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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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陵初時懷疑到這人是不是她夫家之人,但轉念一想,此人雙眼神光外,顯然是身負絕藝之士,一般來説武林之人若是修煉到這等地步的話,最少也須三四十載以上苦功才行。
而他年紀才三旬左右,杭州那得有這等驚世駭俗之士?
正在猜想之際,金明池已道:“奇了,你何事還須朱公明幫助?難道真有那麼辣手的事麼?”齊茵道:“你不是外人,告訴你也不妨。那就是我嫁到這杭州之後,兩載以來未接過家父訊息,心中十分懸念。那一我離莊之時,正是天下高手爭奪金浮圖之鑰的緊張階段,你便是在那時候出現,可還記得麼?”金明池笑道:“在下不但記得清清楚楚,而且夕難忘你的芳容。”他口齒神態中都很輕薄,但卻能使人相信這是真話,非是滿口調戲。
齊茵不理這個碴兒,又道:“此後我曾叫義叔打聽那一的結果,得知家父消失無蹤,並未遭害。”金明池道:“不錯,令尊的下落實在令人莫測高深,在下這兩年來到處找尋,竟亳無線索。”齊茵訝道:“你找家父幹什麼?”他道:“在下想從令尊身上問出你的下落,然後向你打聽邵老前輩的居處。”齊茵道:“原來如此,依你之見,家父到底是怎麼回事?何以突然失蹤不見,是不是已被人暗中加害了?”金明池搖頭道:“那一令尊雖是因治療梁奉內傷,被香子蔡金娥趁機搶奪他手中金鑰,因而使粱奉受得極重的內傷,令尊也被波及。但他傷勢不重,武林中能加害他的人,恐怕寥寥無幾,哎…”他訝叫一聲之後,昂頭細想。
過了片刻,才道:“其時只有朱公明早就離開現場,但他俠名昭着,想必不會為了金鑰而暗害令尊。我卻想起了一個人,一個很奇怪而又可厭之人,想必就是這個人後來碰見令尊,以她的足智多謀,若是幫助令尊藏匿的話,當真不易行藏。”齊茵不由得好奇之心大起,問道:“你説的是誰?他怎生足智多謀法?”金明池皺皺眉頭,道:“是個女孩子,穿着黃拖地長裙,背上斜背一口長劍。這丫頭古靈之極,一肚子壞水,連我也上過她的當。若是當時換了別人,早就命難保了!”他説的就是齊家莊羣雄散後第二,到齊家莊找尋薛陵的神女郎。
她姓紀名香瓊,但金明池卻不曉得她的姓名,但知她是隱湖屋的傳人。
那一次他仗着武功高強,心計過人,輕薄地調笑戲紀香瓊。
但結果卻連被紀香瓊使出獨門暗器“柔金鋒”刺了兩次,又吃她趁機逃走。
金明池找了許久,也沒發現她的蹤跡,然後便淡忘了此事。但今讓齊茵提起那一之事,不由得記起了紀香瓊,前後一想,江湖上不但齊南山已失去蹤跡,那紀香瓊也從未出現過。是以很可能他們碰上了,由紀香瓊設計助齊南山隱藏起來。
他這個推測只對了一半,事實上齊南山果然因得紀香瓊之助而逃到濟南府藏起。但那只是齊南山被極厲害仇家所傷,行動不便,幸得紀香瓊贈藥及一路照顧。
至於消蹤滅跡之道,紀香瓊雖是聰明博學,多才多藝,但仍然比不上齊南山的老謀深算以及閲歷經驗之功。
