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遊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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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緣天定,你奇怪什麼?”紀綾輕笑一下,踱出門去。
風正軟,輕輕拂動衣衫,抬起頭來,正是午後時分,天藍得沒有一絲雲彩,翠綠的樹梢直指藍天,隱約夾着一樹樹粉豔的桃花,看得人心裏清明淨,不染一絲塵埃。
這樣的好天好景,着實能夠惹動遊興。
湖邊桃花正豔,柳樹剛剛吐出金線,蝴蝶兒輕輕飛舞,湖上的畫舫錯往來,歡樂的嬉笑聲夾在一片笙歌裏被風吹過來。紀綃的臉因興奮而佈滿紅暈,好不容易等着紀綾辦完了正事,來到湖邊,看着那船漸漸駛近,心裏幾乎要開出花來。想了那麼多年,今天總算是如願以償。看哦,那麼多的畫舫,無數粉紅黛綠的女子扶欄而笑,有彈琴的,有唱曲的,湖上一片香風。這便是揚州城裏最為繁華綺豔的美景!
紀綃與橙兒站在船頭,指點嬉笑。紀綾以手支頤坐在艙內休息,櫻兒泡了杯新茶,她輕輕抿了一口,長長嘆出一口氣。
“小姐很累嗎?要不就靠着睡睡?”紀綾搖搖頭,“有點乏,明各處掌櫃又要到書房議事,我得先理出幾個頭緒。”櫻兒便不再打擾,輕輕幫紀綾捶捶肩。
船頭的紀綃忽然“呀”了一聲,跟着便是橙兒的歡呼聲。想是她們接到了禮物。
“是什麼是什麼?”
“呵,是個荷包。”
“是前面那隻船上丟來的。小姐,那位公子在對你笑呢!”紀綃卻忽然有點不好意思,紅了臉,折進艙裏來。
“那個人老盯着我笑。”紀綃拉着紀綾的手,“姐姐,你陪陪我好不好?”
“二小姐,大小姐困了。”櫻兒見主子的疲累樣,替她心疼。
“沒事。”紀綾起身隨紀綃到船頭,“讓我看看,是哪位佳公子看上我們紀綃了。”結果她鑽出艙門,那人呆了呆,便命把船搖開去。
“哈哈!”紀綃大樂,“姐,他一定以為你是我夫婿呢!”
“那我是不是應該回避一下?”紀綾還沒説完,一塊粉紅的帕子便包着一隻戒指扔到了她懷裏,一羣女子鶯聲燕語地笑起來。
這下紀綃更是笑得前俯後仰,“哈哈,看來,我們今天註定要滿載而歸。不如這樣,我站船頭,你站船尾,咱們看誰得的東西多,好不好?”
“我還是進去吧,不然那些公子少爺們要傷心死了。”
“你走了,那些美人豈不要怪死我?”紀綃故意可憐兮兮涎着一張臉,“她們每人丟一頭髮都要把我埋了。”紀綾把葱尖似的手指往紀綃頭上一點,“等她們埋了你,我再出來收屍。”她仍舊回到窗下,櫻兒把遮窗的輕紗到一邊,好讓紀綾看到湖景。
碧綠的湖水,喧鬧的人羣,斜陽如暖金,紀綾靠在窗上,心中有一刻忽明忽暗,一陣空白。
這樣的情景,這樣的青與歡樂,這樣一幅晴光下的行樂圖,真是美呵…看着那些打扮得欺花賽柳的女孩子,臉上漾着紅暈,眼裏有着微光,笑聲從她們嘴裏發出來,如玉如珠,是那樣好聽。從前的自己也這樣笑過啊,因為看到一個清俊的男子而紅了臉,因為收到一樣從湖面上輕輕飛擲而來的禮物而動不已…從前的自己啊!
她無聲地發出一縷嘆息…從前,其實也不過三年而已,可是,為什麼覺得像有三輩子那麼長?
這種,在晴光下揮霍着青與歡樂的事情,這樣在花香與湖波中盪漾的情懷,真的,已經像前世那麼遙遠了。
她的生活,除了蘇家的生意外,已經沒有別的了…
她眼神濛地投向湖面,如脂如玉的臉在陽光下彷彿隨時都要融去。
“噗”的一聲,一樣東西落在她靠着的茶几上,把她從沉思中驚醒。
是條雪白的紗綢帕,上等的料子,可見是個富家女。
紀綾隨手把帕子拎在手裏,裏面滾出一個紙團,從几上直滾到地下。
“哇,還有情書呢。”櫻兒笑着拾起來,展開讀道:“玉是神難比潔,雪作肌鼻易銷魂。咦?”這分明是讚美女子的詩句。
紀綾聽得呆了呆,櫻兒把紙遞給她。
是兩句酣墨淋漓的草書,筆鋒連綿,一股野逸之氣力透紙背。
這應當是男人的手筆。可男人怎麼會寫這些東西給她?莫非有斷袖之癖?
