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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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廳裏,晚會已經徹底準備好了。
剛才還分散放在屋子裏的六張餐桌,全都被集中到了中央,拼成了一張大餐桌,上面鋪上了雪白的桌布。還了許多藍的野繡球花。不過,客人還是稀稀拉拉的。
兔子坐在靠邊的座位上。旁邊是羚羊姑娘。而圍着藍圍巾、叼着煙斗的野豬,則穩穩當當地坐在了正面最顯眼的位置上。
“沒什麼客人來呀。”我嘀咕了一句,坐在門邊椅子上的大斑啄木鳥哈哈大笑起來:“這就不錯了。就是收到了請柬,也不一定會來呀。”
“為什麼呢…”我突然於心不安,找起北村治的身影來了。
阿治正神嚴肅地往上端裝三明治的銀托盤。狐狸繫着雪白的圍裙,戴着雪白的帽子,正在為客人倒飲料,她一看到我,便指着野豬對面的一個座位説:“來來來,這裏請。”我在那裏一坐下,野豬噴了一大口香煙,説:“嗬呀,真希罕,人類的女孩。”我頓時火冒三丈。希罕的正是你。我還是頭一回見到圍着圍巾、煙的野豬呢,而且還那麼不懂禮貌!這種場合,至少也要招呼一聲吧!可能是我的臉相當難看吧,北村治走過來,衝野豬解釋説:“這位可是作家呀。前不久還獲得過文學獎的,現在是在山裏寫作呢!”
“是嗎?”野豬點點頭,又盯着我問:“作家,也就是編故事的人吧?”這時,坐在靠邊座位上的兔子,突然高聲尖叫起來:“那樣的話,我可要求您了。請作家寫一篇我的故事吧。一個非常、非常傷心的兔子的故事。”兔子紅豆般的眼睛濕潤了,認真地説。
可野豬也不甘沉默:“哎呀,野豬的故事,可要比兔子有意思多了。”聽他這麼一説,大斑啄木鳥從旁邊嘴道:“寫寫鳥的故事吧,鳥。”聽了這話,落在飯廳窗框上的鷦鷯、鸚鵡和斑鶇也鬧開了。
“説的對,説的太對了,鳥的故事才最有意思呢。”我煩死了,用兩手捂着耳朵叫道:“我現在什麼也不想寫。”大家一下子安靜下來。然後,發窘地抓起三明治,或是喝起水來。沒有辦法,我也咬了一口三明治,哇,這可太好吃了!是一種蛋黃醬和鮮油混在一起的無法形容的美味!我佩服起狐狸的手藝來了。這時,野豬突然開口説:“那麼,咱們就來乾一杯吧!”我呆住了,叫道:“就這麼幾個客人?”野豬那尖尖的嘴顯得更尖了,抖着腿説:“可是已經到時間了呀,時間到了!”看樣子,野豬已經餓壞了。
“奇怪的晚會!”我嘀咕了一句。這時,我腿上的小號説話了:“你怎麼忘了?歡快的短曲,歡快的短曲!”我一邊打開包着小號的布,一邊輕聲地問小號:“可是…是不是還早了一點?”小號用沉着冷靜的聲音,果斷地説:“不要緊。只要歡快的短曲一響起來,就行了。來,開始吹吧。”就這樣,我站了起來,大聲地説:“在乾杯前,我先來一段歡快的短曲吧!”説完,我深深地了一口氣,猛地吹起了小號。
華麗的聲音響了起來。
飯廳裏立刻充滿了金的光輝,客人們都屏住了呼。那是多麼圓潤的音啊!野豬和兔子合着小號的旋律,搖晃起身體來。北村治瞪圓了眼睛看着我。
當我吹完了這首短曲才發現,你猜怎麼樣?飯廳的窗户上和門口那裏,裏裏外外擠滿了新來的客人。松鼠一家、老鼠一家老小、狸子父子、黃鼠狼夫婦,還有一個穿着透明的綠衣服的怪人夾雜在裏面呢!
