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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淨面王威懾何藩台兩兄弟驚富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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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祥興沖沖地回到驛館,見四阿哥還沒回來,便衝了個涼,躺在竹椅上發懶。他糊糊地剛要睡着,忽聽院子裏一陣響動,接着門簾一挑,四阿哥胤禎進來了。胤禎二十七八歲,留着兩撇八字鬍鬚,穿戴整齊,白淨的面孔上,兩顆黑得深不見底的瞳仁,給人一種深沉穩重的覺。胤祥比他小九歲,生母阿秀在陳潢死後,發誓出家,住到了皇姑屯。打那以後,這位十三阿哥就成了沒孃的孩子,免不了時不時的受其他阿哥的欺負。每當這時,總是四哥出來保護他。所以,他從小就跟這位四阿哥特別親近要好。在四哥面前,胤祥總像個大孩子。此刻,胤祥見四哥渾身上下袍褂整齊,不覺撲哧一下笑了:“四哥,您回來了。我説這大熱天,你又不是娘兒們,件衣服怕什麼?何必這麼捂着呢?着了熱,也是病啊。”胤禎微微一笑答應道:“哦——我習慣了。自幼嬤嬤和老師都這麼教我,要有皇子的尊嚴,要時時處處想到皇子的身份。所以,就是在我的寢宮裏,我也從來是衣帽整齊,不打赤膊的。瞧你,穿這一身布的短褲、短褂,又上街瞧熱鬧去了?好吧,你先歇着,我還得去見見這裏的藩台何亦非呢。待會咱哥倆再好好聊聊。”天已經擦黑了。十三阿哥胤祥見四阿哥忙着,自己在房裏呆不住,乾脆把竹椅搬到天井院裏,了光腳丫子在牆下納涼。驛館裏的驛丞,連忙給他拿來西瓜、冰塊。此時就見上房門口,一位二品大員報名進見:“臣何亦非叩見四爺,恭請貝勒金安。”

“嗯,進來吧。請坐。”這位何藩台管着安徽全省的民政、財政,還兼管河工,為人機靈得很。兩位阿哥奉皇上之命來安徽視察,既是欽差大臣,又是龍子鳳孫,他哪敢怠慢呢。於是,進來後便把地方情形,河工槽運的事,一一向四阿哥詳細稟報了一遍,足足説了一頓飯的功夫。哪知胤禎聽完了,卻冷冰冰地説:“何亦非,你就用這些空話來搪我嗎?我問你,河工需要的銀子從哪兒出啊?”

“哦哦哦,回四爺的話。河工工程浩大,所需要的銀兩,實非我安徽一省之力能夠應付。四爺,您管着户部,拔就能調來七八十萬…”沒等他説完,胤禎已發怒了:“什麼,要我從户部撥款?死了你這個心吧。告訴你,爺在這兒幾天,什麼都查清了。安徽最富的是鹽商,為富不仁的是鹽商,坑國害民的還是鹽商。昨兒我就告訴你了。要錢,就從他們身上打主意。叫他們拿出一百四十萬兩銀子來,用到河工上。他們也該出點血了。”何亦非一邊擦着腦門兒上的汗,一邊回答:“四爺,您老的令旨,卑職不敢不從。可是,您老明鑑,鹽,是朝廷有明令官賣的。這些鹽商都有後台,子很硬,他們本不買下官的賬。昨下官奉四爺的令旨去向他們募捐,結果一百名鹽商才了三萬兩銀子。還有,施世綸來桐城上任,要修書院,也讓鹽商捐輸。可他們,唉!才擠膿包似的了一百四十兩,這…下宮不是不肯出力,實在是難辦哪!”四爺胤禎火了:“噢?竟有這等事!這些鹽商也太不識抬舉。既然如此,四爺我教給你一手絕的,以你藩司衙門的名義出牌子,堵住漕運。過路要路錢、過橋要橋錢,非叫這幫王八蛋把一百四十萬兩銀子湊出來不可。餘下不夠的,你寫個摺子給我,我替你在皇上面前説話。”何亦非被四爺這話驚呆了:“這…”四爺卻有成竹:“怕什麼,不修好河工,萬一決了堤、漫了水,橋也沒有了,路也沒有了,他們怎麼運鹽?”何亦非還是不敢奉命:“四爺,不是下官怕事,這樣辦,鬧不好要出亂子的。求四爺賜給下官幾個字,也好為奴才壯壯膽。”

