎馬往大清門(註釋:大清門是大政殿宮院的正南門,好比北京紫城的午門,為百官入朝的必由之路。)走去。路上遇到一些滿漢官員也向大清門方向走去,因為他是和碩親王,爵位很高,所以官員們都向他讓路,還向他施禮請安。他還看見,重要街口都增派了上三旗的官兵戒嚴。看見這不尋常的戒嚴情況,起初他的心中一動,但隨後想着今天是兩位輔政王與文武大臣會商南征大事,理應防備敵人的細作刺探消息,臨時戒嚴是應該的。他贊成睿親王要趁李自成在北京立腳未穩,率領數萬兵南征,這是先皇帝多年的心願,也是大清國上下臣民的心願。但是他心中所惱恨的是,多爾袞明明知道他沒有出過痘,為什麼非叫他隨大軍南征不可?倘若是先皇帝在世,能夠是這樣麼?他一邊向大清門走,一邊在馬上胡思亂想,越想越到惱恨。他又想到,去年八月間,先皇帝突然病故,他作為先皇帝長子,又是一旗之主,立過多次戰功,本該他繼承皇位,可是多爾袞為了專制朝政,故意擁立幼主,凡是不同意的人都被他殺掉。他肅親王也幾乎遭了大禍。此刻在馬上想到此事,他不由得在心中恨恨地説:“哼,反正你的身上有病,久治不愈,不是個長壽之人!”豪格來到大清門前邊,滿漢文武官員來到的已經不少了。多數人已經進去,分別在十王亭等候,還有少數人因為不常見面,站在大清門外互相寒暄,換從北京來的消息。豪格在大清門外下馬以後,也同幾個官員招呼,但是使他吃驚的不是今來的人多,而是今大清門外戒備森嚴,連附近的幾處街口都有正黃旗和正白旗的兵將把守,大清門內外則是專職守衞宮廷的巴牙喇兵警戒。他的心中奇怪:南邊的細作決不敢來到此地,何必這樣戒備?隨從的護衞和奴僕都留在大清門外,他大踏步走上台階。守衞大清門的正三品巴牙喇章京(入關後改漢文名稱為護軍參領)着他打個千兒問好。他問道:“王公大臣們已經來了多少?”

“禮親王來得最早,還有幾位王爺也到了。滿漢大臣中六部尚書、都察院正副堂上官、內三院大學士、各旗固山額真已經到了不少。”

“兩位輔政王爺到了麼?”

“兩位輔政王爺還不曾駕到,想着也快了。”豪格知道多爾袞尚未來到,自己不曾遲誤,頓覺放心。他正要抬腳前進,忽被守門的巴牙喇章京官員攔住,恭敬地告訴他説:“請王爺將刀留下。”

“啊?!”

“王爺,都是一樣。四更時從睿王府傳來口諭:今不管親王郡王、大小官員,進大清門一律不許攜帶兵器。兵器存放在大清門內,散朝以後還。剛才禮親王進來的時候,一聽説輔政睿親王有諭,他二話沒説,就把帶在身上二十多年的短劍解下來了。”豪格聽了這話,只好刀,但心中到驚異,猜想今天不是商議大軍南征的事,但究竟有什麼特別事故,他猜不出來,也沒有料到大禍會落在他的頭上。

大政殿又名篤恭殿、崇政殿,俗稱金鑾殿,距大清門約有百步之遠。寬闊的御道兩旁是十王亭。大政殿是在高台基上的一座八角亭形式的建築,上邊覆蓋黃琉璃瓦,下用綠琉璃瓦鑲邊。正北設有御座,但因為順治尚在幼年,這圍着黃漆欄杆的御座並不常用。御座前另設一張案子,為兩位輔政王上朝時坐的地方。此刻因兩位輔政王尚未來到,所有的王公大臣和滿漢文武百官多數在大清門左右的朝房中休息等候。