客人們一齊鼓掌。就這樣,新來的客人像洪水一樣擁進了飯廳,飯廳一下子就滿員了,晚會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熱烈起來。
“那麼,來乾杯吧!”野豬興高采烈地站了起來。
可是,一個尖利的聲音從角落裏響了起來。
“再等一等!”只見一個穿着綠衣服的長頭髮女孩,一臉嚴肅地看着這邊。
“她是誰?”我問了一句,野豬不高興地回答:“是風姑娘呀。”我吃驚地説:“風姑娘,就是風之吧?”周圍的客人一起點點頭。風姑娘站起來,一個勁兒地祈求着:“再等一等。我的未婚夫馬上就到了。”飯廳裏頓時就吵嚷開了。
風姑娘的未婚夫?這女孩是什麼時候訂婚的呢?對方究竟是誰呢…從身邊傳來這樣的竊竊私語。我大聲地問道:“你的未婚夫也是風嗎?”於是,從飯廳的角落裏,傳來了風姑娘那如同長笛一般的聲音:“不是。我的未婚夫是鹿。住在蕨菜山的一頭英俊的鹿。”
“什麼?蕨菜山?”我驚呆了。
“住在那麼遠的山裏的鹿,現在過來?”風姑娘説:“從蕨菜山到這裏,對於鹿來説,只要腿一躍就到了。對於我來説,也只要腿一躍就到了。我剛才還和鹿一起在蕨菜山呢。正撿着梅子,就聽到了小號那歡快的短曲。那聲音實在是太優美了,優美得讓人頭暈眼花,於是,我們倆就決定去看看,我跳到了鹿的背上,呼呼地飛了起來…啊,半路上,我的身體飄飄悠悠地浮到了空中,所以比鹿早到了。”説完,風姑娘歪着頭,豎耳傾聽起來:“不過,鹿也馬上就到了。聽呀,聽呀,可以聽到腳步聲了吧?”風姑娘蹦了起來。飯廳裏的客人全都靜了下來,一起豎耳傾聽起來,可是好像誰的耳朵也沒有聽到。就連一向認為自己的耳朵最靈的兔子,也一臉奇怪的表情不説話了。可是風姑娘還是一個人在那裏蹦着。
“啊,他馬上就要到了。還有七公里,六公里,五公里,三公里,馬上就到,馬上就到了…可是,”説到這裏,風姑娘面帶愁容地説看着我。然後,就像在背台詞一樣,這樣説道:“喂,小號!請你再吹一次歡快的短曲吧,傳到他的耳朵裏!讓他不要路,一口氣跑到這裏來吧!請你吹得嘹亮一點。”沒辦法,我站了起來,又一次吹響了小號。
小號那金子般的音,從敞開的窗户裏飄了出去。那驕傲、燦爛的音,向整個森林宣告:紅玫瑰旅館的晚會開始了!
當第二回的歡快的短曲一結束,就從遠處傳來了“砰、砰”的腳步聲。風姑娘跳了起來,跑到窗口揮舞着雙手叫道:“來了,來了,他來了。這裏,這裏!”不到三分鐘,鹿就氣吁吁地進了飯廳。是一頭光澤、雄壯的公鹿。狐狸把公鹿帶到風姑娘旁邊的座位上,送來加了冰塊的冷水。風姑娘緊緊地依偎着鹿,誇張地嘆着氣説:啊,太好了,總算是趕上了。我心裏有點不痛快了,説什麼哪!還不是我讓他趕上的!年輕的女孩子為什麼都是這個樣子?隨隨便便,不懂禮貌,讓大家等了這麼久,還讓人家特地為她吹小號,一下子就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我一邊收小號,一邊用冷冷的目光看着風姑娘。
不過,狐狸可真行。一直不失滿面笑容,一邊用濕巾給鹿擦汗,一邊説:“那麼,請一定來我們紅玫瑰旅館舉辦婚禮喲!”啊,可真會做生意呀…不知為什麼,我突然變得焦躁不安起來,拿起果汁杯子,冷冷地説:“來,開始吧。”這回可是真的開始了。野豬霍地站了起來:“咱們乾杯吧。祝賀紅玫瑰旅館開張!”野豬一邊説,一邊高高舉起了果汁杯子。於是,客人們一齊站了起來。阿治和狐狸也拿起了杯子。鳥兒們各就各位,一動不動地停在那裏。
“北村治先生,祝賀你!”野豬説。大家也跟着説:祝賀你,祝賀你!阿治背靠着牆,畢恭畢敬地站着。邊上是狐狸,害羞地緊挨着北村治,看上去就好像是他的太太一樣。阿治低着頭,坐立不安地説:多虧了大家來幫忙。狐狸聚會神地聽着,不停地點頭。
奇怪呀,我想,阿治的身邊為什麼是狐狸呢?那裏應該站着一位美麗的人類的太太的呀。趁狐狸回到廚房去端菜,我悄悄招招手,叫阿治:“喂,怎麼回事?為什麼狐狸像你的太太似的?她不是傭人嗎?”阿治為難地低下頭,説:“不,她很會做菜。所以,我想就是把她當太太也不錯。沒有她,這家旅館就開不下去了。”真是的,太沒出息了!我故事的主人公竟然娶了個狐狸做媳婦…我絕對不允許。正當我忍不住要大聲地説“你要振作起來呀!不管多會做菜,那樣的…”時,冷不防,從後面傳來一個不高興的聲音:“那樣的,是什麼樣的?”我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只見狐狸拿一個銀水壺,正目光炯炯地盯着我呢。那目光裏包含着一種不尋常的東西,那是一雙可怕的眼睛,似乎是下定決心要和我決戰了。我慌了,支支吾吾地説不出話來。只聽狐狸説道:“真有意思。我和你,到底是誰更配做這家旅館的太太,咱們比比看吧!”聽了這話,野豬啪地拍了拍手,叫道:“哈,這可太有意思了,今天的晚會成了紅玫瑰旅館媳婦選拔賽了。”周圍立刻響起了一片掌聲。
