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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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見就見吧”簡又然笑道。
趙妮輕聲説:“能到湖東去吧?”
“那不行。”簡又然低着頭把筆記本放到屜裏。然後出去了。
趙妮搖搖頭,眼神裏突然有了茫。
杜光輝沒有什麼東西可收拾,他一個人呆坐在辦公室裏,其它一些同事不斷地來跟他談談下派的事,説到桐山,大家都説雖然那裏艱苦,可是那裏也容易做工作。下派掛職,不就是想做點事?杜主席到桐山,説不定會做出改變桐山面貌的大事呢。
杜光輝只是苦笑,桐山離省城就是坐小車也得五個小時,差不多等於跑到了外省。而且,道路崎嶇,基本上是山路。桐山雖然是省委書記的扶貧點,這些年,縣委書記好像都提拔了,但下派到那裏的幹部,似乎沒聽説有多少安排得好的。要是黃麗知道杜光輝被下到了桐山,説不定又要吵一通了。
“老杜啊,你還是太老實了,太倔了。你看人家簡又然…”宣教處的蔣處長嘆道。
杜光輝沒有回答,蔣處長説簡又然找了幾乎所有的部長,還找了組織部,不然“他憑什麼到湖東?不就是個辦公室主任嗎?”想想也是,都是平級的,又是一個機關的,一個到湖東,一個到桐山。這安排,多少有些刺眼。王化成副部長看到後也説,組織部這是調我們宣傳部啊。你吃了一口好的,就得搭上一口最差的。
可是,憑什麼這最差的,就得是杜光輝的呢?
杜光輝想着心裏惱火,卻無處發作。他打電話給莫亞蘭,莫亞蘭也跟着嘆氣,説中午過來吧,我請你吃飯。
“那就不了,還有孩子呢。”杜光輝謝了。
快到下班時,湖東縣的書記李明學帶着一大班人來了,他們大概是聽到了風聲,説特地先來看望看望簡書記。這讓杜光輝心裏更不是滋味,他乾脆提前一個人走了。
簡又然握着湖東縣委書記李明學的手,説:“馬上就要成為李書記的兵了,還請李書記多關照啊。”
“哪裏?你到湖東,是組織上對湖東的支持啊。你是省委宣傳部的人才,到我們那兒,是充實班子力量,是充實力量哪。”李明學哈哈道。
簡又然也哈哈了一番,又去請王化成副部長中午作陪。丁部長正好也在,簡又然也請了。有兩個副部長來陪,這顯然是很少有的規格。李明學坐在主賓位置上,一看這陣勢,似乎也有些動了。
其實,簡又然和李明學也打過道,當然是工作上的事。簡又然的子小苗老家就在湖東,不過她老家裏已經沒什麼人了,都在省城。喝酒時,簡又然特地把這點提了出來,説:“我多少也是半個湖東人,這次到湖東去工作,也算是回到家鄉啊。”李明學端着杯子“簡書記這樣説,我們高興哪。説明簡書記心裏早已有了湖東,有了湖東人民哪。來,我先敬你一杯。”王化成副部長話説:“李書記啊,又然可是我們部裏最得力的處幹,到了湖東,你們有人才用了,我們可捨不得啊。”
“再怎麼着,不還是你王部長和丁部長的人?兩位部長放心,好鋼會用在刀刃上的。”李明學説着,讓其它人也都敬了兩們部長和簡又然的酒。
吃完飯,時間還早,兩位部長先回去了。簡又然拉着李明學的手,説去喝點茶吧,也休息休息。
李明學笑着打了個酒嗝,説:“也好,聽又然書記的。”一切都進展得十分自然,就連李明學對簡又然的稱呼,也由簡書記變成了又然書記。簡又然特地點了最好的碧螺,喝着茶,自然就聊到下派掛職的事。簡又然説:“對基層工作我很不悉,將來還要請明學書記多批評。”李明學哈哈一笑,既向對簡又然又向是對其它人道:“掛職嘛,我理解不就是到下面轉一圈嗎?對於你們,下去走一回,獲得回來提拔的資本。對於我們縣裏,我們需要你們這些掛職幹部啊,你們在省裏信息靈,路子。你們到了縣裏,就能為縣裏解決很多重要問題啊。特別是又然書記,從宣傳部這樣的大門頭子裏出來,更是了得啊!”
