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同屋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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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畢竟也有一些不順心的地方。數學題那令人頭痛的x、y,我總也不明白,自然而然地“遷怒”於數學教師,漸地討厭他了。
高二的上半年便渾渾噩噩地過去了。
下學期開學,換了數學教師。瘦高個,不管天熱天冷,總是一身黑西服,也不打領帶。誰想到討厭數學的我,第一節課便對他產生了興趣。他從直線上一點講起,一直説到幻想中四維空間的隔着瓜皮吃西瓜。我第一次發現數學裏還有這麼多有趣的東西,便注意起他來。
他走路從不向四面張望,也即所謂的“目不斜視”起步前總要先微微抬起腳前掌,頓上半拍,然後再啓步,他的口頭禪是“很顯然”我很羨慕他在數學上能有那麼多的“很顯然”便轉而崇拜起他來了。每當他在課堂上出這件“法寶”我們便鬨堂大笑。但他從來不笑,或者説從來不曾真正笑過。他的數學功底極好,課也講得極生動。
這是一個怪人。我在心裏給他下了這樣一個初步結論。
有一次,我們從他門前走過,遠遠地發現他一個人默默盯着外面的樹枝發呆。手裏影影綽綽拿着一個塑皮本子,眼尖的説像是本影集。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孤零零的一隻麻雀在枯枝上立着,這有什麼好看的,難道他有特異功能,能看透麻雀的五臟六腑?
他很少與人往,一閒下來便坐着發呆。
那時我剛看完於渺的《14歲的獨白》,想起書裏面的那位不苟言笑的教師,心裏便暗自嘀咕:他是否也是一座“神秘的火星石雕”?他的情世界是一片荒漠嗎?他有過愛嗎?
他是那樣神秘,他的情外面好像裹着一層寒冰。
但他的消息還是點點滴滴地傳播開了。我隱隱約約地知道:他大學本科畢業,高中時與班裏的一個女生相戀。高考後她落榜了。為幫助貧困的她重新複習,他省吃儉用,畢業後又用自己的工資供她。她終於考上北方一所名牌大學。他們的情更深了。他期待着她的畢業,幻想着他們的未來。然而,他的希望破滅了。她不喜歡教師這個職業,也不願到小城裏來工作。他原諒了她,卻無法再原諒自己。
我聽了之後,不由得暗暗地詛咒起那個負心的女人來,心裏很不平。
天真的我便打算勸他一下,但要打破他情外面那層堅冰,我也沒有什麼好辦法。於是有一天,便一張賀卡,也不管什麼時節,施展被語文教師所稱道的作文“造詣”稚氣十足地仿着《叔向賀貧》洋洋灑灑地寫了一通,寄了出去。署名曰“崇拜你的人”幾天來,我便注意着他有什麼動靜。
果然,到了信發出的第三天上,他顯得很動。走進教室以後,第一次真正笑了,但並沒有説什麼。我發現他的笑很人,這節課自然也特生動。
他變了。他再不一個人閒坐呆望。他的球打得很好,他的舞跳得極。但上課時仍不時彈出幾個“很顯然”我們大笑了,他也笑。
走出高中的大門已一年了,猛地想起這件事,我的心便抑制不住地動。當初我一張稚氣十足的賀卡,竟然改變了一個人的生活,真是不可思議,但現在靜下來想想,又似乎有點明白了。
大四生你們這些傢伙有首歌唱道:“沒有愛,人類就不存在。”要説我明白了一點,那大概就是這吧。
在大學校園裏,行將畢業的四年級的學生是很特別的一族,明眼人一下就能認出這些傢伙來。
大四生就是那些今天舞廳咖啡廳明天館子大小拼盤再加扎啤讓家中老爹驚出一身冷汗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那些吱吱嘎嘎踩一輛只剩下兩個輪子的老爺車在校園裏龍行蛇拐閉上眼睛也能兜三圈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那些走路雙手在褲兜裏讓頭髮風立起出光光的額頭自認為很瀟灑其實很滑稽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對不正之風痛心疾首慷慨昂唾沫橫飛而在畢業分配時又忙着找七大姑八大姨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親戚的親戚的親戚拉關係找後門無孔不入沒孔再鑽一個孔狡兔三窟不夠最好十窟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在食堂買飯從不排隊從大門直窗口讓後面的小弟小妹們恨得牙癢癢暗道明年我也是老大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在校道上大搖大擺摟着女朋友當小弟小妹們吃驚的嘴巴還沒有合攏的時候再親上一口讓你大跌眼鏡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當着新生一口煙在肚裏輪一圈從鼻孔吐出來不小心打個噴嚏然後大談“想當初我們…”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早上九點起牀下午三點起牀雷打不動還自謂“九三學社”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走出來西裝筆皮鞋和頭髮一樣可以做鏡子而寢室裏髒鞋子臭襪子堆成小山沒準腳上穿的就是一雙臭襪子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在舞廳請你跳舞你第一次説跳累了第二次説不會跳第三次説預約了人碰了三鼻子灰第四次還會來找你堅信誠所至金石為開不到黃河不死心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在圖書館將卡片翻了兩個來回嘴裏咕嚕沒一本好書盡是破書舊書臭書最後借了一本《易經》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突然發現原來自己學的用不上出去竟然一切都要從頭學起於是罵系裏領頭的鼠目寸光保守頑固的平方真是不夠一萬次方也不過分的傢伙。
大四生就是基礎課專業課選修課各種知識,裝了一肚子自覺得滿腹經綸可以經天緯地馬下治國馬上平天下突然發現最重要的一門社會關係學自己偏偏一竅不通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