野豬接着説:“阿治,怎麼樣?人類的姑娘和狐狸,到底是誰更配做這家旅館的媳婦,就讓她們在這裏乾乾看吧…”阿治看上去為難極了,嘴上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説什麼。可是,我的耳朵什麼也聽不見。看樣子,他是一個十分懦弱的人,又要顧及狐狸,又要顧及我,已經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我焦躁不安起來,甚至開始蔑視起阿治來了。於是,我用不高興的聲音斬釘截鐵地説:“我想這是一個好主意!”狐狸也像鸚鵡學舌似的重複了一遍:“我想這是一個好主意!”充滿了自信心的聲音。飯廳裏頓時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
阿治更加坐立不安了,想去勸狐狸,可是狐狸已經紮緊了圍裙的帶子:“那麼,在比賽開始之前,先請大家進餐吧。我會把做好的菜,全部端到這裏來,請大家吃個夠。”狐狸説完,就大模大樣地消失在了廚房裏,然後,就開始用銀托盤上起菜來了:青豆湯,燉紅蕪菁,炒款冬葉,蘋果核桃仁拉,野玫瑰果果凍。
每當新的菜端上來時,客人們就會發出一片歡呼聲。每一道菜都可以得滿分。
“還有必要比賽嗎?”大斑啄木鳥一邊啄着蘋果拉,一邊説。
“只要看看這些菜,就已經知道誰勝誰負了。”小鳥們齊聲叫道:“就是,就是。”可是,兔子卻眨巴着紅眼珠,搖了搖頭。
“那可不行。説不定人類的姑娘做的菜更好吃呢!如果不讓雙方做同樣的東西,公平地品嚐,怎麼能決定呢!”
“那倒也是。應該讓這位作家也來做做菜。”野豬點點頭。這下可糟了,我想。因為我從來沒有正正經經地做過菜。要是真的比起來,那我就輸定了。我掃了一眼滿滿一桌子的菜盤,暗暗地嘆了一口氣。這時,小甜餅乾端到桌子上來了,就是剛才狐狸與鷦鷯們一起做的小點心,小小的,圓圓的,像銅錢一般大小。只看了一眼,我就知道這沒有烤好。嚐了一塊,果然不出我之所料,那些小甜餅乾鬆鬆垮垮的,一股小蘇打的苦味兒。狐狸正忙着做別的菜,好像有點忙不過來了。
(那麼,就讓咱們來以點心決勝負吧!)我想。要一本正經地做老一套的菜,我會輸,可要是用新點子做點心的話,也許我會贏。我站起來,對大家説:“那麼,你們看這樣行嗎?比賽做最配這家紅玫瑰旅館的點心。不是常見的點心,做那種一看就知道是森林裏的旅館的點心,將來能留下來做這家旅館特產的點心。這是一場點子手藝的比賽。”
“那太好了!”野豬立刻就大聲贊成道。
“兩個候選人做紅玫瑰旅館的特產點心。然後,由我們來品嚐打分。我説,各位,怎麼樣?”立刻響起了掌聲。小鳥們拍打着翅膀,表示贊成。惟有北村治一個人繃着面孔,嘴裏不知嘀咕着什麼,可狐狸和我都鬥志昂揚,屋子裏熱氣騰騰。狐狸從廚房裏拿來一條雪白的圍裙,故意彬彬有禮地遞給我。臉上沒有一絲笑容。我也緊閉着嘴,故作彬彬有禮地接過圍裙。圍裙雪白,漿洗得硬邦邦的。我麻利地繫好圍裙,向大家鞠了一躬。狐狸也毫不示弱地鞠了一躬。
“要比多長時間?”野豬看着手錶嘀咕説。
“一兩個小時吧!”兔子一邊優雅地吃着三明治,一邊嘀咕説,狐狸立刻以一種嚴厲的聲音叫道:“不行。得三個小時。”
“三個小時?那也太長了吧。要過8點了。”野豬皺了皺眉頭。接着,小鳥們也開始嘰嘰喳喳地表示不滿。也就是説,過了8點,還不知道會不會醒着呢。那倒也是。小鳥總是早睡早起的。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羚羊,一邊搖了搖脖子上的銀項鍊,一邊説:等那麼久,一定會很無聊的。然而,一直沒怎麼説話的北村治,這時卻果斷地説:“就給她們三個小時吧。咱們可以一邊快樂地開晚會,一邊等。睡着了的,三個小時以後我會叫醒。”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阿治這麼充滿自信地説話。阿治的這番話,終於一錘定音。野豬大聲宣佈:“下面,比賽開始!在下面的三個小時裏,狐狸與人類的姑娘比賽誰做的點心更好吃。贏了的一方,將成為阿治的媳婦!”最後一句話,嗵的一聲在我心裏震響。事情變得多麼可怕啊!簡直就像西方的古老傳説一樣,兩位“公主”緊張得身體都僵住了“王子”臉蒼白地盯着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