金明池又向齊茵道:“這丫頭詭詐之極,身上的暗器不但使人防不勝防,而且都淬得有毒。他乃是隱湖屋的傳人,這一派數百年來都以詭變多詐見長於世,又最擅潛蹤隱跡,是以至今武林中之人徒聞隱湖屋之名,至於此湖此屋究在何處,誰也不知。”齊茵道:“這黃衣女郎長得漂亮麼?”金明池點頭道:“長得還不錯,但我卻很不喜歡她那一類的女孩子。説句老實話,我只喜歡似你這種樣子的姑娘。此所以早先我一聽你説已經出閣,便大震驚。”他這個人行事全憑情的喜怒,毫無世俗的顧忌。像這赤的表示出心意之舉,在別的年青男子當着心上人面前,定難説得出口。
齊茵也不像普通的姑娘,她居然面都不紅,坦然地含笑望住他,説道:“這話可是當真?但我卻相信你背了我見到別人之時,也會説出這種話呢!”馬車上的齊義原是齊家莊的管事聽得直搖頭,心想茵姑娘未免大過野無禮了。
他這次被齊茵迫着一同離開杭州李家,心中本甚不願。無奈齊茵堅要出來尋父。這理由不但光明正大,兼且這個忠心耿耿的家人也很想查一查老主人的生死安危。所以無奈只好屈服,為她駕車出城。
車內的薛陵聽了心中更不是滋味,他不管齊茵是不是在向對方使手段,這種話總能刺傷他的心。
現下他從雙方對答中已曉得那個丰度翩翩的人是金明池無疑。
此人乃是孤雲山民徐斯的傳人,先天上跟薛陵已是仇敵一般。加以他目下聲名赫赫,有天下第一高手之稱,這又是足以引起他敵視的大原因。這刻那堪親耳聽到齊茵與他這類情調的話?
他深深一口真氣,迅速運行。這才發兒自己身負內傷,乃是被暗算倒地後周青鯊再加上的一腳踢傷的。其時他人已昏倒,護身真力已散,所以傷及內臟。
他雖是起滿豪情,想躍出車去表明自己的門户,向金明池挑戰。
可是這內傷卻使他功力減去六七成之多,這等情況之下,焉能向當今第一高手挑戰?他終於抑制住自己,卻幾乎嘆氣出聲。
齊茵懶洋洋的回身躍上馬車前面座位上,道:“義叔,我們走吧!”齊義一揮鞭,蹄聲便響。
金明池他突然間過來,一手抓住嚼環,不讓馬車前進,沉聲道:“慢着!”齊茵泠泠道:“什麼事?”金明池見她不假詞,心中突然忿怒起來,道:“你不必這樣對待我,我雖是很喜歡你,可是我卻不願意見到你這種態度。”齊義曉得此人是誰,也深知他心狠手辣之極。眼見他雙目出兇光,不驚凜集,真想叫齊茵好言好話的跟他説話,不要再得罪他。
但齊茵絲毫不賣他的賬,也不發怒,仍然冷冷的道:“別抓住我的馬,有話就説,但請你先走開。”金明池空自氣得牙癢癢地,卻沒奈她何,只好鬆手閃開數尺,道:“好吧!請問你如何才能晉謁到令師?”齊茵道:“家師老人家已在地心宮閉關煉功,那處地方説也沒用,須得等她開關之後才能晉謁得到。當我離開我家之時,她老人家剛好閉關,言明須得三年以後,才有一次開關之期。但若是屆時功行未滿,便又須等待三年之久。這話你信不信?”薛陵心想我明明聽邵老前輩親口説過她這次閉關煉功之舉極是危險,若然不能成功,那就永無開關之期。換句話説,便是功成則生,功敗則死。幾曾説過三年開關的話,分明是信口胡説。
金明池沉一下,道:“我不相信也不行,只不知三年期滿之間,我如何能知道邵老前輩有沒有開關?”齊茵道:“那就是説還有一年便是三年之期,你可前赴齊家莊問我便知。
我縱然不在,也會派人留話給你。”金明池拱拱手,道:“好,一年後我定必前赴齊家莊,但望姑娘不要忘記。”他轉身一腳把體踢到草叢中,然後轉身向杭州城那邊走去。
馬車開始向前駛行,齊義低聲埋怨她道:“你實在不該這樣對待他,咱們這次踏入江湖,要辦的事真不容易,何苦招惹這個厲害的人?”齊茵冷笑道:“我才不怕他呢!哼!他敢對我無禮的話,我就向他師父告狀。”馬車駛行了老遠一段路,齊茵全然不理睬車內的薛陵。