大清門在盛京俗稱午門,是五開間的巍峨建築,西邊兩間是親王、郡王、貝勒、貝子、公及尚書、大學士等三品以上官員等候上朝的地方,東邊的兩大間是爵位和官職稍次的官員等候上朝的地方。大清門的地下設有地炕,在嚴冬時也温暖如。今雖然是四月初一,但因為遼東天氣較冷,地炕仍未熄火。

豪格一進大清門就向左轉,進入滿洲語所謂“昂邦”一級的朝房。他首先注意到年高望尊的和碩禮親王代善面帶憂容,肅立等候,並不落座。因為禮親王是他的伯父,後金建國之初為“四大貝勒”之首,豪格進來向他簡單地行禮請安。隨即他看見別的親王郡王、貝勒貝子,還看見恭順王孔有德、懷順王耿仲明、智順王尚可喜--當時俗稱“三順王”都已經來了。因為禮親王沒有落座,別人也只好肅立不動。大家都猜到今天要出大事,但因為睿親王治國令嚴,沒人敢隨便打聽,只是一個個心中忐忑不安,臉沉重,緊閉嘴。洪承疇原以為今是滿朝文武們共商南征大計,來到大清門以後才看出來今的朝會與南征無關,同范文程站立在和親王背後,屏息等待。范文程明白洪承疇對愛新覺羅皇室中的鬥爭知道得很少,擔心他枉自害怕,用靴尖暗暗地將他的靴子碰了一下。

過了一陣,該來的文武官員都到齊了。所有的人都屏息等候,傾聽大清門外的動靜。一位內秘書院的章京進來,到禮親王面前打個千兒,小聲説道:“啓稟王爺,兩位輔政王爺已經轉過街口,快到大清門了。”所有肅立在禮親王身後和左右的親王、郡王、貝勒、貝子、公及三品以上官員都渾身一震,注意聽大清門外動靜。就在這剎那之間,站在禮親王近處的肅親王豪格的心中一動,朦朧地意識到可能會有不幸落到他的頭上,會有沒良心的人將他私下説的話向睿親王告密。他的臉突然一寒,心頭怦怦地跳了幾下。范文程因為早就覺察出今天的朝會會出現大的事故,所以總在暗中觀察幾個人的神,此時忽見肅親王神略有異常,他原來的猜想證實了,在心裏説道:“啊,又出在皇室內部!”又過片刻,一陣馬蹄聲來到了大清門外停下。隨即睿親王在前,鄭親王在後,走進大清門,通過十王亭中間的寬闊御道,進了大政殿。雖然今天任何王公大臣不準攜帶兵丁,但是,多爾袞和濟爾哈朗因為位居輔政親王,所以左右簇擁着八個佩着刀劍的巴牙喇兵和兩位輔政王的四名王府護軍,這十二個人全是年輕英武,通武藝。平時多爾袞和濟爾哈朗前來上朝,頂多帶四個人,既為保護自身,也為表示輔政親王的身份。今天他們帶了這麼多人,使左右朝房中的人們不能不到驚異。豪格因自己心中有鬼,臉突然大變,在心中説:“不知是哪一個忘恩負義的人出賣了我?”多爾袞和濟爾哈朗走進大政殿,在御座前所設的桌案後面落座。多爾袞坐在正中,濟爾哈朗坐在他的右邊。多爾袞面帶怒容,雙目炯炯,令人望而生畏。濟爾哈朗雖然也是輔政王,但為人秉比較平和,對多爾袞遇事退讓,所以在朝廷上較得人心。他沒有一點怒容,倒是面帶愁容。他們坐定之後,跟隨進來的兩王府的親信護軍和多爾袞平挑選的巴牙喇兵,有兩人進入大政殿內,站立在兩位輔政王的背後,其餘的站立大政殿門外的左右兩邊。另外,專負責拱衞朝廷的巴牙喇兵今調來的很多,都站在十王亭前邊的御道兩側,戒備森嚴,使今的朝會更加顯得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