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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風住塵香花已盡物是人非事事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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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尋夢裏,酒醒長寂展眼就是一個月,這一到了七月,天氣漸漸地熱了起來,才剛早晨,官邸裏的下人就忙乎起來,蕭安顛來跑去地佈置着,按照往年給七夫人過生的慣例,也不請客,只請了戲班子進府,因老五蕭北望,老六蕭北意前兩年就被送到了美國蕭大帥身邊,所以,只有大小姐,二小姐並四小姐趕了來,圍着七姨吃了壽麪,七姨吃了壽麪,卻沒有看戲的神,只叫撤了戲班子,帶着幾位小姐去花廳裏休憩,打了打小牌,轉眼間就到了中午時分,七姨看看天,便轉頭對一旁的大丫頭小鐲道:“老三還沒來麼?”那小鐲面有難,搖了搖頭,七姨嘆了口氣,大小姐蕭書晴看着七姨沒什麼神的樣子,便笑着道:“聽説老三這一個月都在北大營裏,連花汀州都不回了,忙得夜不分,想是忙暈了,七姨也別急,指不定他下午就到了。”書玉也勸着“七姨先別急,再等等也就來了。”蕭書儀卻嘆了口氣,道:“三哥要是再不來,再等等這熱鬧也就該散了。”她這一句話是説者無心,聽者有意,七姨心頭略微一緊,竟是一陣傷懷“想起兩年前那次生,真是熱鬧,大家都來的齊全,老三還特意去給我了一盆蘭花,老五老六都在…還有你林妹妹…”她頓了頓,眼圈驀然紅了“想起你林妹妹我就心疼,打小來了咱們大帥府,在我手底下長大的,一舉一動都招着人憐,她也狠心,一走這麼久,連個音訊都不給,枉我…白心疼了她…”七姨拿着帕子只管拭淚,招的另外三位小姐也默着説不出話來,忽見一個小廝從花廳外一溜煙地跑進來,喊道:“三少爺回來了。”七姨一聽這句,就慌忙起身,才一起身,就覺得頸間一空,竟是那串飽滿晶瑩的南珠鏈子一下子斷開了,南珠粒子噼裏啪啦地全都滾到了草叢裏去,小鐲忙上來撿拾,七姨也顧不得,領着書晴、書玉、書儀便奔了前面,誰知卻看着侍衞官團團圍簇,許子俊和莫偉毅兩個人架着蕭北辰走進來了,三個人都是滿身酒氣,七姨頓時把臉一陰,還未説話,許子俊就趕忙道:“七姨,今兒都怨我,原本只説大家連勞頓,累得狠了,喝幾杯輕鬆輕鬆,誰知蕭三哥輕鬆大發了,我跟莫偉毅一個眨眼,他就把自己灌成這樣。”七姨看着蕭北辰那酒氣醺醺,站都站不住的模樣,氣的了不得,恨恨道:“許子俊,若你以後再敢引着我們老三出去喝酒,看我不告訴你老子,結結實實打你一頓狠的,蕭安,你們幾個打什麼愣,眼珠子飛了是怎麼着,還不快扶三少爺上樓休息。”蕭安帶着幾個人忙圍上來扶了蕭北辰上樓,七姨一路跟着,進了房,忙忙親自鋪了那一層蘇繡錦被,給蕭北辰蓋好,摸摸他的臉,竟是滾燙滾燙的,七姨道:“這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小鐲,快點端醒酒湯來。”那小鐲便忙去醒酒湯,蕭書儀便站在一旁,急急地叫着“三哥,三哥…”蕭北辰糊糊地,腦袋有千斤重,只覺得口似乎有一把火在燒着,五內俱焚,讓他難受的不住,耳旁竟似有一個聲音不停地迴響着,是她在説話,她對他説,我嫁了人了,她對他説,今時今,我只告訴你一句,從你殺了牧子正那一刻起,我對你,就只有恨,這一輩子,就只有恨!她如此的冰,如此的冷,他不知道他用了兩年多的時間到底在等些什麼,他保留着所有屬於她的東西,他一個人等,一個人守,他親眼看着她親手種下的桃樹開花,到最後,他等來的,卻是這樣一個結果。

她在那紅紙傘下的一個回眸,她略低着頭,角那微微的笑意,她眉宇間的輕靈通透,她在窗前寫筆字時安靜專注的神情,她耳邊的明珠墜子蘇般搖晃着,她回過頭來,對他柔柔地一笑。

她走了…她回來了,她對他説,我嫁了人了…她挖空了他的心…

這樣的物是人非,一切都是枉然,他最後那點希望也被她撲滅,她着他放開手去,卻原來,他再也沒有了留下她的機會…連強留的機會都沒有了…此生此世…都不會再有了…

七姨看着蕭北辰的臉一陣陣的發白,心疼得不知道該如何好,恰逢這個時候小鐲端了醒酒湯上來,七姨忙端了醒酒湯,用小勺給蕭北辰喂到嘴裏去,被酒勁燒着,蕭北辰的嘴起了一層幹皮,在那裏難受的翻騰着,一幅抓心撓肝的模樣,那醒酒湯也喂不進去,七姨看着他閉着眼睛糊糊地不知道在説着些什麼,忙問道:“老三…你説什麼…大聲點…要什麼,七姨去給你找回來…”誰知,她這樣的話才落,躺在牀上幾近於昏的蕭北辰便搖頭,角竟是扯出一抹無聲的笑容來,那樣的悔恨、淒涼、絕望,喃喃道:“…她不會回來了…她再也不會回來了…不管我怎麼等着她…她都不會回來了…