“這還不得靠明學書記和大家將來支持。”簡又然這話説得真誠。
茶喝到快盡時,下午上班的時間也到了。李明學他們還要到財政廳去,李明學問財政廳又然書記有人吧?簡又然説有倒是有,一個大學同學。李明學問是誰。簡又然説是琚豐。李明學笑道:“我就説又然書記厲害,我們正要找琚豐。他在預算處。既然都認識,就一道走一遭吧。”簡又然也不好推辭,眼看着就要到湖東了,李明學不過是提前了一點行使他書記的權力罷了。簡又然給辦公室打了個電話,説自己有點事,就陪着李明學到財政廳了。
這天下午,杜光輝沒在來上班。原因很簡單,還是因為下派掛職的事,他和黃麗狠狠地吵了一次,黃麗在氣頭上將他的臉給抓破了。中午下班到家時,黃麗還在睡着。凡凡回來後,正要吃飯。黃麗的手機響了。是公司裏那個原來的處長現在的經理胡平。黃麗接電話時低低的壓着的聲音,本來就讓杜光輝有些不快活。黃麗又拿起包準備出去,説中午在外面吃了,這讓杜光輝火上來了。他搶了黃麗的包,用勁地砸到了沙發上。黃麗瞪着眼睛,問:“杜光輝,你這是…你不想過子了,是吧?”
“我想過子,可是,我沒見過你這樣過的。不就是一個什麼公司吧?還不知道搞些什麼名堂呢?”杜光輝一上氣,話也有些偏了。
黃麗的臉馬上紅了,上前來就抓住杜光輝的衣領。杜光輝擋了一下,正好碰着黃麗的胳膊。黃麗的手便上來了,杜光輝的臉上立馬就出現了三道血手印子。
黃麗也驚呆了,站在那兒,不説話。杜光輝到鏡子前照了照,三道印子,清清楚楚的。黃麗説:“我真不是有意的。”杜光輝哼了聲,一扭身到了書房,然後嘭的一聲關上了門。
下午,杜光輝自然是不能上班了。這個樣子到單位,還不讓人家笑話?他一直睡到了天黑,兒子回來後,他才起牀。黃麗還是出去了。兒子説:“爸爸,你要下去掛職了吧?”杜光輝問你怎麼知道了?兒子説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們説話我都聽見了。你下去吧。我一個人行。
杜光輝看看兒子,兒子雖然才十六歲,但是個頭比他還要高些了。兒子臉上一臉的粉刺,在燈光下發着青的光澤。
“真的,爸爸,我一個人能行。媽媽現在公司裏忙,我也知道。我都十六了,我會管好自己的。你放心地下去吧,不然,你心裏不痛快。”兒子這話,讓杜光輝的心緊了一下,他差一點要上去抱住兒子。但是,他沒有動。説:“謝謝凡凡,爸爸其實也是很想做點事的。我會安排好你的。”兒子上晚自習去後,杜光輝跑到小區邊上的浴室裏,好好地泡了個澡。他喜歡浴室裏的這種氣氛。大家都赤條條的,無遮無掛,一派真實。這些赤條條的人,在一起説些生活中的事,雖然大都是些牢騷,但是這些牢騷發得實在,不像機關裏説話,總是遮遮掩掩,半明半暗的。泡好澡上來,他到休息室坐了會。幾個老工人模樣的人,正在説現在的腐敗。説怎麼辦呢?你看昨兒晚上電視上又報道了市委書記都被雙規了。中央也是下了真功夫的,怎麼下面總是不乾淨呢?這些老工人邊説邊急,杜光輝聽着突然想起了一句名言: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其實,杜光輝也是很熱血的人。曾經他也很想紮紮實實地做一些事的。可是,大學一畢業,分到機關後,他很快發現,他的熱血幾乎是一無所用,甚至成了衝動和不成的代名詞。到了三十五歲,當他還只是一個科長時,他忽然明白了。他知道自己再不能這麼熱血了。從那以後,杜光輝成了一個冷冷的人,不問事,有事就做,沒事就看報。事不關已,高高掛起。你別説,這一招果真湊效了。不到兩年,他提了副處;再後來,莫名地變成了正處級的工會專職副主席。在機關的過程,就是一塊石頭不斷打磨的過程,也是一個人逐漸默認規則、逐漸進入規則直到適應規則的過程。在這過程中,許多人變成了機關人這樣的一個羣體,而個化的人,卻越來越少了。
蒸騰的熱氣中,杜光輝想到了簡又然。簡又然到部裏來,比杜光輝遲得多。可是,在杜光輝提副處時,簡又然已經穩穩地幹了兩年副處。杜光輝提正處,簡又然早當了辦公室主任。辦公室在部裏是核心部門,簡又然總是比杜光輝快一拍。這次下派也是,他到了桐山。而簡又然卻到了湖東。也許將來回來,簡又然又早早地跑到仇的前頭去了。論能力,杜光輝覺得自己並不比簡又然差。只不過簡又然更加圓滑些,説句不好聽的話,就是上託下壓。對上,是孫子;對下,是爺爺。