“哦,這好辦。”胤禎走到書案前,提起筆來,寫了一張條子,遞給何亦非“喏,拿去吧。告訴你,我四爺是有名的冷麪王,眼睛裏不得半點沙子。我替你出面、做主,要是今年秋汛再決了口子,你也用不着請旨謝罪,學學前頭河督于成龍的樣子,自己帶上木枷到北京見我。聽見了嗎?”何亦非冷汗、熱汗一齊下,連忙磕頭回答:“扎,奴才記下了。”

“嗯,下去辦差去吧。”十三阿哥胤祥看見何亦非躬身出了上房,忙叫了一聲:“老何,你過來。”何亦非聽見十三阿哥叫他,連忙賠笑走了過來。他知道,這兩位阿哥雖然脾氣格不同,但都受到康熙皇上的喜愛和重用。特別是這位十三爺,康熙更是疼愛。何亦非不敢輕慢,緊走兩步,打千請安:“十三爺,您在這兒納涼啊,奴才給您請安了。”十三爺不屑地一揮手:“拉倒吧,少跟爺來這一套。我問你,施世綸今兒個問的那幾個私鹽販子的事兒,你們打算怎麼辦哪?”何亦非畢恭畢敬地答道:“回十三爺,今兒施縣令放了的那幾個私鹽販子,並沒能跑掉,又被任三公子逮住了。下官還沒來得及問,等問過了再行發落。”十三阿哥胤祥心中一驚:好傢伙,這些鹽商可真不得了。縣令放走的人,他們竟然還敢私下裏再抓起來,照樣送官治罪。想到這兒,他冷笑一聲説:“何亦非,我告訴你,施世綸斷過的案,你們誰都不能再管,更不準翻案。實話對你説,施世綸是你十三爺我的門下,也是四爺的學生。你掂量掂量吧!”一聽這話,何亦非為難了:“是是是。施世綸是個清宮,奴才知道,並不想難為他。可是剛才四爺待過了,河工的一百多萬兩銀子,得向鹽商們去要。他們抓幾個私鹽販子,小事一樁。如果連這點面子都不給他們,恐怕…”四阿哥胤禎早聽見他們談話了,特別是聽到十三弟胡謅八扯地説什麼施世綸是他的門下,又是自己的學生,覺得有些好笑。心説,我什麼時候有這麼個學生?便走過來打斷了何亦非的話:“何亦非,我看你這個藩台當的窩囊,也當的昏聵。你知道嗎,十三爺也是欽差。怎麼,我們哥倆的面子還保不下幾個百姓,這點小事你也做不了主嗎?”見四哥出來幫忙,十三阿哥胤祥更得意了,他笑嘻嘻地説:“老何呀老何,聽見四爺的話了嗎?施世綸和我們哥倆有關係,他放了的人,你再捉回來,不是掃了我和四爺的面子嗎?鹽商們若是不服、鬧事,你們的水火大是幹什麼用的。去吧,去吧,回家了這身狗皮,洗個澡,涼快涼快。好好想想,掂量一下哪頭輕,哪頭重。照我的吩咐辦,出了事,到北京去找四爺,或是找我十三爺都行。快滾吧!”何亦非諾諾連聲地走了。四阿哥這才笑着對胤祥説:“十三弟,這施世綸是靖海侯施琅的兒子,你什麼時候收他做了門下,他又在哪裏拜我當老師的?”

“哈…四哥呀,你不知道。小弟我的威望不足,鎮不住人,才借你的煞氣嚇唬何亦非的。”説着,便把今天在縣衙裏看施世綸斷案的事,向四哥學了一遍。直説得四阿哥也開懷大笑:“好好好,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施琅當年率兵征服台灣的時候,連大學士李光地的賬都不買,還差點殺了福建將軍賴塔。他養的這個兒子,又是這麼古怪。唉!鹽政是朝廷的一大弊端啊。其實平民百姓肩挑背扛的賣上幾十斤鹽,又有何妨呢?壞就壞在這些大鹽商手裏。施世綸這樣處置還是對的。”四阿哥胤禎説着説着,陷入了沉思。胤祥知道四哥的脾氣,他是個冷人兒,平時就愛默默地想心事,説話不多,但句句中肯。十三爺也不説話了。

