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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淑娟眼睛轉向王一民,又注意地看看他,才垂下眼簾説:“我屋裏丟了件東西,我來抓小偷。”王一民一聽不由得也看了一眼冬梅,正趕上冬梅也悄悄回過頭來往這邊看,兩人目光相遇,冬梅竟對着王一民一縮脖,一眨巴眼,一伸舌頭,做了一個天真可笑的鬼臉,然後又迅速地轉過頭去。
王一民強忍住笑,故作驚訝地問盧淑娟:“你丟了什麼東西?”
“一張被墨水染髒了的白紙。”
“那也值得偷?”
“所以叫小偷。”
“聽你的口氣這小偷好像在我這裏?”
“嗯。説不定連窩主都一塊抓到。”王一民聽到這裏忍不住笑起來,盧淑娟也笑了。兩人相對着笑,笑得那樣開心。
在他倆笑的時候,冬梅悄悄地把那張畫從茶几後面出來,用雙手捧着,又躡手躡腳地從後面走到他倆當中,這時忽然大聲説道:“啓稟小姐,奴婢冤枉!”冬梅這出其不意的一聲,真把盧淑娟嚇了一跳。她那清脆的笑聲戛然止住了,忙往旁一閃身,一隻手捂住口,一隻手指點着冬梅,嗔怪地説道:“這死丫頭!冷丁跳過來喊什麼冤?”冬梅裝出滿腹委屈的樣子,雙眉皺成個一字,嘴撅得能掛住油瓶,忽閃着一雙秀麗的眼睛説:“奴婢確實冤枉,按小姐剛才説的,奴婢就要變成小偷了!哎喲!這名詞有多難聽!虧得小姐能狠心地説出口。可是奴婢當了小偷不打緊,還要連累另一位好人當窩主,奴婢自己委屈能忍住,可是不能讓人家跟着受委屈,所以才要喊冤叫屈。”
“看這小嘴,一説就一大串。”盧淑娟走到冬梅跟前,一指她手捧的畫説“你説你冤枉,這東西怎麼跑到這屋來了?”
“回稟小姐,這東西和小姐丟的東西大不一樣。小姐找的怕不是這個…”
“此話怎講?”‘小姐丟的是’一張被墨水染髒了的白紙‘,奴婢捧的是一張快成世界名畫的畫卷。一張是應該扔到紙簍裏的廢紙;一張是可以傳留後世的珍寶,這兩樣東西怎能混為一談呢。
“還沒等盧淑娟説出話來,王一民先對着冬梅拍手叫好説:“高!冬梅真是高材!”説完,又轉對盧淑娟説,‘小姐也容在下説兩句公道話。冬梅的回稟嚴絲合縫,句句人理。如果要讓在下當斷案的法官的話,這場官司是冬梅打贏了。
“盧淑娟那漆黑的眉一挑,似嗅似怨地一指王一民説“那得有您這樣的刀筆先生在後台指揮。”冬梅又沒等王一民説話,忙搶着説道:。
“回稟小姐,冬梅一個人在前台就夠用了,不用後台。”
“那你就從實招認,不要在名詞上跟我狡辯。你説,你是不是偷了我的畫?”
“回稟小姐,不是。”
“講明道理!”
“小姐容稟。”冬梅垂下雙手,行了一個萬福禮,表現出一副真誠的樣子説“小姐實在要問,冬梅只好實話實説,若是有冒犯小姐的地方,還望小姐海涵。”盧淑娟看她這副認真的樣子,忽然有些不安起來,她不知道冬梅下邊要説什麼,她怕她把自己心中的隱秘都説出來。她有些惶惑地瞥視了王一民一眼,見王一民正低着頭看自己的手指尖,便半揹着身子對冬梅悄悄地擺手,又連連地使眼。但是冬梅好像都沒看見,只聽她接下未説道:“冬梅這兩天看小姐茶不思飯不想,心思全放在一件事情上,冬梅看在眼裏疼在心上,真是又着急又難受,很怕熬壞了小姐身體。這時冬梅就想:小姐何必這樣自找苦吃呢?既然小姐自己不好去找,冬梅就代小姐來説了那樁心事吧,所以就拿着這張畫來找王老師…”冬梅這一席話把個一向落落大方的盧淑娟説得面紅耳赤,頭上汗珠都出來了。她真不知如何是好了,低着頭斜看了一眼王一民,見王一民那白淨的腮邊也飛上了兩片紅雲,正直望着冬梅想要説什麼,果然,王一民説話了:“冬梅,不要亂講,你不是就問我這畫畫得如何?讓我説説看法嘛?”