簡又然這種處事方法,在部裏一般幹部中,是經常讓大家不恥的。可是領導喜歡,就連歐陽部長也很欣賞簡又然的辦事能力。而且,杜光輝發現,現在部時裏這樣的幹部越來越多了。背後説起簡又然時,個個一臉鄙薄;可是,在當面,誰都在往簡又然哪個方向靠攏。從內心裏,杜光輝也是對簡又然不太以為然的。可是,現在,當他們兩個人都同時出現在掛職這樣一個大背景中時,他覺得自己其實,也還是要好好地揣摩揣摩簡又然的。
大概是熱水泡了的原因,臉上的抓痕,不那麼突出了。杜光輝照了照鏡子,想明天可以去上班了。還有些事要待,包括乒乓球聯誼賽的事。他還要到凡凡外婆家去一趟。凡凡的外婆就住在西城,離這兒也就兩站車程。可是,平時他們很少來往。但這回不行了,他要去説一聲,既算打招呼,也請外婆多照看照看黃麗母子兩。重點是凡凡,他怕黃麗老是不在家,孩子一個人吃苦。
下到桐山,那麼多路,最多也只能一週回來一次。而且聽説縣裏有時工作並不是按照正常的情況進行的,遇到突發的事情,也沒有星期天什麼的。那樣,他回來就更少了。凡凡雖然懂事,但一個十六歲的孩子,畢竟還是孩子。杜光輝想:下去之前,他還是要和黃麗好好談一次,讓她多安排點時間陪孩子。
第二天,杜光輝到辦公室,簡單地收拾了一下。他怕別人看見他臉上的抓痕,可是,一上午也沒有人説。下午,組織部通知下派掛職幹部要儘快到位。部裏決定第二天就由王化成副部長和丁副部長,分別送簡又然和杜光輝到湖東和桐山去。
晚上,杜光輝又和黃麗談了一次。這一回,黃麗沒再説什麼了。只是黑着臉。杜光輝也嘆氣。五年前,他們鬧得準備離婚時,黃麗也是這樣子的。那一次,是黃麗不肯離。並不是因為杜光輝有什麼外遇,或者其它的原因,而是杜光輝覺得跟黃麗沒法過了。他提出離婚也是在一次喝醉了之後。酒醒過來,他沒覺出什麼不好,就一直堅持了。最後這事鬧到了部裏,婚沒離成。杜光輝還為此受了一頓批評。現在,如果讓杜光輝再而離婚,他是不幹的了。凡凡大了,而且這五年來,他已經更加習慣了。婚姻嘛,其實都是這樣。不都是過?離了,還得再來。他有時甚至為自己當初的想法到可笑了。
部裏舉行了簡單的歡送會,歐陽傑部長因為省委常委會,沒能參加。簡又然和杜光輝都説了幾句。簡又然説謝部裏給了自己一次機會,他一定好好地幹點事,不負眾望。杜光輝則只説了一句:“既然下去了,就幹吧。反正兩年,也還能幹點事。”王化成副部長和人事處的吳處,送簡又然。丁部長和人事處的張處,送杜光輝。一出省城,兩輛車子就走上了不同的方向。杜光輝他們的車子駛上了國道,頭兩個小時,路還是很好的。到了第三個小時,進入了山裏。一個接着一個的拐彎,一個接着一個的山坡,張處長開始暈車了。丁部長笑着道:“你們年輕人哪,想當年我就在這個地區工作,每週都要下來一兩次的。桐山少説一個月也得跑上一次。可你們…”説着又向着杜光輝“光輝啊,這裏條件艱苦啊。好在是掛職。掛職嘛,就是有事就問,沒事別問。問多了也不適合。”
“是吧?”杜光輝回答道。他雖然沒有嘔吐,可是胃裏也是很難受的了。
司機小徐接話道:“以後杜書記還有得走這山路呢。兩年哪,少説也要走上個五六十次吧。”五、六十次,杜光輝聽着這數字,心裏不有些發怵了。
又顛簸了一個多小時,車子終於進入了一小片盆地。杜光輝知道桐山縣城到了。山區都是這樣,集鎮和縣城都座落在盆地之間,依水而建,三面或者四面環山。乍一看,是一個寧靜無比的所在;可是,住久了,就發現這是個螺絲殼裏的道場,做來做去都是一個樣子。桐山縣城不到三萬人口,早先年杜光輝來時,縣城裏只有一縱一橫兩條街道。現在也許擴大了些,各地都在發展,桐山多少也是省委書記的扶貧點,按理説發展得比別的地方更應該快些的。
杜光輝一路上注意過,手機在很多地方都沒有信號,原因是山太高了,信號塔沒有覆蓋到。
車子進了盆地,再走了約莫十分鐘,翻地一道坡,再轉下去,縣城突地就現到眼前了。丁部長嘆道:“變了些啊,大了。”杜光輝也從車窗向外掃了掃,縣城的房子已經抵到了四圍的山腳下。這完全符合全國各地大建設大開發的整體思。杜光輝想;接下來,我就得要這裏開始新的生活了。等待他的,又會是些什麼呢?