綢帕上傳來絲絲沁人的清香,細看之下上面還有少許淡淡的粉跡,紀綾放到鼻前輕嗅,一股淡香,似荷非荷,似蘭非蘭,更兼有冰晶似的涼氣,確實是上好的香粉。
灑了香粉的帕子,應當是女孩家用的,怎麼會寫這樣的詩給她?
櫻兒湊在窗前,看了半,道:“難道他看出你是女扮男裝?”紀綾揭開輕紗,湖上泊了百十隻船,近的也有十來只,一的年輕公子妙齡佳人,還真不知道是哪隻船上過來的,“呵,或許是有人惡作劇,不用理他。”她隨手把紙團拋出窗外,那條帕子卻有點捨不得扔,“這種味道實在是很好,不知道哪家香鋪有賣?”櫻兒湊過來聞了聞,“二小姐一定知道,她對這些可比咱們知道得多。”轉身便去叫紀綃。
紀綃已大有收穫,滿臉興奮地走過來,“什麼香?世上還沒有哪種香料是我不知道的。”她拿起綢帕聞了聞,“咦”了一聲,再聞,又“咦”了一聲,皺眉道:“這種香味,我竟然沒有試過呢!哼,大概是那個杜乙商調的吧。”
“杜乙商?”紀綾對這個名字大悉,好像在哪裏聽過。
“小姐忘了?就是杜家少爺啊,老爺還差點把你許給他呢!”櫻兒告訴她。
“什麼?!你差點便嫁給那個鬼?!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幸好老天有眼!”紀綃義憤填膺,“他仗着會調幾味香粉,便四處欺負清白女兒家。説什麼,調香粉要先聞體香,什麼意思嘛?!”
“哦?”
“我起初還當他真有那麼神,專程到洗香齋去找他為我調粉,他竟敢開價十兩黃金。這還不算,還説要到我閨房才聞香。本就是一個假借調香之名調戲良家婦女的大氓。這條香巾的主人也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小姐,唉,為着這道香,還不知吃了多少虧呢!”櫻兒吐了吐舌頭,“十兩黃金一包香粉?着實太貴了,開個香料鋪都緊夠了。”
“可惜了這麼好的香粉。”紀綾把綢帕隨手扔出窗外,“紀綃,看看你收了什麼好東西?”
“呵。”紀綃這才轉怒為喜,把東西拿出來一一獻寶,“你看,有鐲子,有荷包,有玉墜子,還有這一包桃花呢,這人真有心意。”然而這歡喜還沒持續到二門,遠遠就看見蘇夫人一派雍容地端坐在廳上。
“綃兒,你大了,可以不聽孃的話了,是嗎?!”蘇夫人聲音不大,氣勢卻不小。
“娘!”紀綃眼裏含着一眶淚,叫道:“為什麼別人可以去玩,我卻不可以?你看那湖上有多少人家的女兒,娘你——”
“住口!”蘇夫人氣得拂袖而立,她身體素來不好,一氣之下幾乎站不穩,身邊的丫環連忙扶住她,她指着紀綃,顫巍巍地道:“你敢頂撞我了,你…你…”一口氣不上來,跌在椅子上。
紀綾連忙搶上去扶住母親,同丫環婆子七手八腳地灌下湯藥,扶入房中,蘇夫人方慢慢醒轉,眼開眼睛見紀綾在牀邊,豆大的淚珠滑落,“綾兒啊!娘怕是不行了!”
“不,娘,您好好調理便沒事了。”紀綾安她,心裏卻一陣酸楚,堪稱回妙手的辛太夫都説娘已是不治之症,只是捱子罷了。
蘇夫人握着紀綾的手,“唉,綃兒調皮,綸兒還小…綾兒,只苦了你。”
“娘説的是哪裏話?自己家的事自己做,理應如此。”
“綾兒…”蘇夫人撫摸着紀綾的頭髮,手指觸到頭巾,一下又觸動心事,淚又止不住,“你看你,成天扮成男人,這揚州城裏還有誰知道你是個女兒家…”恰好丫環端了元梨湯過來,紀綾連忙接過來,藉此轉移這個沉重的話題,“娘,揚州城的姑娘哪個沒遊過湖?娘何必為這個生氣?妹妹生活潑,而且年紀小,才這麼貪玩,等她真嫁了人便玩不了啦。娘,你就多疼疼她吧。等她出了閣,想疼都找不到人哩。”蘇夫人也被她逗得一笑,喝下一口湯,道:“説起嫁人,倒是要先考慮你。綾兒,你今年十八歲了,到底是怎麼個想法?”
“娘又説這些了!”
“倘若你願意,娘這就着手…”紀綾的婚事一向是她的心病,這下提起,興奮得坐起身來,但虛弱的身體經不住這樣的折騰,剛剛喝的元梨湯“哇”地一口全吐在了牀上。
紀綾臉大變,孃的身體竟然已經這樣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