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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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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對她第一次的覺是驚豔,那麼第二次的覺就是欣賞。欣賞之外,還有一層濃重的惑和隱隱的憐惜。如果第一次他心中只是蠢蠢動,那麼第二次便是吹皺了水。也許,南宮葉今生註定要遇到陸嫣然,註定要愛上她,註定要為她掙扎,為她痛苦,為她嚐盡心碎神傷。

接連兩次造訪文昭,都沒有見到陸嫣然,南宮葉心中難掩失望。待燕昊玥到達蘇州之後,他便連再登倚笑樓的藉口都沒有了。

雨中西湖,自古就是江南名勝之一。燕昊玥遠從北而來,梅戰招待他和南宮葉兩人攜手同遊,略盡地主之誼。當然,文昭姑娘被相約同遊。

“煙波浩蕩無窮盡,鷗鷺齊飛何棲息…”文昭坐於畫舫中,着綿綿細雨即興而歌。

梅戰播着摺扇,百無聊賴地撥着雨絲,湊近南宮葉道:“南宮大哥,你看出什麼意境沒有?”

“什麼意境?”

“就是文人説的什麼雨中西湖的意境啊!”南宮葉笑道:“你認真聽文昭姑娘的歌,就能聽出意境了。”

“哧,”梅戰不以為然“我只看到烏濛濛一片,連湖心島都看不清楚。”燕昊玥的侍衞之一追風看了眼他手中的摺扇,搖頭道:“俗人,俗人。”梅戰眉一挑,回道:“窮酸,窮酸。”燕昊玥的另一個侍衞逐雨突然道:“你們聽…”南宮葉凝神細聽,隱隱有歌聲遠遠傳來,但很快就被文昭的琴聲淹沒了。

燕昊玥伸手一指,沉聲道:“在那邊。”梅戰命船伕朝他指的方向劃去,划進茂密的蓮蓬深處。漸漸地,聲音越來越近,也聽得清晰了,確實是一女子的歌聲。雨霧濃重,還看不到影子,但南宮葉已經聽出是陸嫣然的歌聲。只聽她唱道…

“醉倚雕欄憑湖望,此身還靠賣笑生。

多情自古空餘恨,不做慕才做賤名。”文昭輕聲道:“是陸姐姐,她又來採蓮了。”畫舫越來越近,雨霧中隱隱現出一條小船,陸嫣然坐在船上,一邊唱歌,一邊採蓮蓬。

梅戰揚聲道:“陸姑娘,好雅興啊。”陸嫣然詫異地回頭,見是他們,起身微笑道:“喲,原來是梅公子,公子一行不也是好雅興麼?還把我們的文昭姑娘都請去了呢。”她今天穿了一件湖綠的長衫,滿頭青絲在腦後編成一條又又長的辮子,看上去就像個尋常的採蓮女。

南宮葉的目光鎖住她的倩影,便再也移不開了,心底烈的情緒告訴他,他想她,從上次聽過她的歌聲之後,他就一直在想她。第三次見面,他看到了她的第三種風情,船上的她,不再豔若牡丹,嬌如薔薇,而清秀如一朵白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一個女人怎麼會有那麼多種面貌呢?

陸嫣然淡淡地掃了南宮葉一眼,竟不與他打招呼。梅戰道:“陸姑娘,上來同遊如何?”陸嫣然眨眨眼道:“那就要看梅公子怎麼個請法了。”

“哦?”梅戰笑“願聞其詳。”

“梅公子請的若是採蓮的陸嫣然,我就帶着蓮蓬上去,到了島上幫諸位煮一鍋香噴噴的蓮子來吃,但是諸位也要像待朋友一般地待我;梅公子請的若是倚笑樓的陸嫣然,我便抱着琵琶上去,給諸位歌舞助興,只是下船的時候,梅公於就要送好了,我是鴇姐兒,價錢自然比文昭姑娘還貴。”梅戰愣了一愣,忽聽得燕昊玥道:“採蓮的陸嫣然是陸嫣然,倚笑樓的陸嫣然也是陸嫣然,除非姑娘自己認為有什麼不同,否則在我等看來,今請上船的就是陸嫣然。”陸婿然也愣了一愣,突然拋掉手中的竹篙,大笑道:“説得好,枉我陸嫣然自以為聰明,卻在這裏讓諸位公子見笑了。”她左手提着裝蓮蓬的籃子,右手抱着琵琶,走向船頭,朝南宮葉嫣然一笑道:“南宮公子,你不扶我一把麼?”