薛陵大沒趣,舉手敲一敲與前座相隔的硬木板。噗一聲外面拉開一個小小窗口,可以通話。
齊茵雖是打開那通話小窗,但頭也不回,冷冷道:“我這次不會釋放你,有本事即管逃跑。”薛陵一怔,暗自嘆一口氣,才道:“在下並非打算逃跑,只想請問姑娘意何往?”齊茵説道:“聽説朱公明伯伯現下在京師,我這便要北上找他,請他幫忙。”薛陵才哦得一聲,只聽她又説道:“我想既是有求於他,雖説很有情,但禮數卻不可缺,特地把你帶去京師獻給朱伯伯,諒他定必很樂意接受這件禮物。”薛陵早就對她生氣,聽了這話,簡直氣個半死,冷笑道:“姑娘説得不錯,這件禮物朱大俠當必高興萬分,莫説是要他幫助,即使是要一座金山他也肯答應。”齊茵嘲聲笑道:“你是甘願任我處置呢!為什度不作逃走的打算?你已經服過靈藥,傷勢已痊,難道不能走動?你的功力減去多少成?”薛陵沉默了一會,才道:“本人功力雖是減去六七成之多,但仍然不影響行動…”他説話之時,齊茵已迅快無倫的拔起身形,落在門外,一手勾住門上橫框,到他話聲剛歇,上半身疾探入車內。
車廂內傳出薛陵的悶哼聲,齊茵一翻身已回到前座,向齊義道:“這還想動手抗拒呢,真是不自量力。”齊義道:“你沒有死他吧?”齊茵搖搖頭,馬車在黑夜中不急不緩地向前駛,誰都不再開口。
駛行了一個更次之久,齊茵轉身彎貼着小窗道:“那終於相信啦!”小窗內傳出薛陵的低沉聲音,道:“你説的那是不是金明池?他怎麼啦?”齊茵道:“這個人十分明厲害,並不完全相信我的話,所以他施展出一種特別的功夫,一直跟在車後,查聽一切。你有沒有聽歐陽伯伯談起過徐伯伯有一種耳目法,稱為『心視神聽』的奇功沒有?”薛陵道:“家師只説徐前輩博學淵知,煉就許多奇怪功夫。他一向不願提及徐前輩之事,所以這門功夫從未聽過。”齊茵道:“他這種『心視神聽』功用途極大,相隔一二十丈,若在黑夜或煙霧濛之時,普通人決無法瞧得見。同時又有許多噪雜聲音,掩蓋住談話之聲時。他運起這等心視神聽之術,仍然可以瞧見和聽見。”薛陵道:“原來如此,照這樣説來,他隔一堵牆也能夠看得見牆內景物了?”齊茵道:“這又完全不同,因為隔了一堵牆,目光本無法透過。但在黑夜或有煙霧之時,只是光線不夠和被一些可以透視之物混淆了視線而已。又如雜聲掩蓋了對話之聲,他能把雜聲摒出聽覺之外而已。”薛陵道:“既是如此,你又何從得知他在一二十丈遠的地方查看遙聽咱們的動靜?”齊茵笑一笑,道:“這很簡單,第一,我知道他有這門功夫。第二,我深信他是不輊易放手的人。第三,他功行尚淺,不能相隔太遠,只在十丈左右跟着馬車。而我則煉過一種耳功,擅長聽音。所以他在十丈左右的腳步聲被我查聽到。這是因為他功行未夠,所以一旦運起這種心視神聽之術,腳下便不覺沉重如常人。”薛陵大為佩服,道:“原來如此,而那位金兄居然跟了一個更次之久才肯罷手,這種堅心忍志也實在令人到可怕。”齊義透一口氣,道:“小人還以為姑娘當真要把薛爺送給朱大俠呢!”大約又走了半個更次,此時薛陵運功調息,無人説話。
齊茵忽然又聽到輕微的步聲,不覺皺眉,暗暗知會過齊義,心想這金明池真是厲害不過,居然故意墜後半個更次之後才又跟了上來。
她隱隱到這個人十分可怕,心想若不設法把他撇掉,這種威脅真是使人受不了,一不小心就將替薛陵招來殺身之禍。