沿着城中的最直的一條街道一直往前,車子緩緩地駛進了桐山縣委大院。這是一幢很氣派的市委大樓。杜光輝抬頭一看,足足有十五六層。在這小縣城中,就像一隻鶴,與眾不同地立着。縣委辦公室的葉主任已經在等了,説:“林書記正在開會,丁部長,杜書記,我先下來接你們。”
“好個小高啊,我來了,還…”丁部長是林書記的老上級,剛才在車上丁部長就説過,他當地區專員時,林書記是當時地委的秘書。
“他馬上就過來。我們先上樓喝茶吧。”葉主任客氣道。
這個時候,杜光輝才開始打量了一下葉主任,這個人四十掛邊,頭髮卻很少。一雙眼睛裏一看就有簡又然那眼睛裏的光澤。杜光輝笑了笑,他到身上一陣冷。畢竟是山裏,温度比省城低多了。他打了個顫抖,趕緊跟着丁部長,往樓上走了。
剛上到三樓,就聽見一陣哈哈的笑聲。
“老專員過來了,有失遠,有失遠啦!”隨着聲音從樓梯角轉過來的是一位個子高大、皮膚黝黑的男人,接着道:“還有杜書記,歡啦!”
“哈哈”丁部長笑了聲,説道:“小高啊,不記得老專員了吧?如今也有架子了。是吧?”林書記趕緊過來拉住了丁部長的手“我有什麼架子?就是有,也不能擺給老專員看哪。要是有點,不還是跟您學的。”
“你個小高,不,林書記”丁部長搖搖頭,拉過杜光輝,介紹了一遍。林書記又握着杜光輝的手“歡啦,歡!我們桐山是個窮縣,能來杜書記,是桐山的大喜事。就是條件苦一點,有些委屈啊!”
“這倒沒什麼。既然下來,就有準備了。”杜光輝倒是實話實説。
“啊哈,那好,那好啊!”説着,林書記和丁部長一行人就到了會議室。大家坐下來,林書記説老專員來了,杜書記也來了,我就把桐山的情況簡單地彙報下。説着就拉開了。杜光輝不斷地聽到一些數字,聽到一些百分比。更多的是聽到礦山兩個字。他以前也知道:礦山是桐山的主導產業,在桐山縣級經濟中所佔的比重,達到了百分之七十以上。可以説,桐山的經濟就是礦山經濟。
“這幾年我們的形勢正在不斷向好的方向發展”林書記喝了口茶,抬頭望了下開花板“能源緊張,我們的煤市場就看好啊!桐山除了煤還有什麼?沒有了。有人説我是煤書記,我也覺得沒什麼不好。只要經濟發展了,白貓黑貓,都是好貓。”丁部長笑着了句話:“我看你是煤書記啊,人也黑得像煤一般。哈哈。”杜光輝看見林書記的臉稍稍變了下,很快就恢復了。
中午,按規定本來是不準喝酒的。但是,林書記説老專員來了,杜書記又來報道,焉有不喝之理?政策是人定的,政策就得人化。無酒不成席,無酒也不成敬意嘛!
杜光輝很快醉了。他來來回回地喝了大概七兩白酒,頭開始昏沉沉的了。在他醉倒的最後一刻,他只聽見丁部長説:“光輝啊,到了縣裏,以後這樣的喝酒可是最基本的水平啊!還得悠着點。”林書記在旁邊笑,説道:“杜書記是打埋伏吧?不過到了桐山,酒量我是必須要知道的。老專員,你説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