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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祁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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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要躍出天際的時候,長老妙水站在祁連山下,目送白獅馱着星聖女走上雪峯去。

想到此去星聖女或許再也無法生還,老婦眼裏也有不忍的光。想多囑咐一些什麼,卻遇到了沙曼華空茫然的眼神,她一驚——星聖女已經被月聖女施了懾心術,這個咒術不到一箭殺高舒夜,只怕是無法解開。

沙曼華幼時從苗疆來到崑崙,孤苦無依,便是她半師半母地一手帶大。對沙曼華,她心裏也有一份特殊疼愛的,因此,此刻止不住地擔心:這一次,若星聖女失敗倒也罷了,因為高舒夜必然不忍心對昔戀人下手;但若萬一真的殺了高舒夜,不知又是何等情狀!只怕,不只像當年兩年無法握弓而已。

教中三聖女裏,月聖女梅霓雅野心最大,手段最剛毅,背後又有極大的靠山,是故力圖排擠他人把持教派,十年來已漸漸將聖女蘇薩珊打壓下去,所慮的便是這拜月教神女出身的沙曼華——梅霓雅這一次將失去拜月教背景的星聖女作為棋子,雖是得了教王指令,只怕更多也是為了剷除異己吧?所謂明尊子民,原來也不過如此。

長老妙水打了個寒戰,忽然間對於教中種種有了説不出的疲倦。

沙曼華帶着白獅飛光,消失在祁連絕頂的冰雪中。東方的朝陽升起,雪山上到處是一片刺眼的金光。長老妙水眯起眼睛,忽然覺得眼裏有點刺痛。此時她看到一點黑影從西而來,跳丸般掠過冰川河谷,直奔絕頂而去。

該是敦煌城主高舒夜準時趕到了吧?

祁連去敦煌三百餘里,如約戰在出之時,他非得連夜趕來不可。也不知公子舒夜出於什麼打算,竟要把決戰提前半得月聖女梅霓雅不得不臨時下令,讓蟄伏居延海的軍隊冒着危險昨天白裏行軍,趕去敦煌。

出之時,這邊決戰的同時,月聖女帶領明教教徒和回紇軍隊也該開始攻城了吧?

西域霸主回紇終於忍耐不住,要向中原的大胤王朝開戰了。而明教…他們為之付出生命和靈魂的明教,説到底,只不過是諸國爭霸逐鹿中的一枚棋子罷了。

長老妙水笑了起來,白髮在冰風中飄揚,眼神暗淡——人各為己,毫不容情。翻手為雲覆手雨也罷了,只可惜沙曼華這個她從小看着長大的丫頭。那個單純寧靜、毫無野心的少女,就這樣被各方勢力撕扯着拿來殉葬。一想到此處,老婦心裏就隱隱作痛,一瞬間,幾乎有了不顧一切去將雪峯上的可憐女子帶走、就此遠走高飛、離開江湖的念頭。

一念之間,那個影子在冰川上幾個跳躍,已到了山。忽然長老認清了來人,眼神一凜、口驚呼了出來:“什麼!來的…不是舒夜?”白獅躍上祁連絕頂之時,紅一跳,恰從沙漠盡頭升起。雪峯晶瑩剔透,染了微微的紅光,那種凜烈,竟叫人不敢視。

沙曼華的眼睛卻是空的,毫不迴避地直視冰上光,漠無表情。她靜靜坐在白獅上,任雪山天風吹起她的長髮,手裏抓着銀的弓和金的箭。箭尖在光中反着一點冷冷的光,有一種不祥的鋭意。

風吹起,積雪紛揚落下。就在積雪揚起的一霎,她聞聲辨位,猛然回首,一箭去!

輕微的裂聲,一角黑衣從飛雪中飄落。來人顯然沒有料到尚未正式開戰,一照面就被如此襲擊,一連在半空中換了幾次身形,才堪堪避過那一箭,飄落在一冰柱上。黑衣來客的靴子踩着的那冰柱不過手指細,卻居然不曾斷裂。

黑衣男子遠道而來,點足於冰川之上,一眼看到了雪中張弓箭的女子,眼神一凝,臉瞬間有些複雜。十年了…和舒夜一起離開崑崙光明頂已經那麼久,以前那個十幾歲的明麗少女已然成長了很多,唯獨執箭時那般冷厲的眼神,卻是絲毫未變。

“沙曼華!”他叫了一聲,看着她轉過臉來——他期待着她的驚訝表情。然而回應他的,依然是一支呼嘯而來的金利箭!

沙曼華臉上毫無表情,一看到黑衣男子掠上了冰川,想也不想地搭箭弓上,隨着他的身形移動一連串地出箭來。在他半空身形變換,舊力已盡、新力未發的時候,那一支支金利箭便呼嘯着飛去,意圖將他的動作釘死在空氣裏!

