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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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看到古淮南滿臉沮喪地回到“五仙堂”再聽芸娘──中山國最富盛名的媒人以三分諂媚、七分無奈的語氣講完對方父親允婚,女兒卻反對的求親過程後,穆懷遠確確實實學到了一課──有了完美的計劃,並不能保證有完美的結局。
“那個冷秋霞不識抬舉!”送走媒人,轉回屋內後,古淮南坐在席上,忿忿不平地説:“她竟敢提出要你入贅這樣荒唐、可笑的條件?”
“先喝口茶,你也辛苦啦。”與他隔幾而坐的穆懷遠反而神態平靜。
“我不辛苦,只是生氣!”古淮南端起茶碗,一揚脖子,喝去大半碗,擦擦嘴角繼續道:“就算她不知道你是穆家獨子,也該知道你是天下聞名的‘南北玉行’大當家,是轟動人間的‘金縷玉衣’製作者。你的身分和事業註定你現在、將來,永遠都不可能入贅!她那樣説,分明是在抗婚。你該親自去京城,看她敢不敢當着你的面要你入贅?”穆懷遠表面神自若,內心卻沸騰不已。
長這麼大,他想做什麼事或想要什麼東西,通常都能成功。可今天,得知自己的提親如同他的徵募一樣,被對方拒絕後,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打擊,但他不是個會將情外的男人。
“沒必要那麼做,她的提議並非全然無理。”剋制着內心的失望,他冷靜地對朋友説:“她因擔憂出嫁後,她爹爹孤獨無依,因此提出招婿入贅的要求,我不會因為她的孝順而責怪她。”
“你真仁慈。那麼你自己呢?”古淮南仍替他抱屈。
“你兩個姐妹早已出嫁,你也算獨子,又經營着龐大的家業。與穆家比,冷家不過是個小作坊,怎能要求你舍大求小,入贅冷家?況且冷老爺已先允婚,如果冷姑娘孝順,就該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她卻提出如此苛刻的條件,看來,她未必是個真孝女。”他的慷慨言詞,令穆懷遠心情輕鬆了不少,笑道:“有你這樣的好朋友,我可真是三生有幸哪。不過我還是覺得冷秋霞説的是實話,並不是想為難我。”
“既然你如此想,那做朋友的我還能説啥?”古淮南也咧嘴一笑。
“只能怪兄弟這張嘴笨,沒替你把親事説成;也怪那女人沒眼光,看不到你的風度翩翩,竟然不願嫁給你。”
“她並沒説不願嫁給我。如果我答應她的條件,她會的。”穆懷遠悠悠地説。
“那麼你會答應嗎?”古淮南望着他追問。
“你會答應她的條件嗎?”
“當然不會。”雖説欣賞她的孝順,但穆懷遠不會答應她的要求。
古淮南鬆了口氣。
“幸好不會,否則你定被那個女人吃得死死的!”
“不可能。”穆懷遠面平靜,目光堅毅。
“我説過,沒有女人能支配我!”
“那求親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也不做。”穆懷遠神情平淡地説:“今天奴市蒼頭送來幾個奴隸,曾是皇宮官坊的玉工,手藝不錯,我買下了,這幾天想帶他們去杜陵看看。再説北雁南歸,此刻正是馬幫返程時,你也該去忙王爺的事了,這事以後再説吧。”他的退縮令古淮南意識到,儘管他對冷秋霞還談不上有情,但遭到對方拒婚,對他仍是個不小的打擊,他想要冷卻一下,也是情有可原。
於是説道:“王爺的事,我早有安排,只可惜沒替你把親事辦成…算了,入冬前夠你忙的了,需要幫忙時,就送個信來。”
“會的。”穆懷遠意味深長地説:“求親的事不必介意,它還沒完呢。”
“真的嗎?那兄弟我可等着聽你的佳音羅。”古淮南滿懷希望地説。
“行,耐心等着吧!”穆懷遠向冷家求親的事被暫時擱置了,本來他打算在入冬前,把“五仙堂”和各地作坊的事安排妥當後,親自去趟京城,面見冷氏父女,表明娶秋霞的誠意,説服他們接受這門親事。可沒想到接下來的事情一樁接着一樁,令他不得不一再拖延行程。
而他絲毫不知,自從他提親後,冷秋霞的生活看似毫無改變,可她內心的平靜被徹底打破了。
下雪了,這是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
夜裏,窗外寒風颼颼,卧榻上的秋霞輾轉難眠。
失眠對她來説是極其罕見的事,可最近,這幾乎成了常態。尤其今天得知“五仙堂”開工的消息後,她的心情更加難以平靜。
嘗試再三仍毫無睡意後,她推被而起,撥亮火盆中的炭火。
火苗撲閃,卻擋不住房內的寒氣,她取餅夾襖披在身上,望着火苗沉思。
三個月前,當穆懷遠突然來提親時,她在震驚之餘本能地抗拒他,最後以要他“入贅”為條件嚇退了他。對此,她本該高興,可她卻有種失落。她想,那是因為爹爹的責怪和不滿所致。
她知道爹爹很欣賞穆懷遠,當他委託朋友帶着媒人、聘禮來求親時,爹爹是那麼高興,那麼希望她嫁給他,可是她讓爹爹失望了。
當穆懷遠不再出現後,這種失落和對爹爹的歉疚,越來越深地折磨着她。
從她成年起,上門提親的人就不曾斷過,可她從未對任何人動過心,她的心都在玉石和“冷香玉”作坊上。
她酷愛玉,對玉石有着天大的興趣。她和爹孃都不清楚,她以氣、識玉的本領,到底是出自先天具有的天賦,還是出自後天父母的教養?
還在孃胎時,娘就給她講玉石,出生後她得到的第一件禮物是玉佩,張開眼看到的第一件東西是玉器,童年時的玩具是玉石──各式各樣的玉石。因此在她七歲那年,娘病筆後,她自然而然接替娘,成了“冷香玉”的相玉師傅和爹的好幫手,而她對玉石的知識,也很快證實了她的能力足以擔當這樣的重任。
責任和興趣導致她對出嫁的事毫不關心,每逢有人提親,爹爹問及她,她總是以各種理由推拒,因此年過十七仍未婚配。這樣的年紀仍待字閨中,在時人看來足以稱怪。因此儘管許多人把她視為奇人,但對她的議論仍時有耳聞,就連爹爹也耐不住眾人異樣的目光,不時對她嘮叨,可她從來不理會。
這次,穆懷遠來提親,説她絲毫不動心,那是假的。
對僅見過兩次面的他,她説不上有特殊情,但她欣賞他英俊的容貌和温厚穩重、驕而不狂、傲而不猖的個,對他的事業和成就也心懷嚮往和欽佩。
在他揣玉造訪的那天,爹爹沒有説錯,她對穆懷遠確實有種嫉妒心,如果不是爹爹點破,她自己也許還意識不到。
年幼時,她就聽過古代帝王有用金箔玉石製作壽服,以求死後屍骨不腐,來世再生。可那畢竟是傳説,不足為信,直到中山靖王要穆懷遠承製“金縷玉衣”的事在京城內外傳開後,她以為是傳説的神話,才開始變得真實起來。
“金縷玉衣”比她聽過、見過、制過的所有玉器更有引力,更令人興奮。
想象着從一塊塊石料中選出美玉,打磨成厚薄均勻的玉片,並在上面雕花鏤空,再用純金線串起,按人體結構“縫”製出合身的殮服,綴上眩目的珠寶,嵌上美麗的玉帶鈎…她的思緒飛越了現實,進入一個充滿創意和想象的奇妙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