若在平時,薛陵還可以與他一拚,那時雖是受傷落敗披他殺死也是甘心。現下薛陵功力大減,連拚命的機會都沒有,可真是死不瞑目。
她本人當然可以出手與他拚個死活,但她已試出那金明池功力實在深厚之極,終必可以把她擊敗無疑,那時薛陵落在他手中,焉能活着。還有最可怕的便是這金明池乃是這般狡猾多謀之人,他若是不正面出手,卻施展暗算手段的話,遲早須得被他害死。
想來想去,只有委屈薛陵幾,必須等到他完全恢復,才能放心得下。最好是有法子撇下金明池,免得老是有被他暗算之虞。
馬車駛行到天微明之時,後面的腳步聲才消失不見。
齊茵方自舒一口氣,薛陵的聲音忽然傳出來,道:“剛才我好像聽到步聲跟隨着馬車。”齊茵道:“幸好你聽見了,我正擔心你忽然回醒,開口説話,被他聽去。”薛陵沉一下,道:“這位仁兄實在難惹不過,我們得想個法子使他不要再跟才好。”他心中已有了主意,卻故意向她問計。
齊茵皺皺眉,道:“你內傷完全恢復之後,我們就不怕他了,但現在卻沒有良策。”薛陵緩緩道:“你何妨把我丟下,説不定這一來他就飄然自去。”齊茵真想罵他幾句,雖是終於忍住,但卻賭氣不理睬他。兩人沉默了好一會,薛陵已發免她的沉默並非表示贊同,而是生氣,當下輕輕道:“對不起,在下沒想到這話説得不妥。”誰知他不道歉自可,這一説可把她的火氣惹起來,嗔道:“你那裏説得不妥了,我只怪自己不該跟你來,昨夜更不該出手妨礙了你,使你白白受傷。”薛陵道:“不是這樣,在下本沒有想到這些。”齊茵索鑽入車廂內,指住他的鼻子,恨聲道:“我知道你想到什麼!你心想我是個有夫之婦,應該恪守婦道,怎可以拋頭面到處的跑,對不對?”薛陵歉然微笑,心想她發一陣脾氣自然就沒事了。只聽齊茵又道:“你不屑跟我辯論是不是?你只想趕快離開我,越快越好,免得我玷污了你的聲譽,哼!天知道你有什麼名譽,遍天下皆知你是個貪叛逆之徒!”她數落到此處,薛陵虎目一睜,含怒道:“住口,不管你怎麼想,我也得走。”但馬車仍然向前駛行,齊茵又佔住車門的位置,她不挪動避讓,他便無法出去。齊茵一楞,滿腹怒氣變成辛酸悲苦,兩行熱淚無聲無息地淌下來。
她若是繼續發怒,薛陵斷斷不會讓步。
但她這一淌淚,使他怒氣頓時煙消雲散,心想她的遭遇確實不幸之至,既與老父生離死別於前,又入門喪夫,毫未享受過唱隨之樂。她若是把我當作自己人看待的話,則我説出要離開她的話,自然使她着急氣惱。
這麼一想,當即柔聲道:“別哭,是我不好,你想罵儘管罵好了。”齊茵突然一頭扎入他懷中,雙肩不住搐地哭泣起來,這一手鬧得薛陵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她柔軟温暖的身軀輕輕的顫動,使得薛陵突然一陣動,緊緊的抱住了她。
這一着倒是很見效,過了一會,齊茵便不哭了。
兩人緊緊的摟抱在一起,忽然被清脆的蹄聲驚醒,原來馬車已馳入城內,是以蹄聲特別響亮。
齊茵低聲道:“以後叫我阿茵,我叫你阿陵好不好?”薛陵道:“好極了,你當真要去找你爹爹麼?”齊茵道:“當然是真的,你幫忙我找行不行?”薛陵道:“我是義不容辭,不過既然金明池也找不到,老伯的居處一定十分隱,咱們須得想個法子才行。”兩人商量了一陣,毫無結果。前面的齊義説道:“姑娘,可要投店歇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