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重炮旅旅長姓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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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説着,她眼圈還真紅了。抹去兩行情不自往下的眼淚,自己也覺得可笑,趕緊又去着他換上西服。只是那領帶,天放實在不願戴,只好免了。他説,”拴驢呢?你跟我玩兒這!
“其實他也不是不知道領帶是什麼東西。早在老滿堡,他就見朱貴鈴戴過多少回了,暗中也羨慕過多少回,但真要自己戴,又覺得彆扭。邁不開那一步去,從抄手迴廊,進玻璃暖閣前,天放看見,客廳裏有燈光。本不該有燈光。玉清要他去見的那個人,此刻就在客廳裏等着。
他是城防警備區重炮旅的旅長。這個四合院的主人。玉清的於爹。是他把這個小院借讓給這個於女兒的。自己並不在這兒住,只是常來走動。
想不到他也是個小矮個兒,而且瘦癟得厲害,純粹是幾乾柴火兒挑着那一身特小號的將軍服。小皺皮臉上架着副二十八k真金的金絲邊鏡子因如有二十八k金的話。總有五十好幾。或者六十開外。穿着十分講究。舉止文雅得體。想必一年四季都要用從巴黎進的男用潔膚潤膚霜養護着的。他當然一眼就看出肖天放身上那套西服是臨時湊合上去的。但他卻好像沒覺出來似的,只是寬容地友好地笑了笑,居然還給肖天放做了個讓座的手勢。
從領花上看,他是個少將。
肖天放本能地打了個立正,爾後才拘謹地坐下。玉清給二位上了茶,便很親熱地坐到旅長身邊的沙發扶手上,把身子倚靠在小老頭的肩頭上。那小老頭也很隨便地抄過手去,親呢地圍住了玉清的,説話時,還常拍打着玉清的腿。
肖天放惱火。他真想把茶几上那一杯剛沏得的惠明雲霧茶潑到眼前這一對恬不知恥的狗男女臉上去。他覺得他倆在欺負他,沒把他當個正經人看待。但對方是個少將旅長。軍人的天約束了他,使他沒敢胡來。但因此,他也沒法正眼去瞅他倆,只能脹了脖子,耷拉下厚重的眼瞼,把腦袋微微垂下,紋絲兒不動地端坐起。兩隻蒲扇般的大手,使足了勁按住自己的大腿。即便是這樣,那一陣難受,那一陣尷尬和緊張,仍使他以下的部位,在不住地合篩顫抖。
他倆都看出了他的不悦,笑着分開了。她笑着過來坐到天放的身邊,把茶遞給天放,説道:“喂,有那麼瞧着自己的褲襠的嗎?旅長問你話呢。啞巴了?”天放憋着一肚子氣正沒處撒潑。三姨太這可真是自找沒趣了。天放暴地推開她的手,筆直地跳起來,對那位小老頭嚷道:“長官要沒什麼事叫我做,我得回我那小趴房去了。對不起,我明天還得起早於活兒。”茶湯全潑到了旗袍上。
小老頭抬起自己那隻瘦小乾癟的手,制止她聲張叫嚷。
“小後生吃醋了…”小老頭坦然地笑道。
“報告長官,我沒資格吃醋。她並不是我的什麼人…”
“不是?”小老頭慢慢站起來,走到天放面前。
“不是!”肖天放賭着氣大聲回答。
“不是?混蛋!”小老頭突然了肖天放兩個嘴巴,爾後便個不停。一邊掏出手絹去打紅摑疼了的手掌心,一邊退回到沙發上,繼續去咳。
肖天放和玉清都愣怔住了。肖天放一方面是被打蒙了(雖然並不很疼),一方面卻深深被這位老軍人的衰弱所震驚。他沒想到這位現任的重炮旅旅長,才到六十邊上,就跟個燈簍風兒似的,沒一點兒囊勁兒了。
玉清慌着去隔壁小屋裏取出一個常備的小藥箱,用一個小噴霧罐對準小老頭的鼻孔,連連噴了十幾下。小老頭灰白起臉,閉上眼,死人似的,靠在長沙發上,躺了下去。
“混蛋…你對她都那樣了,她還不能算你的什麼人?混蛋…”似乎這幾天玉清和天放之間發生的一切事情的細枝末節,他都清楚。每過一小會兒,他總要大一口,爾後咬牙切齒地罵罵咧咧地嘟噥幾句。同時,他那乾巴的小瘦臉上掠過一陣劇痛般的痙攣。他嘟噥的聲音,嘶啞、低沉,彷彿完全是從一堆濃痰中掙出。
一個多小時後,小老頭得着藥,才逐漸平復。天放畢端華正地連一口氣都沒敢好好地站了這一個多小時,這時想動彈動彈,活絡一下僵直的筋脈。他剛向門邊邁了兩步,長沙發上便又嘶啞開了:“坐下。”聲音雖然依然綿軟無力,卻不再呼哧帶。玉清端來一碗蔘湯。
“木乃伊”小小地喝了口,長長地很舒服地打了個嗝,這才又慢慢重新坐起。
“你這五大三的年輕後生,值當跟我這麼一個士埋大半截的老頭吃醋嗎?”小老頭的目光強睜着很亮地閃了一下,但這並不能掩飾住他心底的自嘲和灰黯。
有一句話,他沒直説出來:“我連打你嘴巴的力氣都沒有了,還能對她做什麼出格兒的事?”但天放從他扯動了嘴角的那點自嘲中,把這句沒説出的話看出來了。
肖天放放心了。但大放並不清楚,這位重炮旅旅長又的確是極喜歡疼愛玉清的。
只是的確再也疼愛不動了。他這一生疼愛過許多女人,自認為對每一個都是真心地疼愛的,但他從沒有遇到過一個像玉清那樣,幾經大起大落,輪番過着天堂、地獄生活,卻依舊楚楚動人、落落大方的。他自己的一生,就不用説了,自然也在行伍中幾經大起大落,也是一會兒天堂、一會兒地獄那麼過來的。他一直希望能找到這樣一個有同樣經歷、人生受相似的女人。他知道自己的身體糟糕成這個樣子,自己正在自己的墓地上掘最後幾鍬土。他已不能再妨礙別人了。他只希望在這樣一個女人身邊再得到幾個安安靜靜的夜晚,踏踏實實的夜晚,這裏甚至都不帶有半點要跟她上牀的慾望。如果説,佛陀悉達多太子,渡過民連禪河,在迦耶山附近的菩提迦耶村的那棵菩提樹下,終於找到了自己完成無上正覺的一塊“淨土”那麼,他在玉清身邊所要的,也只是給自己留一塊心靈的“淨土”但他又不願別人説他在這兒做着“同病相憐”的遊戲。不。他不是可憐蟲。他經常讓別人清醒地記起,千萬別忘了,他還是此地各方駐軍的高級軍官中,為數不多的領有少將銜的一位。別忘了,他手裏還握有這個邊防省所有駐軍中惟一的一個重炮旅。
‘你寫幾個字我瞧瞧。
“他對肖天放吩咐道。這是他考察下屬的一個常用的方法。
聰明的天放在玉清遞來的一張邊紙上,馬上很用心地寫了這樣一句話:“剛才的事,請將軍原諒。”
“鬼哦!”小老頭笑了。顯然他對這幾個字和這句話本身都還是滿意的。
“上過學?”他又問。
“可以説沒有。”
“哦…”小老頭稍覺意外。肖天放的這幾個字寫得還算有點功底,並不乏歐柳的氣韻。居然出自這麼一個沒上過學的年輕行伍之手,不能不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