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英雄血盡人間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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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四年,青,諡曰烈侯。大將軍青凡五出擊匈奴i萬餘級。一與單于戰,收河南地,置朔方郡。再益封,凡萬六千三百户;封三子為侯,侯千三百户,並之二萬二百户。其裨將及校尉侯者九人,為特將者十五人。
自衞氏興,大將軍青首封,其後支屬五人為侯。蘇建嘗説青:“大將軍至尊重,而天下之賢士大夫無稱焉,願將軍觀古名將所招選者,勉之哉!”青謝曰:“自魏其、武安之厚賓客,天子常切齒。彼親待士大夫,招賢黜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職而已,何與招士!”凡十一歲而五侯皆奪國。戾太子敗,衞氏遂滅,而霍去病弟光貴盛,自有傳。
——《漢書衞青霍去病傳》一踏入衞府便可以聞到濃濃的藥味撲鼻而來,霍光伸手掩了掩鼻子,好一會兒才習慣那味道。他身側的劉葭則是第一次來這久聞大名的大司馬大將軍府第,她一面跟着衞府下人行走,一面小心地張望着。
兩人在管家的帶領下,很快來到了衞青的房間前,衞青長子衞伉在門口相恭敬地向劉葭行禮道:“臣見過廣玉公主殿下。”
“免禮。”劉點了點頭,説道“大將軍在裏面吧。”説罷,便向裏面走了進去。
室內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氣味,悶得讓人難受,外間的几案上放滿了各種湯藥,有兩個婢女正收拾着桌面。劉葭走進內室,開簾帳,見牀榻旁有兩位婦人正暗暗拭淚。跟在她身後的衞伉立刻上前一步,對其中一位婦人説道:“母親,你和郭姨娘(姑且這麼叫)先退下吧。讓公主看看父親。”那二婦人聽了衞伉的話後,便乖巧地退了下去,霍光在衞伉身側,靜靜地看着二人。他知道這二人便是衞青的妾室,俱是衞青在封侯之前所納,只是這些年來,雖然二人先後為衞青生下了三個兒子,可衞青卻始終沒有將其中一個扶正的意思,也沒有娶一個名門大族之女的意向。堂堂當朝大將軍,竟然一生不曾娶正,此事也是朝中一大奇聞。霍光看着二人那略微有些悉的眉眼,眸中閃過一絲驚訝。
劉葭跪坐下來,從被子裏掏出衞青的手,為之把脈。那是一雙乾枯瘦弱的手,你完全想象不出這手的主人,曾經五出匈奴,馳騁疆場,所向披靡。劉聽着那微弱而紊亂的脈象,不由得搖了搖頭。
這分明是油盡燈枯之象。她暗暗道。
她再抬頭觀其,卻看到衞青眉宇間有一股死氣,然而,令她心驚的卻是衞青的雙眼卻忽然睜了開來,出神地注視着她。
“…大將軍?”劉葭試探地問道。她懂事以後,衞青就處於病退狀態,這倒是她第一次與衞青如此近距離的接觸。
“公主長得真像你母親。”衞青忽地釋然一笑,説道。
劉葭見他笑得艱難,便從隨身行囊中,拿出一包銀針。她手持銀針,對衞青輕聲道:“大將軍,葭並非神仙,也沒有回妙手。但憑藉此針,應該可以讓你不那麼痛苦。”説罷,她伸手將被褥掀開,解去衞青的上衣,手腕輕抬,下手如飛,玉手過處已是銀針林立。
當她停下手,糾纏了衞青近一年的病痛竟神奇地徹底消失了。衞青的神趨向平和,他掃了一眼不遠處的衞伉與霍光,嘴微微動了一下,復轉過頭,只怔怔地看着劉葭。
衞伉原本擔心那事之後,第一次清醒過來的衞青,會因為心情憤而在劉葭與霍光面前出什麼馬腳,見他神態平和,心中不暗暗鬆了一口氣。
過了好一會兒,劉葭都有些不自在地扭動地扭動,這位衞青將軍的眼神太過攝人,讓劉葭有一種被人透視的覺。衞青見她不安,便斂眉低眼,説道:“老臣多謝公主。”
“不過是舉手之勞。”劉得體地應對道“可惜晚了。若再早上一些時候,不説治癒,只是為大將軍延年,以葭之力應是可以辦到的。”
“是嗎?”衞青自嘲地笑了笑,説道“這就是報應。”
“銀針之力能緩和大將軍的病痛。施針一次可保四個時辰無恙。(此處純屬虛構,如不符合醫學常識,實屬正常)”劉葭開口道“葭會定時來為大將軍施針…”
“這倒不必了。這種程度的痛楚,遠比不得戰場上馳騁之時所受的傷。”吧。”
…
霍光作為衞家的一員親屬,這位當朝大將軍的葬禮,他自然是要參加的。他為衞青上完香後,一起站在掛滿白幔帳的靈堂上,凝望着那寫着“漢大司馬大將軍”的牌位,心中長嘆了一口氣。
衞青,始終是位令人尊敬的長輩。這位大將軍此刻走了,倒也免卻了他與他之間,將來可能的衝突。而這位始終謙卑寬厚的長者,也可以免於看到興起於他手中的衞氏家族的覆滅。
