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士不可不弘毅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分批,即是把力量分散。
王小石的劍就在來敵並肩過門的剎那,發動了最要命的攻擊。
苗八方和蔡小頭是第一批攻進來的人。
苗八方的刀立時被震飛出去。
蔡小頭虎口被刺中一劍,刀也落地。
第二批衝進來的人是兆蘭容和孟空空。
他倆比苗、蔡二人只不過是慢了一瞬間。
一瞬間就是眨眼功夫。
但苗八方和蔡小頭手上已沒有刀。
對“八大刀王”而言,沒有了刀,就等於失去了戰鬥力。
王小石沒有馬上出手。
孟空空和兆蘭容也沒有動手。
他們衝進來,呆了一呆,兆蘭容即道:“唉!我們敗了。”她一眼便看出來,打下去已沒有必要。
一個人在得勝時謙遜並不出奇,但在失敗時仍勇於承擔、毫不氣餒才是奇;所以説,觀察一個人的將來成就,得留意他失意時的氣態。
輸得起,説容易,但縱使江湖好漢也看不開、放不下。
兆蘭容是個女子。
她一刀未發,便承認了失敗。
説完便行了出去。
孟空空只有攤攤手,向王小石笑笑。
王小石也對他笑笑。
孟空空過去拾起苗八方和蔡小頭的刀,三人行了出去。
這時,一陣輕微的掌聲自王小石背後響起“刀法好,劍法更好,刀法劍法,都莫如兵法好。”王小石也不驚奇,只緩緩地轉身道:“刀法劍法兵法,都不如你來得好。”對方温和地笑道:“説得好。”愁石齋不知何時,已有七個人在書畫間。
七個不凡的人。
當中一個,意態優雅出羣,面如冠玉,手裏拿了王小石的筆,正在蘸墨寫字。
就是他跟王小石説話。
但卻不是他拍的掌。
拍手的是另外一人。
這人説話,另一人負責拍手。
看來這人穿得也不特別奢華,可是他身份尊貴得彷彿就算他死,也會有人替代。
替他拍手的人端坐在一旁,紫膛國字臉,五綹長髯,不怒而威。
這種人無論在哪個地方一坐,那兒就會變成了莊嚴的議堂。
可看這人臉上的神情,對説話的人是十分恭敬。
説話的人年紀已有一大把了。
他眼神閃爍靈活,笑起來可以是威嚴亦可以是慈藹,竟然還帶了點俏皮和姦險,誰也猜不透他的年紀。
王小石看了看他的字,只看一眼,便道:“可惜。”那人一抬眼,有力地一笑道:“字不好?”王小石道:“好書,非法。”那人一怔,趣味盎然“你的意思是説我的字不合法度?”王小石道:“非也。自古以來,為典則所約制不如無典則,技法到高明時,本就沒有技法可尋。真正的技法典則,是自己發現和創造的,如果不是從自己經驗中得來,那隻不過是一種束縛和障礙。”那人點首道:“東坡居士説過:詩不求工,字不求奇,天真爛漫是吾師。‘天真爛漫’四字,便是直自己、始能見之的事。那才是屬於自己的典則,真正的典則。可是你又為何説是好字而非法?”王小石道:“你這幅字連綿纏繞,如死蛇掛樹,醜極了。”那人愈覺得有趣,於是又問道:“既然足下觀之,如此之醜,為何又説是好書?”王小石道:“遠看如行行蚓,近視如字字秋蛇,醜到極處便是美到極處,非大功力者莫能為之。”那人眯起眼笑道:“奇石必醜,醜方為奇,既然是醜中見美,足下為何又説不合法度?”王小石道:“因為這不是你的筆法。”那人道:“你怎麼知道這不是我慣用的技法?”眼裏已有敬佩之。
王小石指着那紙上的字道:“你寫下十六個字:‘載行載止,空碧悠悠;神出古異,澹不可收’,唯寫到‘不可’時,二字一氣呵成,忍不住出你原來閒遠清潤的筆意,如獨釣寒江雪的孤寞,所以取鋒僻易,顯然非你所長。”那人“哦”了一聲,眼神裏的敬意已漸轉為驚意。
王小石緩緩地道:“能寫得這樣一手好字,還活着而又身在這城裏的人,實在不能算多…”然後他望着那人,一字一句地道:“蔡太師,你既然以這種方式光臨寒舍,就恕在下不行拜見之禮了。”──這個突然出現在愁石齋裏即興寫了幾個字的人,竟然就是當今朝廷裏最有權力的人──蔡京!
