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骨冷魂清無夢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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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你現在需要休息。”還是陳潛先從這回憶的幻境中清醒過來,看着面如灰的陳午,趕忙阻止他再説下去。
“如果,我,我到了地下,你説,元兒會,會恨我嗎?”陳午似乎本沒有聽到陳潛的聲音,完全留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他從枕下出一抹早已退的絲巾,緊緊捏在手中,似真似幻的問道。
“不會的,不會的,少爺。”陳潛滿是皺紋的臉上,滿了淚水。
“那就,那就好!”陳午的眼神漸漸渙散,握着絲巾的手慢慢的鬆了下來,頭靠在了牀頭,絲巾順着他的指縫滑落。
“少爺,潛哥,伏哥,你們快來啊!呵呵!”
“快點啊!”彷彿又看到了那個經常在夢中出現的少女,歡快如銀鈴的笑聲,陳午覺得自己像當年一樣追逐着她的身影,不斷奔跑。
“元兒,等等我!”陳午最後喊了這麼一聲,眼睛盯在了虛無的遠方,接着是沉悶的重物落地的聲音,這個在自己的人生中享盡了世人所謂榮華富貴的男人,在這個明媚的下午,無聲無息的去了。
“少爺啊~~~~”淒厲的喊聲從牀頭響起,直衝到了晴朗的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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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後,當陳午的死訊傳到李希耳中時,他正打算攜前往長安。前來報訊的正是陳潛。而陳嬌對這些一無所知,只知道李希和陳伏在和這個中年人密談過後,神就變得不太好。之後,李家便多了一號人物,陳伏的兄弟陳潛。
“陳叔,今天的進貨已經清點完畢了。我們回去吧?”陳嬌從庫房中走出來,對着陳伏甜甜的説。
“嬌兒啊,記得到裏面帶些杜仲回去給你二姨。”陳伏正和喬掌櫃商量着什麼,頭也沒抬的吩咐道。
“知道了。”陳嬌當然不會忘記,今早出門的時候,緹縈可是對她千叮嚀萬囑咐。為了替兒媳一般的張萃調養身體,一貫四處雲遊的緹縈終於肯停下腳步,留在李家直到張萃生產,這對於李希來説應該是個意外的驚喜。畢竟,以張萃30歲的年紀,即使放在現代也算得上是高齡產婦,如今有了當世神醫緹縈夫人為之護航,當然要讓人放心得多了。
初的傍晚,仍然有幾分寒意,阿嬌斜靠在平穩前行的馬車上,靜靜地向外面張望。可以看到有一些耐不住寂寞的花兒已經開放了。
“陳叔啊,我剛才好像聽到你和喬掌櫃仔説什麼緡税的事情?”無聊得緊的陳嬌回頭找閉目養神的陳伏聊了起來。
“不錯,今年的訾算又加了。”陳伏睜開眼睛,雙目炯炯有神,大約是因為練過武術的關係,陳伏雖然已經年過50,看來卻仍像是40出頭的人。他是那種長相十分平凡的人,如果不是注意到那雙眼睛,本就不會有人記得住這張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臉。
“商賈車船以及六畜都是要徵税。”陳伏的這段話讓陳嬌想起了歷史上武帝朝一個很有名的政策,即對商家客以重税,讓商人為對匈奴的戰爭買單,也就是很為後世史家所讚譽的“民不益賦而天子用饒”的政策。但是,事實上武帝的這種做法,還是傷及了國家元氣。但是,由於它符合儒家重農抑商的基本政策,所以一直以來對這一政策都是讚譽多於貶黜的。況且,在儒生們看來,商人身為下民,為國家出錢出力在世人看來也是理所應當的。
“這麼説來,以後我們如果繼續坐馬車,就要被徵税了?”陳嬌歪着頭,看着陳伏“陳叔是覺得加得太多了嗎?”
“不,不是。我在想另外一件事情。”陳伏搖了搖頭“彭城中的商家有不穩的跡象。”
“什麼?難道他們敢抗税?”
