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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從值班室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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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十一點,小梅從值班室走出來。她按了按放在護士衫衣袋裏的那包東西,心裏有點緊張,她的男朋友鄭楊到外地辦案去了,做警察的,跟着案子轉是常事。臨走時,鄭楊教給她這個辦法,説是可以捕捉到黑衣女人的一些證據。她答應了,覺得此事有點好玩。但現在真要去做,心裏還是有點打鼓。

本來應該約上宋青一起去做這件事,但宋青最近老是時好時病,經常上不了夜班。於是,走出值班室後,她步入昏暗的走廊,向呂曉婭的病房走去,她想約上薇薇一起去幹這件事,至少,薇薇在衞生間受過那黑衣女人的驚嚇,約上她,她一定會配合的。

在病房門口她停下來,正要敲門,卻聽得裏面劈劈啪啪的一陣亂響,夾雜着呂曉婭“打死它打死它”的叫聲。她心裏一驚,猛然敲門喊道,薇薇,怎麼了?

薇薇手拿一隻塑料拖鞋給小梅開了門,額頭上冒着細汗。小梅走進有些凌亂的病房內,正要問發生了什麼事,耳邊突然噗噗的一陣響,她本能地伸手揮去,一隻胖胖的飛蛾從她頭上繞了一圈後竄向了頂燈,在那裏,好幾只飛蛾正圍着燈殼竄動,有的上下翻飛,有的停在燈殼上,好像正在考慮一頭扎進去的方法。

這些蛾子,太嚇人了!呂曉婭躺在病牀上對小梅説。她的臉蒼白,儘管手術後恢復較好,但接下來的化療使她吃盡了苦頭。作為護士,小梅深知這個階段的病人有多麼虛弱。

手拿拖鞋與蛾子搏鬥的薇薇顯得有些滑稽。她説,哪來的這些鬼東西?真是奇怪透頂。在她的覺中,這病房裏彷彿藏有一個陰暗的,這裏擠滿動的蟲子,它們在天黑後便長出翅膀,一隻接一隻地飛出來,它們茸茸的身子把空氣也攪得髒兮兮的。這一切,與死人有關。很多人童年時都聽過這樣的告誡:躲開它,那是從墳地上飛來的。

小梅卻不相信這些。不過,這醫院裏倒是從沒見過這些飛蛾的,到處都乾乾淨淨,充滿消毒水的氣味,況且,這是16樓,連蚊子都從未有過,這些飛蛾是從哪裏飛來的呢?

呂曉婭躺在病牀上,心裏已暗暗決定,等身體再好一點,立即出院回家。她認為這些飛蛾與秦麗的死有關,它們甚至會撞進那本來路不明的記本里,這使她相信這些飛蛾有靈附身。所以,當薇薇舉起拖鞋向它們進攻時,她膽戰心驚地喊道,別打死它們,將它們趕到窗外去就行了。

小梅到走廊上找了一把長掃帚來,像穆桂英舉起長矛上陣一樣,在空中一陣旋風般橫掃,那些可怕的東西一隻只從窗口逃命。薇薇衝過去關上了窗子。大家鬆了一口氣,面面相覷,覺得又怕又氣又有點兒可笑。

薇薇還不放心,站在窗口隔着玻璃往外瞧。外面黑乎乎的,什麼也沒有。樓下的樹叢中着一條灰白的小路,有橘形的路燈點綴其間。樹叢的最外面是醫院的圍牆和大門,從這裏俯瞰,醫院大門外的那條街道像一條閃亮的峽谷,看不見汽車,只有車燈像水銀一樣拉出若干光帶,表達着這座城市的繁華。快半夜了,城市仍然光溢彩,力旺盛,像一堆野火竄升着無盡的慾望。

薇薇嘆了一口氣,隨小梅來到了走廊上。她到小梅今晚神秘兮兮的,只拉着她走,卻不講什麼事。

走廊上的燈又壞了兩盞,這使得某個段落地面陰暗。有呻聲從某間病房飄出來,除此之外,就是她倆的腳步聲。

黑衣女人,小梅湊在薇薇耳邊説,我們要想法找到她。

薇薇身子一顫,她想到了在衞生間的經歷,那個從隔壁蹲位出來的人站在她的面前,一身黑裝,從大口罩裏邊發出幾聲乾笑。

小梅伸出一隻手摟住她説,別怕,只要她不是影子,咱們兩人還怕她幹什麼。

此刻,她們已站在步行樓梯口,小梅説,我們下去,放一個東西在樓梯上就行,這樣,明天早晨就會有結果了。

樓梯是永遠的黑暗。對這種高層建築來説,人們在乘電梯上下的時候,常常會忘了這建築內還有這樣一條腸道,它幾乎沒有多少實際作用,像一條盲腸。當然,除非火災,人們在逃生時會謝它的存在。然而火災,多少人遇見過呢?因此,這樓梯裏的燈幾乎一開始就是壞的。

她們扶着冰涼的欄杆,摸索着往下走。小梅説,這裏是黑衣女人的必經之道,她想起了她和鄭楊躲在這裏親熱時遇上的黑影,她鼻子裏似乎又聞到了那黑衣女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味,有一種蝙蝠的味道。她有些緊張,回頭輕輕喚道,薇薇,黑暗中傳出同樣輕聲的回答,小梅,我在這兒。