康熙皇上一共有二十多個兒子,老二是死了的皇后赫舍里氏所生,所以立了太子。大阿哥當然不服,其他阿哥也心懷不滿,便各自結黨。在這些皇子中,只有老三、老四和老十三,是被公認的“太子黨”的人物。其中,最有震懾力量的,就是這個四阿哥胤禎。他辦事穩重、嚴厲,又厭惡奉承。朝中大臣們,不敢得罪他,可也不敢巴結他,便送他一個外號“冷麪王”對他是敬鬼神而遠之。此刻,胤祥見四哥又在想心事,不由問道:“四哥,你今兒個一天都在河工上嗎?”四阿哥猛地醒過神來:“啊?哦——上午去河工上看了看,下午去了方苞家。唉!這個方苞,生是跟着戴名世吃了大虧。戴名世寫了一本書叫《南山集》,其中一篇“詠黑牡丹”的詩中有兩句話:‘奪朱非正,異種也稱王。’你看,這不明明是低毀我大清的反叛之言嗎?所以,父皇一怒之下,將戴名世逮進京去殺了頭。方苞是海內聞名的學者,可他不該為這部書寫了序,結果,也牽連進去,實在是可惜呀。今兒下午我去他家,見已被查封抄家了。家裏一百多口人,全給鎖在一間屋裏。這大熱天,怎麼受得了,已經熱死了好幾口人了。幸虧帶人來抄家的是我門下的年羹堯將軍。我告訴他,不準待方家眷屬。佛以慈悲為懷,不能傷害無辜啊!”胤祥知道,這位四哥虔誠信佛,面雖冷而心善。便笑着説:“四哥,那,咱們回去在父皇面前保奏一下方苞如何?”

“哎——事情不那麼簡單。方苞是知名學者,海內人望,又一向剛正不阿,不依附小人、權貴,這才得罪了鹽商任三公子。這個任三公子的父親任伯安,在京城裏很有點路子,一下子就捅到了老八那裏。我們如果也手,恐怕不大妥當…”胤禎説的“老八”就是康熙的第八個兒子胤禩。這個人不但相貌生得英俊,而且温文爾雅,風倜儻,待人和善,處處討好,在朝野上下,最有人緣。他是太子黨的死敵,也是阿哥黨的首領。太子胤礽,生懦弱、多疑。康熙雖然疼愛他,卻又對他不滿意。這些年,康熙皇上有意要歷練太子和幾位皇阿哥的本事,很多重大事情都給他去辦。有一次因調兵餉的事兒,太子辦得拖拖拉拉,皇上斥責了太子幾句。可是這位太子爺卻心中不服,拿大臣們出氣,硬是當眾責打了平郡王納爾蘇十鞭子。太子與親王,雖有君臣名分,可是當眾責打,不給親王留一點面子,也太過分了。為此,康熙皇上很不高興。這個太子啊,説不定哪天會犯什麼大錯。假如一旦失去皇上寵愛被廢了,那太子黨的三阿哥、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都會受到牽連,後果不堪設想。現在,四阿哥胤禎説起“老八”的事,十三阿哥知道“保方苞”既然與八哥連上了,這事就非同小可。八哥是阿哥黨的頭兒。別看嘴裏不明説,但心裏卻在想着與太子爭奪皇位呢。如果讓八哥抓住把柄,藉機打倒了太子黨,那局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胤禎見弟弟不言聲了,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把話説重了。連忙安他:“十三弟,你還小,不要想那麼多。父皇年事雖高,但龍體康健。我們兄弟之間的明爭暗鬥,他老人家看得比咱哥倆清楚。反正天塌下來,有個大的頂着呢。你怕什麼,安心辦咱們的差吧。”三天之後,四阿哥、十三阿哥兄弟倆,結束了在桐城的公務,啓程回京。因為天氣炎熱,也因為他倆都不願鋪張、麻煩,所以不擺欽差大員和皇子的執事旗號,輕車簡從,微服而行。兩人扮成進京應試的舉子模樣,只帶了四王爺府中的管家高福兒,躲過炎熱的中午,早起、晚行,向京城逶迤進發。