“抗税?不,他們不需要這麼做。只要眾家聯手,抬高物價就可以了。”不錯,的確無需反抗,只要眾家聯手,一起將物價抬高,到時候民心不穩,社會動盪,朝廷自然可能要讓步。但是,如果朝廷的選擇不是讓步的話…據陳嬌所知,漢武帝劉徹從來不是一個害怕血的和平皇帝。想到這些後果,陳嬌不倒了一口冷氣。
“陳叔,不可以…”陳嬌抬頭想要勸阻陳伏,卻發現他正滿臉笑容的看着自己。
“嬌兒放心,我們李家是不會參與其中的。”陳伏顯然知道陳嬌想要説什麼“他們無非是看準了皇上一心征伐匈奴以及皇上和諸侯王不和這兩點才敢如此行事。真是可笑,明知道皇帝征討匈奴的決心卻還做這等事情。難道不知道,滾滾前進的車輪會把一切在路上的障礙碾碎嗎?再説諸侯王,百年之前,哪裏來的這些王爺?承平太久,就容易把這些依靠着皇帝的封賞才會擁有的封地王位當作會永遠存在的東西。愚不可及。”看着陳伏安閒若素的樣子,陳嬌提着的心慢慢放了下來。
“如今你經營的彭城煤行也已經是我們彭城的一大商户了。可能這幾會有人找到你哪裏去。原本我和你姐夫還想提醒你一下。現在看來,是不用了。”陳伏笑眯眯的看着陳嬌,對於這個有着皇家血統,卻深知人情世故的嫡小姐滿是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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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身在彭城的陳嬌在李家靜靜地過自己的子時,長安城內卻因為陳午的死,而發生了變化。就像原本平靜的湖面掩蓋下的暗洶湧,因為陳午這顆石頭而將一切置於表面。陳午的死給了劉嫖一個機會,以她大長公主的身份,她的丈夫的喪禮,劉徹自然要親臨拜祭。
一身素裝的劉嫖看着眼前的侄兒,被頭上垂下的長髮蓋住的臉上出了笑容。當她以未亡人的身份向劉徹回禮時,便抓着劉徹的手,痛不生的説:“皇上,臣知道臣女失卻君寵,今後須在長門宮度過殘生。但是,求皇上念在今天是她父親的葬禮,讓她出宮祭拜一次,以全父女之情吧。臣求您了!”劉徹硬生生拉着要行叩拜大禮的姑姑,沉痛的説道:“姑姑不必如此。姑丈逝去,朕和阿嬌心裏都不好受。前,阿嬌從長門宮派人來傳訊,説她傷心父親之死,已然不起。只恐今生無緣再見母親,求我讓姑姑入宮一見。姑姑,待得此間事了,朕就命人來接你到長門宮,母女相會,互訴衷腸!”劉嫖聽到劉徹將“互訴衷腸”四字,重重説道,便知道他的意思了。當下也不再糾纏,只是便掩淚,哭道:“我可憐的孩子!”館陶公主劉嫖對於長門宮自然不陌生。這本就是她家的園子,只是因為劉徹喜歡,常來常往的,她便做主將此園子獻了上去。只是,世事難料,這長門宮竟然成了劉徹給與自己女兒的最後歸宿。這不能不説是一個諷刺。
看着眼前這些悉的山水花鳥,再看看處處林立的太尉府差役,劉嫖從心中發出一聲嘆息。無論怎麼,今天大概要把一切都解決了吧。
當她走到長門宮的正殿之中,就看到大漢帝國的皇帝,由她一手捧上帝位的侄兒劉徹正在等着她。劉嫖深了一口氣,問道:“徹兒,阿嬌死了嗎?”
“如果朕説是,姑姑信嗎?”劉徹轉過頭,看着他面前的館陶公主。
“不信。即使你有這個心,你也不會現在做。”劉嫖當然不信,廢后是一回事,殺害擁有皇家血統的前皇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現在漢家同姓王勢力正盛,劉徹再急也不會讓這種把柄落在他們手上。
“果然還是姑姑瞭解我”劉徹臉上出了笑容“今天,徹兒約姑姑來,就是想和姑姑好好談談。徹兒可是覺得姑姑是我們劉家宗室裏少數幾個通情達理的人呢。”他走到那個鳳嘴銅爐的邊上,將鳳嘴一扭,那個地道的出口便顯了出來。
“這個姑姑應該不陌生吧?”劉嫖的臉上沒有任何不自然的神,她定定的直視着劉徹,不動聲。
“阿嬌大概是利用這個地道離開的吧。徹兒沒有派人去追,所以,姑姑問徹兒她的生死,徹兒只能説,不知道。”劉徹無所謂的將地道關上,走到館陶公主的身邊問道“姑姑覺得,徹兒這個皇帝做的如何?”劉嫖清楚了愛女的去向,看着眼前這個瞞騙了自己數月的侄兒,怒極反笑“有鳥止南方之,三年不翅,不飛不鳴,雖無飛,飛必沖天;雖無鳴,鳴必驚人。”
“哈哈~~”劉徹的笑聲響徹了整個長門宮,他知道劉嫖是在以楚莊王的故事比喻他繼位之初深受竇太皇太后壓迫,如今才可以一鳴驚人“姑姑,徹兒的皇位,姑姑居功至偉。除慄姬,奪後位,廢太子,這樁樁件件都是姑姑的功勞。這一點,母后不曾忘,徹兒也不敢忘。”劉嫖沒有嘴,只是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侄兒,一眼不發。
“可是姑姑,你可知道帝王之道?”劉徹沒有因為劉嫖的態度而到不高興,只是繼續着自己的自言自語“無非制衡二字罷了。所以,如果以阿嬌這種尊貴的身份,再誕下皇子?陳家,朕還能封什麼?再提到陳家的地位,朕的兒子的皇位,只怕艱難的很吧?”