也就是這幾個全不用他一慣筆法的字,仍是給王小石一眼認得出來。來人就是蔡京!
蔡京語音裏出讚賞之意:“人説‘金風細雨樓’能把‘六分半堂’打得全無還手之力,得力於兩大人才,今天一見,閣下果然是一代奇才!”王小石道:“會看字辨畫,不算什麼人才。黃襄勒字、沈遼排字、黃庭堅描字、蘇軾畫字、米芾變字,這才是奇,這才是才。”王小石所列名家,故意沒有把位居宰相之上的三省事太師蔡京和皇帝趙佶算在內,蔡京似不以為忤,一笑道:“還有沒有?”
“有,”王小石正道“如有人能把為國為民、忠勇熱誠的生命力注入書法裏,他的字,有血,一如顏真卿奇縱高古之筆,勾勒出他對家國之禍的悲愴沉痛,剛毅正直的個直人心,這才是不可多得的好字。”王小石説得已十分骨,蔡京撫髯,微微笑道:“你聽過這首詞嗎?”王小石知蔡京必有所指,只説:“願聞其詳。”蔡京悠遊地道:“老來可喜,是歷遍人間,諳知物外,看透虛空,將恨海愁山,一時捋碎,免被花,不為酒困,到處惺惺地,飽來覓睡,睡起逢場作戲。休説古往今來,乃翁心底,沒許多般事,也不修仙,不佞佛,不學棲棲孔子,懶共賢爭,從教他笑,如此只如此,雜劇打了,戲衫與呆底!”罷,蔡京道:“世事浮雲夢,何必認真執着至無可自在?米芾曾説過他自己的書法,耍之皆一戲,不當問拙工,意足我自足,放筆賞戲空。人生在世,何必這般營營擾擾,得歡樂時且歡樂,不收緊些,當放鬆些,豈不是好?”王小石一笑,走過去。
蔡京身邊有四個人。
這四個人都是站着的。
他們一見王小石走近來,也沒什麼舉措,王小石忽然覺得這好像是銅牆鐵壁。
比“八大刀王”聯手更可怕的殺意。
如果他一定要過去,只有撞過去。
──這一撞,究竟是牆坍,還是人亡?
這時候,蔡京卻微微頷了頷首。
那道無形的牆,立即似消散於無形。
王小石仍舊行前,到了蔡京身前,取筆,蘸墨,在紙上寫下六個大字,迅疾驚人,然後擲筆、退後。
“士不可不弘毅!”蔡京失聲念道“好字!妙字!奇字!下筆如風,字才形成,已被否卻,方否決時,又生一字,旋生旋滅,旋説旋歸,前念後念,即生即滅,唯合一起看,又神定氣足,如天道人心,冷然清約處自見駭目驚心!這樣並舉並得的字,世間少有,可惜…”他冷然望向王小石“字已趨化境,人卻看不透破,像把好字寫冥紙。”王小石淡然道:“若真的看破,太師不妨説放就放,先把自身權位放開,再來勸誡在下。”那紫膛臉的人聽到此處,忍不住大喝一聲:“大膽!”王小石傲然説:“得罪得罪。”紫膛臉的人虎虎生風地道:“你可知道你剛才的話,足可治你何罪?”王小石道:“太師能寫出這等奇逸之筆,晚生才敢磊落直言。”蔡京目光閃動,頰邊法令紋深鐫浮。
好一會他才道:“你可知道這位是誰?”王小石知道不但紫膛臉的人來頭不小,連同那四個站着的人,恐怕也非同小可,他更注意的是:一個站在蔡京身後、恰巧就在暗處的人。
這人高高瘦瘦,背上有一個老舊灰黃的包袱,不注意看,還以為那只是暗處,不容易察覺真的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他眼裏觀察,心裏有數,手下防備,口裏卻問:“正要請教。”蔡京笑了“你實在很有面子。他就是當今宰相,傅宗書閣下,還不趕快拜見。”王小石暗一口氣,知道眼前連宰相傅宗書也來了,口裏説道:“兩位大人,有失遠。”他口氣冷淡,直比桌上那一杯冷卻了的清茶還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