一旁的蕭書儀聽到這裏,心中已是全然明白,終於忍不住用帕子捂住了嘴,愧疚的眼淚便嘩嘩地落下來,哽咽着道:“七姨,你看三哥這樣,這可怎麼辦好?”蕭北辰只是混混沌沌地,胃裏火燒火燎的疼,他慢慢地念出那個名字,那個烙在他心口上的名字,夢囈般一遍遍地低聲念着,七姨端着那碗醒酒湯,眨眼間,眼圈就通紅通紅的,望着昏昏沉沉的蕭北辰,含着淚一嘆,道:“你這個孩子,怎麼就這麼死心眼呀!”轉眼就到了第二天,縱然是白天,餐廳裏也開着小小的一盞水綠枱燈,蕭北辰起得很晚,走進餐廳,看七姨穿着件藍旗袍,襟上彆着寶石別針,正端坐在桌前一個人摸骨牌,看着蕭北辰走進來,便轉頭對一旁的下人道:“快去把我一早吩咐的廚房做的清粥小菜端過來給三少爺吃。”那下人便去端飯,蕭北辰走過來看着七姨摸牌,看了看便笑道:“我看看這下面扣的是個什麼。”他去摸那骨牌,被七姨照手背打了一下子,抬頭衝他道:“我這算命呢,你別來搗亂,趕快去把飯吃了,看你昨天喝那些酒,這會兒怕是腸子都漚斷了。”蕭北辰這腸胃正難受着,看着下人端上來的簡簡單單的清粥小菜,竟還有一道萵筍圓子,做得非常緻,也有了點胃口,坐下來吃了幾口,七姨便笑道:“三少爺喝成那樣,還記得昨兒是什麼子麼?”蕭北辰笑道:“昨兒是七姨的生。”七姨把眼一溜,道:“得虧你還記得。”蕭北辰便説“我專給七姨請了一尊羊脂白玉觀音,眼下還在路上,七姨倒比我急,跟我興師問罪起來了,我可冤死了。”他把七姨説的抿一笑,骨牌也不玩了,只道:“看你這油嘴滑舌的,好吧,就算你還有點孝心,今兒晚上我在興和園的雲南館子請何軍長的女兒何小姐吃飯,你也得給我過來。”蕭北辰便笑,調侃道:“七姨如今越發時髦了,不跟官太太們打牌,改和小姐們吃飯了。”七姨只把眼皮一抬,笑道:“老三,你這是跟我裝糊塗呢?”

“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跟七姨裝糊塗,”蕭北辰笑着,便從那桌前站起來,道:“這幾委實太忙,我還要去北大營見南面來的代表,真是沒時間,七姨自己樂着就行了。”他説完這些,也不等七姨説話,便上樓換了衣服,郭紹倫帶着侍從們等在外面,蕭北辰上了汽車,道:“去北大營。”郭紹倫便面,他跟着蕭北辰這麼多年,在上下級之間更多了一層朋友的關係,這會猶豫了半天,才道:“少帥還是回花汀州休息休息吧,你這一個月都泡在北大營,山一樣的軍務也給處理完了,莫參謀長和許旅長整裏忙亂的連軸轉,都怕了少帥你了。”蕭北辰看看郭紹倫那副為難的樣子,不自大笑道:“行了,行了,倒好似我是個扒皮的,整裏刻薄你們一樣,那就回花汀州吧。”那汽車便行過街面,直往花汀州開去,時間卻是正午,正趕上這條街上的小學放學,那街面上走着的都是揹着布包拿着算盤的小學生,追追打打的滿街亂跑,郭紹倫便對一旁的司機道:“開慢點。”那汽車便慢了下來。

車窗上映着街邊的景物,也映着走在街邊上的人,一切都清清楚楚,她一身淡霞立領衣裙,烏黑的長髮已經束起來,一絲不亂地垂在身後,靜靜地領着剛放學的沈恪朝前走着,小孩子卻是蹦蹦跳跳的,仰着頭不知道對她説些什麼,汽車開過的時候,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凝神聽着沈恪説話時,角浮現出一抹恬靜温婉的笑意。

那汽車開過去了,一晃間,她的影子便從車窗上消失了,彷彿是被一陣風捲走了,再也留不住,找不回來了…只剩下那空落落的一片悲傷疼痛,從此後,將不分夜夜的鯁在他心口上…

汽車已經開出了那條街道,前座的郭紹倫頓了片刻,猶猶豫豫地轉過頭去看蕭北辰,卻發現他靜靜地把頭靠在車窗上,閉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的模樣。

郭紹倫也不敢多説什麼,只把頭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