“高後,薄後,竇後,王后皆起於貧賤。”劉嫖的聲音裏沒有任何的情波動“皇上今扶植的衞家,焉知不是來之患?衞青的才華恐怕遠在姑姑諸子之上吧?”
“不錯,衞青是比諸位表哥們更有才華。但是正因為如此朕才用他,一個有才能的外戚,如果還想要伸展才能的話,就必須緊緊依靠朕。否則,朝中還有誰敢提拔他?所以他永遠都必須依附着朕才能生存”而且,朕不是先皇,先皇仁厚,朕則不同。朕死前,自然會將權杖上的刺為太子一一拔除。”只有這句話,使得劉嫖的臉微變。
“在朕看來,高祖皇帝做得最錯的一件事,就是沒有下旨令高後殉葬。如果,高祖皇帝下了聖旨,又何來諸呂之亂?你説呢,姑姑?”
“徹兒,錯將虎兒當作貓,倒是姑姑想錯了。”劉嫖此刻似乎才真正的看清楚自己的侄兒的真面目“姑姑以為你只是有着高祖一般的雄心壯志,卻不想,你連同秦王嬴政的狠字訣也如此爛於心。”
“侄兒只是想告訴姑姑,姑姑的大恩,侄兒都記得。只是,侄兒最終還是不會放過那些有可能對未來的太子不利的人。那麼,就請你體諒侄兒,要放表哥們一馬的憐憫之心吧。”劉徹對於劉嫖給他的評價不予評置。
“那麼,我問你,嬌嬌一直沒有懷孕,是不是你故意的。”劉嫖聽完這一切,產生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姑姑,即使你知道了這一切,又能如何?”劉徹笑着説道“一切都過去了。阿嬌已經不會回來了。”
“你。整整12年,你沒有讓她為你生下子嗣,如今,你年近而立,難道就不怕無子以嗣嗎?”
“朕承天命而為天下主,朕相信朕的子嗣絕對不會單薄。”劉徹挑了挑眉,滿是自信,“好,好一個朕承天命而為天下主。”劉嫖忽然不再生氣,看着眼前的侄兒大笑起來“那麼今天你把一切都告訴本宮,到底想要如何?”
“朕想和姑姑做一個約定。”劉徹終於説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
“朕可以承諾,無論將來如何,堂邑侯府絕對不會有滅門之禍。若將來,陳家人有能力,朕也會重用於他。唯一的換條件就是,姑姑,你必須放手。如何?”劉嫖明白這是在警告她,不要再手朝中之事。
“當然,姑姑也可以不答應。只是,希望姑姑想清楚,朕今天不對付姑姑你,乃不為也,非不能也。”劉嫖閉上眼睛,知道自己在這一輪的爭鬥中,已經不可能有勝利的希望了。劉徹沒有直接動手鏟除她,的確是他不為。她身處高位多年,無論是文帝,還是景帝,都不曾阻止過她手朝政,再加上夫家的影響力,她在朝中和藩國間都有着錯綜複雜的關係。動了她,不免會人心動盪,可能會使得吳楚之亂般的叛亂復生,所以,劉徹不到萬不得已是不願意動她的。但是,如果她不肯接受劉徹勇退的建議,那麼,恐怕劉徹就會對她動手了。對於一個沒有軍權在手的侯爺夫人,大長公主,只要一支羽林軍,就可以直取她的命,事後雖不免要面對諸多善後問題,但是對劉徹來説,也比她在朝中繼續保留影響力,冒犯他至高無上的權威,來的好多了。她當然不會傻到期望出奔到諸侯王那裏會有什麼好的結果,彼此之間離心離德的諸侯們,是不可能打敗朝廷的軍隊的,當年吳楚七國是如何失敗的,她記得一清二楚。而且,這個侄兒,絕對不會做無把握的事情,今天既然把一切都挑明瞭,那麼只怕她要是不答應,長門宮就要血濺五步了。
“好,本宮答應。但是,你的保證必須做到。”如今的劉嫖終於體會到高祖當年説“人為刀俎,我為魚”時的心情了,她只能期望劉徹能夠實現他的承諾。
“君無戲言,姑姑,放心好了。”劉徹的嘴角揚了揚,出了滿意的微笑。事實上,雖然他的確可以採取強硬的手段對付這個姑姑。只是,一來這種方法會使得元氣大傷,他打算進行的對匈奴的征討只怕要遙遙無期了。這是他絕對不能忍受的。二來,這位姑姑一手將他從普通皇子扶上太子之位,他的心裏對這位姑姑還是有一絲敬重的,既然能夠和平解決這一切,他何樂而不為。
兩人就此訂立了秘密協定,從此以後,劉嫖不得手朝政,劉徹則對堂邑侯府及劉嫖的行事不加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