小梅在黑暗中摸索着抓住了薇薇的手,這是隻冰涼的小手。她説,行了,她迅速地從衣袋裏摸出一卷白紙,將它展開來,鋪在樓梯上。她對薇薇説,我們明早來收回它,看看上面會留下什麼腳印。

小梅和薇薇幹出的偵探之舉,我是在事後多才知道的。當晚,聽着表弟睡中的呼聲,我躺在另一張空着的病牀上發神。這醫院裏正在發生某種可怕的事,我越來越相信這種覺。

望着實際上看不見的天花板,我在暗黑中聽見走廊上有了腳步聲,這腳步聲從某間病房出來,向西頭的衞生間移去。然後,幾乎聽得見水箱沖水的聲音,那腳步聲隨即從西頭回來,在走廊的某個段落消失。這很正常,即使在夜半,這腳步聲一點不令人奇怪,只有那種單程而去的腳步聲,才使人在夜半的牀上頓生疑惑,那腳步聲慢慢地移去,然後是無盡的死寂。我在半睡半醒中就聽見過好幾次這種神秘的行蹤,我不能想像是什麼人,到哪裏去,要做什麼?發生這樣的疑問時,我心裏還是控制不住地發緊。

並且宋青的行為也變得越來越讓人難以理解。由於生病,夜班上得斷斷續續的,有時來了,整晚上都顯得神情緊張,並且健忘。昨天晚上,她突然遞給我一把鑰匙説,幫幫忙,替我回家看看,我廚房裏的天然氣閘閥好像是忘記關上了,會引起火災的。我不好拒絕,只好到了這住院大樓後面的宿舍區,摸黑爬上五樓,憑着我上次來過的記憶,找着了她的住處。開了門直奔廚房,氣閘關得嚴嚴實實的。這是我意料中的事,但是如果不來查看,宋青會一晚上惶惶然,認為那閘閥正在漏氣,並且,火災隨時可能發生,宋青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昨晚,我有意在宋青的房子裏多呆了一會兒。這一是因為我獨自進入這個房間,想從容地發現點什麼,以便給破譯這一系列懸疑提供些什麼幫助;二是因為我到達的時間正接近‮夜午‬,如果真有什麼靈鬼之類出沒的話,這時間正好,儘管想到這點令我有些骨悚然,但我太想發現一些什麼了,這種興奮的衝動壓過了驚恐。

當然,我的行動實際上是小心翼翼的。首先是開門,我先是將耳朵貼在宋青的房門上聽了聽,暗黑中沒有任何動靜。這樣,我將鑰匙輕輕進鎖孔,旋開時非常果斷,幾乎是在1秒鐘之內,我將房門砰地打開,也就在這1秒鐘之內,我的耳朵捕捉了房內可能出現的任何聲音。因為房內如果有什麼的話,這種房門突然開會使他急於躲閃,這樣,難免會響什麼。當然,我的這種測試並無收穫,在那1秒鐘之內,除了開門聲,屋內並無任何聲音呼應,這使我舒了一口氣,另有點小小的遺憾。當然,如果屋內真有什麼躲閃的聲音出現,那將是非常可怕的事,我不知道自己會上去還是回頭就跑。

門開了,但我並沒有急於跨進黑的屋子,而是伸出一隻手,將已經打開的門一直推向牆邊靠死,因為如果有人站在門後的話,這門在被推向牆邊時就會被提前抵住,這樣,你未進門前就知道了一切,該怎麼做,自己看着辦。

當然,我的這些不知從什麼地方得來的鬼知識一點兒也沒派上用場,因為事實上,宋青的房間裏一切正常。我開了燈,一間小小的客廳顯出來,往前的一道門通向宋青的卧室,左邊的一道門是小劉護士的卧室(這小護士到外地實習免去了經歷宋青的這番驚嚇),右邊一道門便是廚房,我拐進去開燈察看,主閘關得很好,宋青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如果不是宋青的卧室門正好開着,我也許就離開那裏了。由於這種‮夜午‬時分給我注入的好奇心,驅使我走了進去。擰燃枱燈,一隻絨大笨熊在牀頭好玩地望着我。女孩子的住處就這樣,有一種淡淡的香水味。

寫字枱上放着一疊信箋,已經寫了個開頭了。在該不該看這個問題上我猶豫了好一會兒,但忍不住還是將眼光瞥了過去———爸爸媽媽:你們好!

在報紙上看到我們縣城的東山腳下又出土了一批漢代文物,我很高興,爸爸的博物館又該得意了。但遊客會來得更多,我不喜歡這樣,他們將果皮扔在石板路上,搞得我們縣城髒兮兮的。我的工作、身體都好,請放心。但我已經不喜歡醫院的工作了。這城市很大,機會很多,我也許會試着換一份工作,到時再告訴你們。院子裏的桂樹開花了吧?爸爸媽媽替我多澆點水,我可喜歡它們了。很香的,尤其是在晚上,我的窗口剛好對着它們。

這封未完的信靜靜地擺在寫字枱上,在台燈的光圈下,像一片樹葉。我嘆了一口氣,為宋青目前的處境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