只是,想到數前,自己與他的最後一面,想到他那帶着些許預知彩的囑託。
那一衞青將所有人都趕出去後,單獨與霍光對話。
“子孟,”衞青臉上現出了略顯蒼白的笑容“我幼時在生父家,備受待。後來實在不堪忍受,才偷偷跑到了母親家中,衞家收留了我,所以,從我改姓衞的那一天起,我就發誓,無論如何,我都會保護這個家萬全。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説到此處,他頓了頓,略微有些惘地看着前方,説道“、衞家的許多晚輩裏,最得我喜歡的,就是你的兄長,去病。雖然他是個太有主見的孩子,遠夠不上聽話乖巧的標準,不過我始終記得,他剛出生時,二姐將他到我手上的樣子。”霍光從頭到尾不發一言,只靜靜地聽着。
“不知不覺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距離去病忽然失蹤都已經六年了。而我也終於明白,他為什麼會…”衞青不再説下去,卻只轉過頭,看向霍光,開口問道“子孟,我至今還記得去病帶你回來時的樣子。其實説起來,你本來是和我一樣,是從別處回到衞家的孩子,將來會成為我們衞家的一分子,可惜,衞家卻沒福氣留住你。”
“大將軍,你累了。”霍光開口道“我讓宜侯進來照顧你吧。”
“不必了。”衞青搖了搖頭,説道“我暫時不想看到他。”見衞青拒絕,霍光也便作罷,一時間,一室沉寂。霍光看着衞青好一會兒,開口説道:“若無事,光先推下了。”衞青沒有回答,霍光便將它當作默認了,起身向外走去。
“子孟。”衞青在他即將踏出房門時,開口説道“説到底,衞家始終是你兄長的母族。希望你能夠記得去病帶你入京的恩情,記得他對衞家的心意…”霍光身子一僵,轉過頭,卻看到衞青已經合上了雙眼,靠在扶手上,閉目養神了。…也許那時,他已經知道了一些東西。只是他已無力阻止或者是不想阻止。所以,什麼都沒説,什麼也沒做,放任自己離開了。在戰場上殺伐果決的大將軍,最終做了和兄長一樣的抉擇,逃避。
霍光的目光帶着一絲冷酷,掃視了一眼靈堂上穿着布麻衣的衞氏親族。衞家、陳家、公孫家…看着一個一個面帶戚,如喪考妣的人兒,他的嘴角浮起冷酷的笑,心道:你們確實應哭的,因為你們失卻了一個最堅固的倚靠。
“太子殿下、齊王殿下、廣陵王殿下、廣玉公主殿下駕到!”賓客的高聲叫嚷,將霍光從自己的思索中喚醒了過來。
衞家以衞伉為首,整齊地在正門接這四人的到來,其他前來吊的賓客亦在衞府下人的組織下整齊列隊於後。
劉據面沉重地邁步走進靈堂,他看着衞青的牌位,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他自懷中,掏出一份聖旨,説道:“衞氏子弟接旨!”
“我朝之初,邊策謹以守禦,物力雖盛,然將帥之智困於前,縱有甲突騎,亦不堪逾廣漠荒原之遠,故邊地每有烽鼓,戰地、戰皆在胡騎之所趨,而漢軍雖常疲於馳危走患,卻未嘗有覆軍殺將之功也。蓋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元朔六年,大將軍青出,舉刀鋌之利凌胡虜之首,驅甲騎之鋭席朔漠之遠,御風雨以逐窮寇,臨驚沙以策山河,終致祭天金人壯凱旋之獻,哀草胡累喪之悲。於是,昔之肆暴者悼懼憚恐,昔之寇掠者北遁玄冰。渾鹹服,焉支、祁連次第為漢騎之踏;單于畏威,河南、河西不復為胡馬之食。今,國失棟樑,朕失良助,令發屬國玄甲,陳軍陣於長安至茂陵道路,太子並齊王、廣陵王為之扶棺送行,陪於茂陵,為冢似廬山。”霍光靜靜地聽着,當今皇帝給了這個過去數年裏,一直受到打壓的當朝大將軍以最高的禮讚。只有在衞青死後,皇帝才能毫無顧忌地褒獎這個曾經的愛將,因為死人即使得到再高的榮耀,也不會有功高震主的那一。所以到蓋棺定論的時候,聰明的人主從來都不會太吝嗇。
軍陣送行,太子及諸王扶靈,陪陵帝王側,起冢似廬山,這樣的榮耀,已是前無古人。倒也對得起衞青大將軍的名號,對得起他這麼多年來為大漢所作的一切。
霍光略微有些悵然地看着衞青死後的極盡哀榮,想着那至今毫無迴音的表奏,卻不知這位陛下心中打的到底是什麼主意。…劉徹站在觀台上,遙望着長安的方向,心道,此刻衞青的喪禮應該都備妥了吧。
“得意。”劉徹轉過頭,看向楊得意,開口問道“陳娘娘現在怎麼樣了?”
“還在雲陽宮休息呢。”楊得意忙答道“飄兒與阿奴在服侍她,燕王殿下也在一旁陪着。”
“罷了。朕也該做決斷了。”劉徹嘆了一口氣,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