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澤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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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瓔。”寧靜中,握着子的手,許久許久,旁邊金盤上的頭顱忽然輕輕喚了一聲,睜開了眼睛。
“嗯?”白瓔從出神中驚醒過來,應。
“他回來了。”真嵐皇太子轉過頭看着她,淡淡説。
“誰?”白衣女子有些詫異地問,看到對方的神有些奇怪。
真嵐皇太子笑了笑:“那個鮫人孩子。”
“啊?是嗎?”黑的面紗後面,女子的明眸睜大了,有毫不掩飾的吃驚,手猛地一震,“果然沒死在外面啊…蘇摩回來了?他回來幹什麼?”
“不會是找你吧?”拍了拍子的手背,真嵐皇太子笑了,“老實説,他變得很強——強到令我都吃驚。不知道他此次的意圖,所以一路上不敢和他碰面。”
“那孩子…那孩子,孤僻偏,很危險啊。”白瓔抬起頭,看着周圍一望無際的水,在虛幻的城市裏嘆了口氣——百年來,沉睡了很久才醒來的她本已經變得自閉沉默,因此作為空桑太子妃守着真嵐的頭顱,這種枯寂如同死水的生活在她來説毫無覺。她已經不會衰老,也不會死去,但是她也沒有到自己活着。
不知道哪一她開口回答了身邊這個頭顱的第一句話——從無關痛癢的瑣事開始,當她回答了第一句話以後,漸漸地談就變得不那麼困難。那顆孤零零呆在水底的頭顱或許也是百無聊賴,樂於傾聽她斷斷續續的語言,然後用他自己的方式給她意見。
已經記不起她第一次對真嵐皇太子提起那個鮫人少年是多少年前。
“蘇摩”兩個字剛出口的時候,她看到那顆頭顱扯了一下嘴角,忍不住大笑起來,説這個話題他忍了好久沒敢觸及,都快憋死了。——最終,他們之間最後一塊域也被消除了,最近的十幾年裏、對於所有往的成敗榮辱,他們之間都能夠坦然平靜地面對。
真是很奇怪的情況。在世的時候,一個是率而為的儲君、一個是孤芳自賞的郡主,錦衣玉食的他們並不曾有機會相互瞭解彼此;然而當實體消滅了之後,命運居然給了兩個人百年這樣長的時光、幾乎是迫他們不得不開始相互聆聽和支持,漸漸成了無所不談的、彼此最信賴投契的伴侶。
白瓔有時候無法想象自己居然變得這麼多話,那樣一説就是幾個時辰的情況以前看來簡直是荒唐的。可如果不是這樣、百年的孤寂只怕早已徹底凍結了她。
“嗯,那麼他現在更危險了。”聽到她那樣評價蘇摩,那顆頭顱笑了起來,“因為那個孩子現在長成一個大男人了。”
“哦?”顯然是有些意外,白瓔詫異,“他選擇了成為男人?我還以為他那樣的人是永遠不會選擇成為任何一類的——看來百年來、他在外面遇到了好姑娘吧?”
“你有沒有覺得自己很失敗…”頭顱對着她眨眨眼睛,詭笑,“哎呀!”
“一邊去!”白衣女子秀眉一蹙,順手反扣住那隻斷手,狠狠砸在他腦袋上,“沒正經。”
“呃…女人惱羞成怒真可怕。”可憐本無法躲閃,捱了一下,頭顱大聲叫苦,然而眼睛裏卻是釋然的深笑——一直以來都擔心那個少年的驀然迴歸將會打破無城的平衡,讓空桑人多年的復國願望出現波折——然而,如今看來真的不必太擔心了。
墜塔的時候,白瓔郡主十八歲;而如今,空桑太子妃已經一百一十八歲。
時光以百年計地淌而過,有一些東西終將沉澱下去、成為過去。
“蘇摩現在變得很強,大家都要小心。”真嵐皇太子的語氣收斂了笑鬧,慎重叮囑,“你們六個人每晚輪着出去巡守,也要防着他——你們雖然成了不滅之魂,但是六星的力量在打開無城封印時候幾乎消耗殆盡。如今我雖然將殘餘帝王之血的力量分注你們六人,但除了同時身負劍聖絕技的你、其他人恐怕未必是蘇摩的對手。”聽得如此説法,白瓔無聲無息地了一口氣,詫然:“那孩子…那孩子如今有這麼強?”