“是呀,這正是我拿着畫來找您的本意呀!”冬梅瞪大了眼睛説,‘小姐這兩天就是為畫這張畫煞費心血呢。她總想把這張畫畫成一張名畫,又總覺得畫得不稱心,我想這畫既然和您有關係,讓您看看,給指點指點,總會對小姐畫好這張畫有好處吧。我的本意是想替小姐分憂解愁,誰想卻得了個小偷的罪名,您想,這不是屈,屈了冬梅這份心思嘛。
“冬梅咧了兩下嘴,好像要哭c盧淑娟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用小手絹輕輕擦了擦頭l的汗珠。她那已經快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底了,神情上又恢復了常態。這時,她故意繃着臉對冬梅道:“這麼説你是真到委屈了?”
“真的。”
“好吧,我既然委屈了你,就給你另找一個不委屈的地方吧。明天我就回明老爺和太太,把你送到柳絮影小姐身旁去。”
“哎呀!小姐,您送冬梅到柳小姐身旁去幹什麼哪?”
“學演戲呀。我發現你很有演戲的天才。”
“那我就跟小姐學吧。”冬梅瞪着眼睛認真地説“我發現小姐在這方面的才氣比詩作畫還勝強百倍,如果説奴婢有一點這方面的才能的話,那都是跟小姐您學的。”她這一段話把盧淑娟和王一民都説樂了。盧淑娟用手指一點冬梅的前額説:“你呀!真把你慣壞了。”冬梅又施了一禮説:“奴婢不敢放縱。”盧淑娟擺擺手説:“行了,説正事吧。”她又看了王一民一眼對冬梅説“你既然是為那張畫來找王老師的,那就把畫打開,讓王老師給指點指點吧。”冬梅馬上應道:“王老師已經詳細看過了,他對這張畫真是讚不絕口,愛不釋手…”
“冬梅!”王一民臉又有些紅起來,忙對冬梅一揮手説“你怎麼又編起我的瞎話來了?”
“冬梅不敢,冬梅説的都是實話。”冬梅又稍稍屈了屈膝説“您光是讚美的詞就用了一大堆,什麼‘英俊’,‘漂亮’,還有什麼‘滿身的豪氣仙骨’,這不都是您説的嗎?”
“可是我那上下還有不少話呢。”
“冬梅哪能都背下來呀,不得挑主要的回稟小姐嗎。”説到這裏,她又轉對盧淑娟説道“小姐聖明,您會聽出來我説的都是實話的,若依奴婢的意思,這張畫就先掛這屋吧。您就手把那首五言絕句也題到畫上。”
“別再説了。”盧淑娟嗔怪地一擺手説“哪來的五言絕句?”
“就是那‘懷凌雲志,起舞向太空。惜未逢盛世,國亂誤英雄’的絕句唄。我已經念給王老師聽過了…”盧淑娟雙眉一挑“哎喲”了一聲説:“我那是草稿,還沒潤,平民聲都不對,我還要改呢。”
“您不用改了。”冬梅又一指王一民説“王老師已經給您改好了。方才正要念給我聽,您就來了。”
“是嗎!”盧淑娟轉對王一民説道“這可得請王老師指教了。”
“哪裏,哪裏。”王一民連連擺着手説“我那是隨便説的…”
“您可不是隨便説話那種人。”冬梅對王一民説完又轉對盧淑娟説道“小姐您看這樣好不?冬梅馬上鋪紙研墨,您先把那四句寫下來,然後再請王老師把修改的也寫下來,這樣兩下一對,不是很好嘛。”冬梅説完就直看着兩個人,等着回話,可是盧淑娟看看王一民,王一民又看看盧淑娟,兩人笑地把頭低下了,都沒説話。
冬梅的黑睫忽閃兩下,明白了。她立即跑到一架紫檀的書櫥前,打開玻璃門,從裏面出一張玉板宣紙,拿着跑到寫字枱前,把宣紙鋪開,用玉石仿鑑子壓好,從筆筒裏選出一支胡魁章的中楷狼毫(她知道小姐最愛使這種筆),然後打開半尺見方的大白銅墨盒,又掀開端硯,拿起徽墨,從一個玉雕的小蛤螟嘴裏往硯台裏滴了數滴清水,然後輕舒手腕,練地研起墨來,一邊研一邊拿眼睛膘着盧淑娟和王一民。她似乎已經窺見他倆的心靈,尤其是她那小姐的。知道她願意寫,只是還不大好意思。那麼自己就大點聲研墨吧,好寫字的人聽見這研墨聲手就癢癢,就像會打獵的人聽見野獸叫喚就要拿起槍來一樣。冬梅手腕子上用力,放大圈一搶,研墨聲嘩嘩響起來。
這一招果然有效,盧淑娟和王一民又對看了看,她的臉微微一紅,又微低着頭嫣然一笑,輕輕説了聲:“那麼淑娟就獻醜了。”王一民往起一站,也輕聲説:“一民奉陪。”盧淑娟和王一民一同往寫字枱前走去。冬梅忙停下研墨,拿起狼毫,撥開筆帽,練地在端硯裏潤了潤筆,又着燈光看了看筆尖,然後遞給盧淑娟。