“哦。”南宮葉緩過神來,接過她手中的籃子,右手在她腋下輕輕一撐,便把她帶上畫舫。待她站穩,立即鬆開手,不肯多佔一下便宜。

陸嫣然瞄他一眼,也不做聲,直接朝燕吳明走去,施了一禮道:“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燕族長了。”燕吳朋並不起身,抬手還禮道:“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陸姑娘。”陸嫣然輕笑道:“果然是一族之長,氣宇不凡,難怪可以令我們文昭情有獨鍾,燕族長如果不嫌棄,在江南這段時間,就住到倚笑樓如何?”文昭聽她這話,羞答答地垂下頭,竟也不反駁。

燕昊玥快地道:“好啊,陸姑娘不説,我也要開口打攪呢。”南宮葉忙道:“燕兄,不好打攪陸姑娘吧?我四弟在這裏有個商埠,你可以在那兒落腳。”陸嫣然揚聲道:“南宮公子這麼説,嫣然倒不好強求了,但憑燕公子自己的意思。”燕昊玥道:“素聞倚笑樓是蘇杭一帶的奇景,不見識一下,豈不可惜。南宮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還是打攪陸姑娘吧。”南宮葉不好多説什麼,心中卻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燕昊玥住在倚笑樓,自己今後就可以正大光明地過去;憂的是:燕昊玥身為北霸主,到了江南卻棲身青樓,難免要惹武林同道非議。他這裏反覆思量,那邊陸嫣然和燕昊玥已然談笑風生了。

雨霧漸漸散了,小瀛洲近在眼前。梅戰搖着摺扇道:“我還是喜歡晴天的西湖。”燕昊玥道:“蘇東坡有‘若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的名句。我卻覺得,若把西湖比文昭,濃妝淡抹總不如。”文昭被他一讚,心中竊喜,羞怯得不敢抬頭。

陸嫣然笑道:“文昭,得燕族長今一讚,你也不枉此生了。”南宮葉偷偷看她,只見陽光照在她身上,映得一身湖綠的衣衫與水融為一體,仿若湖中仙子,錯入凡塵。心道:在我眼中,無論西子還是文昭,總是不及你十分之一。

陸嫣然沿途又跟採蓮女買了些蓮蓬和蓮藕。眾人到了島上,信步遊賞,不知不覺竟到了晌午。追風逐雨兩人將帶的乾糧拿出來。陸嫣然道:“今天就讓諸位嚐嚐西湖的蓮藕和鯉魚。麻煩哪位幫個忙,拾些柴火回來。”梅戰道:“南宮大哥,咱們倆去吧。”燕昊玥道:“文昭姑娘,咱們去捉魚如何?”

“好啊。”文昭挽了袖口,跟燕昊玥走向水邊,追風逐雨自然跟着主子,就近保護。

一時間原地就剩陸嫣然一人。她看着文昭的背影,搖頭嘆道:“唉,老了就是老了,連個獻殷勤的人都沒了。”想當年她剛出道時,風華絕代,技壓羣魁,曾博得“再世蘇小小”的雅號,一晃十四年,年華逝去,青逝去,柔情逝去,連心境也逝去了。她知道自己依然是美麗的,每攬鏡自照,看到肌膚賽雪,嬌顏豔麗,眼角甚至沒有一絲皺紋,然而只有自己知道心境是多麼蒼老。在青樓了十四年,誰能夠不老呢?她心中嘆,手上沒有留意。剛剝下的蓮子從指縫滾落。她撥開草叢,伸手去拾,突然覺手被什麼東西劃了一下,痛得輕輕氣,再看時,手背上一條長長的劃痕,已經滲出了血跡。

她剛一抬手,就覺得人影一閃,纖手已被一隻黝黑的大手輕輕握住。她抬頭,就見南宮葉蹲在身側,攢緊眉心,愣愣地盯着她潔白柔荑上的血跡,突然俯下頭來,輕輕地。一股暖順着肌膚毫無預警地過心頭,她只覺得腦中轟然一響,面上全都紅了。

南宮葉於了血跡,掏出金創葯來塗在她的手背上,舒展眉頭道:“好了。”他抬起頭來,看到她滿面嫣紅,彷彿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慌忙放開她的手,訥訥道:“抱歉,我、我、我一時心急,所以、所以…”他話未説完,臉已經紅到耳。終究説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垂低了頭,在草地上亂摸道:“我看看是被什麼東西劃到。”她急忙提醒:“小心,是食人草。”他拎起一棵鋸齒型葉片的小草,問:“就是這個?”

“對,葉子上有刺。快放下,看你,刺已經紮了一手了,怎麼跟個木頭人似的,沒有覺?”他拔掉掌上刺,咧嘴一笑道:“沒事,我皮糙厚的,不覺得疼。”她細看他的手,手掌寬厚結實,手指壯有力,掌心厚厚的一層繭,疑惑道:“怎麼南宮公子在家裏還幹活麼?”

“不,這是練劍的,江湖中人,哪個不是滿手…”他想説“滿手厚繭”卻不知怎麼就想到了“滿手血腥”再細看自己的手,死在這雙手上的人已經有十八個,雖然都是大大惡之徒,但它們終究沾染了血腥和殺氣,怎樣洗都洗不掉了。

她挑眉道:“怎麼了?”他嘆道:“沒什麼。我只是在想,這雙手,除了拿劍和拿碗筷,還能做些什麼。”她淺淺一笑道:“還能拔食人草啊。”

“啊?哦!”南宮葉見她滿臉笑意,也跟着笑了,能夠逗她開心,就算被她取笑,他也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