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朝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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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織夢者。”看到闖入的艾美,海皇微笑起來了,對着她伸出手來。
“呃…藍…?”艾美卻是無措地看着眼前這個有着蔚藍眼睛、優雅從容的男子,忘了伸過手去,反而喃喃地叫出了王的本名。
“嗯?”海皇也錯愕了一下,卻不追究,只是側過身讓她看到背後的情景,“來,年輕的織夢者——來幫助你的前輩。”
“蕭音姐姐!”一眼看到神殿內靜靜躺着的女子,艾美驚呼了起來。
前代織夢者沉睡在海底神廟中,面極其蒼白,隱約竟如琉璃般易碎,不由得讓人想起她的神力早已枯竭、接近崩潰的邊緣。
她的雙手疊在前,右手無名指上帶着辟贈與的素白婚戒。
青的靈珠放在兩手中間,轉出青碧的光芒,籠罩了蕭音全身,並且如汐般緩緩地動着——艾美只看得一眼,立刻下意識地閉上眼睛不敢正視!
“如意珠?”她口驚呼。
“方才她使用念力過度,力支持不住,我只能用龍神的如意珠替她恢復靈力。”身邊的滄溟帝微微頷首,“你過去幫幫她,用織夢者的念力去摧動力量發揮出來。”
“我…可以碰麼?”艾美戰戰兢兢地伸出一手指碰了碰那個傳説中的至寶,那顆藴涵着無窮力量的寶物沒有彈開她的手指,反而將一股舒服之極的覺傳遞過來。
“哎呀!”年輕的織夢者歡喜地叫了一聲,大膽地將如意珠握在了手心。
心底一片澄明,腦中清晰充盈,真是説不出的舒展自在。
“用念力注入它,抵着蕭音的額心。”旁邊的海皇低低囑咐。
艾美聽話地握緊了珠子,閉上眼睛默默凝聚心底的力量,集中在掌心,然後把合着的雙手放到了蕭音蒼白的額頭上。那一瞬間,她第一次清晰地覺到了蕭音姐姐的病勢是多麼嚴重——在她觸手之處,居然空空蕩蕩!
那個曾經編織出宏大幻界的大腦裏,竟然已經枯萎到空無一物。彷彿膨脹到極點後、又坍塌完畢的空蕩蕩的宇宙。
“蕭音姐姐,醒來…快醒來啊!”她在心底一遍一遍默唸,焦急而恐懼。
在唸到第九十九遍時,覺到了手底下的肌膚有了微微的觸動。
“艾美?”眼睛緩緩睜開,看到了面前閉目合十的少女,詫異地低呼。
在蕭音甦醒的一瞬間,完成了任務的靈珠聽從了海皇的召喚,從艾美手中瞬忽躍起,回到了滄溟帝的手中。
看着神廟中的兩任織夢者,微微一笑,海皇悄然退出。
“蕭音姐姐!”聽得聲音,艾美喜極,撲過去抱住了她,“你醒了?哎呀…我、我剛才還以為你…太好了,這珠子很管用!你真的醒了!”
“你來了,也很好啊。”蕭音蒼白的臉上有微弱的笑意,看着她已然益成的臉,輕輕嘆氣,“真是對不起…我一直沒沒有盡到職責,讓你跟着一個魔成長。”
“沒關係,我自己慢慢來就是。那頭山羊也好的。”艾美笑着抬起頭説了一句,又忍不住蹙眉,憂心忡忡,“姐姐只要保重好自己的身體——剛才那個樣子…真的很可怕啊。辟要是知道了,一定擔心死。”聽到“辟”兩個字,蕭音蒼白臉上掠過一絲變化,彷彿哀傷,又彷彿絕決。
“來到這裏,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她低聲道。
艾美卻仰起了臉,詫異:“你來這裏,原來辟不知道?——這怎麼行?幫鮫人復國,需要很大的神力,姐姐你不可以勉強自己了!這樣一定會出事的!”蕭音卻揚起了頭,嘴角有一個冷毅的表情:“與其那樣不死不活,不如來個決斷。”
“決斷?”艾美抓頭,急切,“可辟呢?”
“對神袛而言,凡人的一生不過是一個瞬間。”蕭音微微笑了笑,低下頭去摩撫着手指上那個婚戒,眼神寧靜無懼,“小美,你如果愛上了一隻蜉蝣,就算一瞬不瞬的看着它,又會有多久的歡喜和多久的遺憾呢?”艾美張口結舌,想着該怎麼反駁卻無從説起。
“可對那隻朝生暮死的蜉蝣來説,它一生的價值,並不在於會被神或者人愛上,”前代織夢者用力握着自己的手,緩緩説起自己心底裏的話,聲音虛弱卻堅強,“對它來説,生命長短可以不計,朝生暮死也無所謂,只要是——朝聞道,夕可死。”朝聞道…夕可死?
