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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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裏的水基本退了,落葉緊緊粘在泥土上。大家都換上了乾的衣服,惟有團支書仍然渾身泥水。他不在乎自己的模樣,人們也認為他若不是這模樣反倒不順眼。
“喂,你怎麼啦?”
“我説我一定好好寫。”
“我説你現在——你為什麼不吃麪條?”陶小童是很怕吃麪條的。不知為什麼,從小她就膩歪麪條。小時候她用很不像話的比喻形容過這長長的、白而滑溜的東西。
“在部隊,吃飯挑三揀四,給人啥印象?”團支書説。他認為這女兵有意搞得與眾不同。
炊事班長吳太寬有個神功夫,讓你明明看見滿菜盆都是,但吃完後發現自己什麼也沒吃。他還代理司務長,最樂意乾的事就是抄表格;每月都用一張大紙打上格子,公佈各項節餘。他樣樣東西都能摳一點,餘在那兒。假如有一個月某一項超支,他就覺得沒臉活下去,必定要由炊事兵小周來勸他想開點。
“又是哨子面!吃了一萬年了…”
“媽的炊事班,非搞掉它不可!
…
”
“死鹹!”
“我們要吃!”通往伙房的門打開了,小周把一桶面往外一擱,賊似的立刻縮回去,像提防捱揍。
所有的抱怨全沒了,所有人都圍住那個桶。被圍在最裏面的某人發出慘叫,因為外面的人越過他頭頂去撈麪,把滾燙的麪條漏進他衣領裏了。炊事班長吳太寬算把這幫人摸透了:罵歸罵,從來沒哪個絕食。
團支書有個特大的綠海碗,吃起面來整個頭都埋進去,像在洗臉。他吃的時候顯得很兇猛,但咀嚼時又很矜持,為壓抑過強的食慾,他做出心事重重的樣子。
“你怎麼總也丟不掉你那一套?”團支書突然説。
陶小童停止“呼啦呼啦”地麪條,呆看着他。他每天都能在她身上發現新病;她見到他就渾身不對勁,一點自信也沒了。本來出走得好,只要他當值星,準讓她單獨在眾目之下來回走,到她徹底暈頭轉向,不分前後左右,才饒她。她怕他是怕透了,但又到不應該躲開他,躲開他就是躲開一種正確的東西。
“你要把你那一套,”團支書用食指在腦門上繞了一下“丟掉。你那一套,”他又繞一下“跟部隊這一套,格格不入。你要入團,就要丟掉你那一套!”他最後又果斷地在腦門上那樣一繞。
老實巴的團支書詞彙少得可憐,但他偏偏愛給人做思想工作。有人發現一個竅門,如果你不想聽團支書的“思想工作”就盯着他面孔看。他談話最怕人家看他臉,他希望倆人最好東張西望。如果誰盯牢他,他就會着慌,一句話也講不出來。他找過徐北方几次。徐北方在他剛想開口時,就用充滿景仰的目光盯着他,他居然一言不發就結束了“思想工作”有一點陶小童至少是聽懂了,團支書想發展她入團;有一點她怎麼也聽不懂,團支書反來複去説的“那一套”是指什麼。
孫煤認為陶小童太不像話了。
吃過晚飯,她召集全班開會。她是班長,什麼時候高興就什麼時候開會。
彭沙沙忽然人五人六地拍拍陶小童肩膀,説:“你這個人啊,思想有問題。”大家都板着臉:陶小童把我們所有人都騙了。
“陶小童同志,你經常寫學習心得嗎?”班長口氣嚴厲地問。
“寫…寫心得。”
“你每天晚上寫的是心得嗎?”班長緊着問。
“是…是心得。”彭沙沙耐不住了,一下從椅子上蹦起來,張嘴發出一聲很長很長的“啊”陶小童忽然明白出了什麼事。
大家都笑起來。彭沙沙扭着,向前伸着兩隻短胳膊,又發出一聲很長很長的“啊”大家笑着,陶小童也傻乎乎跟着笑,怎麼辦呢?不笑她就被孤立了。
彭沙沙更加眉飛舞。她向來希望捧場的人越多越好。這個醜姑娘有一大優點:先天下之樂而樂。有次去一個空軍療養院問演出,那地方有温泉,大家被優待去享受一回。池子裏一股怪味,據説是水中含硫磺的緣故,不僅有益健康,還有漂白功效。女兵們要先把彭沙沙扔進池裏,看看能否將她股上那塊黑胎記漂掉。
彭沙沙不等別人扔她,自己喊着“衝啊”就蹦進池子。
“喂,彭沙沙!”班長孫煤説“站起來,叫我們看看你股上的黑記掉了沒有?”她真的站起來,把背掉向眾人。班長頓時笑得渾身每條優美的曲線都隨着波動,指着彭沙沙大叫:“你有救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