“他不是孩子了。”頭顱微笑了起來,再度糾正,搖頭,“不知道是敵是友,小心為好。”停頓了許久,真嵐臉上忽然有悲哀和沉痛的表情——這樣罕見的神出現在皇太子臉上讓白瓔嚇了一跳。真嵐抬起眼睛、看着空茫一片的無城,慢慢開口道:“白瓔,這幾天和那個中州丫頭一起,忽然覺得很羞愧…那個小姑娘拼了命爬到了慕士塔格,就是為了想來雲荒——中州人都説、雲荒這邊沒有戰亂,沒有災荒,那裏的人都相互敬愛幫助,尊重老人、保護弱小…只要去到那裏,便不會再有一切離苦痛。”説到這裏,真嵐垂下了眼睛,黯然:“那天晚上天闕下面一羣中州亂兵在強暴一個姑娘,帶着我的那個小姑娘哭得很厲害,她大概覺得到雲荒了便不會再有這種事了吧?
…
但是…但是,要怎樣跟她説、真正的雲荒是一個並不如她所想的地方…”
“真嵐。”看到他這樣,白瓔嘆了口氣,伸手拍拍他的手背,安,“是他們想的太美——只要是陽光能照到的土地、都會有陰影的。”
“不過那時候我忽然很難受。因為想想、其實我曾有機會改變這個大陸的種種弊端的啊!就在父王膏肓、我作為皇太子直接處理國政軍政的開始幾年…”真嵐皇太子笑了一下,眼神黯然,“可我那時候在幹嗎呢?和諸王鬥氣、反抗太傅,鬧着要回到砂之國去——能作一點什麼的時候、我又在做什麼?看不慣空桑那些權貴的奢靡殘暴,那時候我甚至想、這樣的國家,就讓它亡了也沒什麼不好吧?冰夷攻入的第一年,我本無心抵抗。”
“其實,空桑是該亡的。”在只有兩人獨處的時候,白瓔低低説出了心底的話,“承光帝在位的最後幾十裏,雲荒是什麼樣的景象啊!暴政、酷刑、濫用權勢、腐敗奢靡,到處都有奴隸造反,屬國相繼停止進貢…那樣的空桑、即使沒有冰夷侵入,上天的雷霆怒火也會把伽藍化為灰燼吧!從塔上跳下去的時候,我對空桑、對一切都已不抱任何希望了。”
“那麼,最後你為何而戰?”想起九十年前最後一刻白瓔的忽然出現,他微笑着問子,“那時候雖然我説我必然會回來,可是看到冰夷居然設下了封印,其實心裏也沒有多少希望了——那樣説,只是為了不讓所有百姓絕望…但是,你醒來了。”
“為何而戰麼?”白瓔慘淡地微笑了一下,眼神遼遠起來,“為戰死的父親吧…或者為了你——不是作為我的‘丈夫’的真嵐、而是作為空桑人唯一‘希望’的真嵐。空桑該亡,但空桑人不該被滅絕。我不想讓冰夷攻破伽藍後屠城——他們的首領簡直是個瘋子。”
“那些冰夷是哪裏冒出來的…怎麼忽然出現在雲荒大陸上?”嘆了口氣,真嵐皇太子用手抓了抓頭髮,百年的疑問依舊不解,“還有,他們中怎麼會有人居然知道封印住我的方法?”※※※※※那笙在夕陽西下的時候才聽到慕容修那一行人的腳步聲——那之前,她一個人在林中空地裏不耐煩地來回走動已經走了上百次。看到太陽一分分落下,她的心就一分分下沉,周圍密林裏有看不見的東西活動着,發出奇怪可怕的聲音,她忍不住哆嗦——卻忘了自己戴着皇天,本不用懼怕這些飛禽走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