艾美心裏猛烈地跳了一下,直覺地領會到了蕭音內心強大而堅定的信念,卻隱隱為此到害怕。如果織夢者的一生,只為尋求和殉了“道”可是,什麼又是那個“道”呢?
“是,我也無法解釋什麼是‘道’。”雖然不曾開口,蕭音卻彷彿知道了艾美心裏的疑問,“那只是一種指代,是我一生都在追尋的東西。小美,你有想過你最想得到的是什麼嗎?”
“我…”艾美張了張口,終於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想成為姐姐這樣的人。”頓了頓,又補充:“我想寫出雲荒那樣的世界!”
“呵…”蕭音笑起來了,無限關愛地看着艾美年輕而充滿活力的臉,“簡單直接的願望,和我十八歲時候一樣啊——小美,你會超越我,你也必須超越我。不然,你無法看到你所追求的‘道’。”
“呃?”艾美聽得胡塗,不好回答,只好含糊説了一句,“我答應鮫人來這裏,其實就是想…想動用力量,幫助建立一個新的世界。”
“哦?”恍然明白了她的動機,蕭音饒有興趣地看着她,“你想創造海國是麼?”
“一開始,我以為海國是和雲荒同樣的情況嘛!後來才知道海國只是在沉睡,而不像雲荒是毀滅了——”艾美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嘀咕,“我只是…想試試自己的力量。”
“創世是個很有引力的挑戰,是不是?”蕭音問。
“嗯!”艾美兩眼放光,難以掩飾地用力點頭,卻現出了一個憤恨的表情,“可恨那頭山羊不許我碰它的亞特蘭迪斯,還説我遠遠不夠水準。”蕭音靜靜地看了她半晌,點頭:“是不夠。”彷彿被一子打中頭頂,艾美睜大了眼睛看着蕭音,説不出話來。
蕭音姐姐…蕭音姐姐也這樣貶低她的能力?她、她也説自己遠不夠水準?!少女的眼睛裏閃過各種表情:憤怒,失望,不信,反抗和自傲,抿起了嘴。
“你知道這個神廟千年前的故事麼?那個龍神許下三個願的故事?”蕭音問。
“知道!”氣乎乎地,她哼了一聲。
蕭音眼裏卻帶着笑,輕聲問:“從這個傳説裏,你明白了什麼?”那是在考她麼?艾美歪頭看了蕭音一眼,賭氣道:“那頭笨龍,不該隨便許願——這樣會害了很多人也害慘了自己。”
“嗯…”蕭音微微點頭,吐了一口氣,“其實,龍神是愛自己子民的。”
“其實,它本不該這麼許願,”艾美語氣裏還是氣乎乎的,“什麼王位啊血統啊,海國的事情海國自己解決——它那麼一手,就把凡間全打亂了。我想,到的後來,那個小公主未必就不怨恨它。”
“對。”蕭音角終於出了一個笑意,帶着讚賞和憐惜,抬起手輕輕摩撫了一下艾美的鬢髮,輕輕説——“其實,龍神對於海國的教訓、也適用於織夢者對筆下的世界。你明白了麼?”如同醍醐灌頂,艾美啊了一聲,閃電般地抬起頭來,看着前任織夢者。
明白了!明白了!少女的眼睛裏閃爍着無數光:恍然、狂喜、慚愧依次掠過。艾美顯然是瞬間想通了什麼,卻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只是緊緊拉着蕭音的手,用力到指尖發白。
“真正的織夢者,必須尊重每一個生命:尊重他的生,也尊重他的死。”——她終於明白了滄溟帝那時候説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意思。
那是織夢者的準則。
“可惜,有一些,我是無法教你的。”——她也恍然記起了饕餮經常反覆嘆息的一句話。
讓魔束手無策的,也就是這種人生態度吧?
織夢者只是為記錄歷史、修補人心裂痕而出現。無論如何,她必須剋制自己,不讓個人的意志去擅自影響這個世界的程運轉,去逆轉別人的命運——她不能因為擁有超乎常人的力量,就對一切失去敬畏之心,隨心所地妄自支配。
緊緊握着蕭音的手,艾美因為心神盪而説不出話,眼睛裏卻滿含。她知道蕭音姐姐是在極度衰弱的情況下,竭盡全力將所領悟到的真諦告訴自己。
她也終於知道饕餮所説的、她和蕭音的差距究竟在哪裏。
並不是神力和創造力的高低,而在於對生命的敬畏、對筆下所縱一切的尊重。
上善若水。如果沒有悲憫和敬畏的心,而以凌駕之上的造物主姿態出現,就算技法多麼完美出眾,想象力多麼華麗,也永遠不能成為優秀的織夢者。
因為,沒有心靈的注入和分享,那個虛幻世界永遠無法活起來。
任憑自己的手被她握得生疼,蕭音只是微笑着凝視這個少女——畢竟是聰明的孩子,已然領會了兩三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