盧淑娟接過筆,又對王一民微微一笑,然後俯下身,懸着腕,站着寫起來。她寫的是楷書多於草法的“行楷”是胎於王羲之的《大唐三藏聖教序》的。只見她下筆處非常自如,輕重徐疾,抑揚頓挫,運用得特別得體,寫出的字拔中顯出娟秀,勁健中出嫵媚,使王一民不由得暗暗稱讚。
盧淑娟寫完了那首五言絕句,直起來把筆往王一民面前一遞説:“請王老師批改。”王一民接過筆微笑着説:“小姐的詩文和書法,都使一民望塵莫及。現在狗尾續貂,望小姐不要見笑。”盧淑娟臉微紅,用興奮得發亮的眼睛看着王一民説:“王老師如果這樣説,我就應該把這胡亂塗抹的四行字毀掉了。”説着就像真要動手一樣。往寫字枱前移動了一下。
冬梅忙擺着手説:“哎呀!也沒見着你們二位這樣的人,本來都是滿肚子墨水,卻偏把自己説成是草包。謙虛雖説是美德,可是也不能濫用啊。現在就請謙虛的先生聽我這小丫環的指揮,快過來寫您那修改的詩句吧。”冬梅的這番話又把王一民和盧淑娟説笑了。在笑聲中王一民接過筆,冬梅忙把宣紙調整了一下,指着盧淑娟寫的五言絕句説:“王老師既然要改題小姐的詩,就請在這後邊接着寫吧。”王一民點點頭,手握着筆略一凝思,也用盧淑娟的姿勢,俯下身,懸着腕,站着寫起來。他寫的是草法多於楷書的“行草”只見他筆走龍蛇,飛動圓轉,筆隨手而變,手隨意而動,頃刻之間,一首改寫的五言絕句寫出來了,他寫的是:懷報國志,仰面向長空。
誓雪漢家恥,國難需英雄!
王一民寫完,把筆放到桌子上,長吁了一口氣,莊嚴。動地望着盧淑娟,想要説什麼,又止住了。
盧淑娟的眼睛離開了詩句,慢慢轉向王一民。她那兩道修長的黑眉微微向上挑起,清澈明亮的眼睛裏含着淚水。她直望着王一民,王一民也直望着她,兩人就這樣相對無言地望着。
冬梅仍然全神貫注地看着王一民寫的詩句,看着看着,這姑娘竟低聲地詠上了。她的聲音在這靜靜的夜晚,顯得那樣悽清,那樣悲憤,她已經懂得了詩中的真意。
冬梅反覆詠了兩遍,盧淑娟的眼淚順着雙頰下來,她並不去擦拭,仍然用淚眼望着王一民,點着頭説:“王老師化淑娟哀怨之詞為發憤之作,寥寥數十字,畫出一顆愛國的赤心,使淑娟深受動。淑娟一定把這幅最可貴的題詩,好好地珍藏起來,用以勵淑娟發奮向上。等到國土收復之,再裝裱高懸起來,以為紀念。”説到這裏,她對冬梅一指題詩説:“捲起來,拿回去我倆共同把它藏好。”冬梅答應一聲,珍重地捲紙。
外面有汽車鳴笛聲,説話聲,開大門聲,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在這夜靜更深的時候,聽得卻很真切。王一民看了一眼壁上的掛鐘,馬上就到九點了,時間這樣晚,還有誰坐着汽車登門拜訪呢?他看了看盧淑娟,移步向窗前走去,盧淑娟緊跟着他,二人一同走到窗前,停下腳步往外看。冬梅也跟過來,站在他倆後面看。
大門外停着一輛小卧車,俄國看門老頭斯傑潘站在門旁往裏讓客人,客人是一高一挫兩個人。在門燈的照映下,輪廓看得很分明。王一民心中猛然一跳:是他倆!這兩個傢伙來於什麼2還沒等王一民吱聲,盧淑娟説話了:“是我那個當特務頭子的舅舅,還有何二鬼子!他們倆這麼晚跑來幹什麼?”這時候那兩個“客人”已經在斯傑潘的導引下,離開大門往院內走來。王一民輕輕地往後退了兩步,站在院中看不見的地方,面對着盧淑娟説:“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他們大概又要在老伯身上打什麼主意。”盧淑娟深深地點點頭。
王一民注視着盧淑娟,稍停片刻,低聲地説:“能不能去看看他們來幹什麼?”
“爸爸會客,我去不大方便,讓冬梅去吧。”冬梅立即點着頭説:“好,我去。”盧淑娟説:“我也回去,説不定這個舅舅能去看媽媽,那樣我也可以問問他。”王一民連連點頭。盧淑娟和冬梅走出門去。
掛鐘裏的布穀鳥跳出來叫了九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