“我不是高舒夜——我是墨香!你不認識了麼?”落到地上時,他手裏已抓了七支箭,而肩上也多了一道血痕。黑衣男子震驚於沙曼華臉上漠然的表情,舉手大呼,“先別發箭!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非常重要的事…聽我説,先別發箭!”沙曼華似乎本沒聽見來人的話,手指微微一動,這次居然同時有五支金箭出現在她的指間!沙曼華坐在白獅背上,身形一動不動,眼神凝聚起來。她的指尖卻在不停微微移動,調整着五支金箭的箭羽,轉動箭尖,鎖定雪地上那個黑衣男子的方位。

“天羅箭?”墨香見過這種手勢,一驚之下拔劍掠起。就在他身形一動的剎那,那五支金箭幾乎是一瞬間呼嘯而至——如金的天羅地網頭罩下,封鎖了他可能移動的所有方位!

墨香再也顧不上説什麼,立刻揮劍格擋。只是一剎那,“叮叮叮”五聲急響,黑的蛟龍忽然從金羅網裏掙。墨香滾了一身的雪,傷口的血在地上畫出殷紅的可怖痕跡。

出羅網的剎那,他以手按地,身跳起,卻立刻轉頭厲聲喝止:“別放箭!先聽我説!十年前勾結七大門派出賣明教的人是我,而不是舒夜!我是中原武林的卧底,我出賣了兄弟!不關舒夜的事!你錯怪他了!”白獅飛躍在冰峯上,在對方説出那麼一段急促的話時,沙曼華屈指拉弓,已經出了無數道箭氣,和黑的墨魂劍碰撞着,發出尖鋭的響聲。她臉上毫無表情,睫卻不為人覺察地微微顫抖着,眼神也極力掙扎。但彷彿被看不見的引線縱着,她凝視着墨香的身形,手上卻絲毫不緩地一箭箭出。

墨香幾乎是拼着命,才搶説了那一番話。然而令他震驚的是,對面那個白衣聖女的臉上居然沒有絲毫表情——沙曼華怎麼會這樣?她本不在乎舒夜是不是背叛?她只是聽從教王的命令來殺一切和明教為敵的人?她對於明教竟如此忠心?原來他所想的一切都錯了。

他一開始就沒有把那番刺耳之言當真。多年的兄弟,他深知高舒夜的格,又怎會輕易被那幾句話冷了心腸?他知道高舒夜是極力想趕他離開,於是藉口退出,半路上便攔截了信鴿上的那封戰書。死亡之約赫然在目——從十多年前開始,在沙曼華面前,那小子就毫無還手之力!自己怎可讓他徑自來送死?

他來不及多想,便擅自改動了上面決戰的時間,代替舒夜,提前來到祁連山。他本想盡力化解十年前那一場誤會——那是他曾經欠高舒夜的一筆債,為了償還這筆債,他不惜以身犯險。然而,沙曼華居然毫不動容?

“高舒夜啊高舒夜,看來等一會兒你赴約的時候,是死定了。”墨香着氣從雪地上站起,看着三丈外面無表情、凝神發箭的女子,仿似下了什麼決心,忽地冷笑起來,“好啊!既然她無情,你何必有意!我替你殺了這個女人便是!你一心想死在她箭下,可若哪裏也找不到她,你便死不了是不是?”冷笑中,昔年修羅場第一殺手猛然騰起,手中黑長劍帶出一道凌厲的寒芒,弧形展開,瞬間將來的六道箭氣全數攔截!在力道相擊的一瞬間,沙曼華微微一震,雖然臉上依舊漠無表情,眼神裏卻有一瞬欣的神。她的手繼續勾着弓弦,凝聚氣勁,手指間卻已微微發抖,似乎內心在天人戰,極力掙扎。

兔起鶻落,只一眨眼之間,兩人便換了無數招。墨香的黑衣上已經有六處見血,其中兩處深可見骨;沙曼華似也已經力竭,雖然臉上依舊戴了面具似的漠然,卻氣息平和起來——只是彷彿被某種奇異的力量支持,絲毫不顧身上傷痛疲憊,依然對他連下殺手。

風雪中墨香看不清楚她的眼神——隨着決鬥的越來越烈,沙曼華雖然面無表情,眼裏的掙扎苦痛卻已到了極限。在她漆黑的發隙裏,三枚金針沒入處、已滲出了細密的血絲。

又是一輪鋒。兩道氣勁對撞,積雪猛烈地飛揚起來,湮沒了兩人的視線。就在視線受阻的一瞬,墨香欺近一丈——他曾是西域最出的殺手,只在一瞬間便做出了判斷:箭法利在遠襲,必須儘快拉到近身搏擊的距離,才能扭轉當前的劣勢。

墨香從積雪中衝出的剎那,白獅彷彿察覺了他的意圖,也同時往後躍去。後躍中,獅背上的白衣少女忽然一震、眉間閃過一絲血氣,在風雪中忽地棄了銀弓,雙手前如抱滿月,緩緩做出了一個虛空拉弓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