這天,正往前走呢,抬頭一看,但見前邊黑壓壓的一片樹林,林中房屋鱗次櫛比,十分氣派。他們心想,這裏必定是個人煙輻輳的大鎮子,便打馬上前,想早點住店,洗一洗身上的塵土和汗水。可是,進得鎮子上一看,滿不是那回事兒。偌大的鎮上,不但沒有客店,連個賣東西的小店都沒有。高福兒先到鎮子裏跑了一圈,回來稟報説,原來,兩年前這裏確實是個十分熱鬧的大鎮子,可後來全鎮都被劉八女買下做了莊院。高福兒請示説:“請二位爺示下,咱們是不是到前邊再找個鎮子投宿?”胤祥一聽“劉八女”這個名字,馬上想起來了,那天和張五哥在瓜園裏説的不就是這個富户劉八女嗎?真想不到,他竟會有這麼大的財勢,能把一個鎮子全買下來做了莊院,便有心想看看、訪訪。他不等四哥開口便説:“唉,我是累得不想走了,你們上前面打尖去吧。這裏既然是豪門富户,想必樂善好施,就求他們租間房子,湊合一夜吧。四哥,您説呢?”

“哦,我也累了,就按十三弟説的辦。高福兒,明早上,你僱兩乘涼轎來這裏接我和十三爺。好了,你們走吧。”高福兒覺得,把二位皇子單獨留在這兒,似乎不大妥當,想勸一勸,可是又不敢。他知道他們四爺的脾氣,從來説一不二,也從來是隻説一遍。他哪敢找着碰釘子啊,只好帶着從人們往前趕路去了。

天漸漸黑了,兄弟二人牽着馬在鎮裏慢慢走着。只見這座莊院,青堂瓦舍,綠樹成蔭。街上,修着一溜青磚白粉的院牆,門旁,站着武雄壯的家丁。那份莊嚴、威武之氣,真是富比王侯。倆人正走着,忽然碰上三個巡街的家丁,其中一個上前問道:“二位從何而來,天將晚了,到本府有什麼貴幹呢?”胤祥忙上前答話:“啊,我們是進京趕考的舉子,錯過了宿頭,想借貴莊一方寶地,暫住一夜,不知可好?”那莊丁冷冰冰地回了一句:“對不起,我們這兒沒有客房,也不留宿客人。前邊十五里有個鎮子,那裏有店鋪。二位請便吧。”胤祥沒有生氣,卻笑着説:“哎,出門一時難嘛。我二人來到這裏,人困馬乏,請各位行個方便。如果你們不能做主,帶我們去見見劉莊主如何?”

“什麼,想見我們劉莊主?嘿——説得輕巧。告訴你,我們幾個是他老人家奴才的奴才的奴才,離見莊主啊,還隔着五六層管事的呢,少囉嗦,快走吧!”胤祥不由得倒一口冷氣,好傢伙,真比王侯之家氣派還大呢!他正要説話,就聽那三個巡街差役中有個老人説:“哎,我説頭兒,咱們這莊院大着呢,別説是兩位讀書公子,就是來個三五百人也住得下。依我看,咱們把他倆安置在東小院那間空房裏湊合一夜算了。天這麼晚了,這二位文弱書生,要是出點什麼事,也傷了陰德不是。”胤祥見有人幫助説情,忙從身上摸出一塊十兩重的大銀錠來:“多謝各位關照,些許銀兩,不成敬意,請行個方便吧。”那被稱做“頭兒”的差役,見了銀子,眉開眼笑,連忙伸手接過,回頭説:“哎喲喲,叫二位破費了。老王頭,你領他們去安置吧,小心點,別讓人瞧見了。”胤禎兄弟跟着“老王頭”拐彎抹角地向東走去。路上,十三阿哥胤祥忍不住問道:“哎,老伯,你家主人這麼財大氣的,為什麼取個名字叫劉八女呢?他哪兒來的這麼多錢?”

“哦,他們家代代單傳。劉八爺上頭七個姐姐,只有他一個男孩。老輩的怕養不活,才取了這個女孩的名字。劉八爺娶了個夫人,是京城裏任爺的妹子,聽説,那份陪嫁海了!後來,我們劉八爺又和任老爺合夥做生意,賺的那個錢,像水似的往家裏灌。唉,人家命好啊!”胤禎和胤祥一聽這話全愣住了。這個任伯安,他一個小小的京官,怎麼會有這麼大的神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