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秋風流人劫運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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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淑英一徑離開西安府,她曾經回家一遭,卻是在晚上人靜之時。她幾乎踏遍了家中每一間房子,卻沒有人是她認得的。四十年來的變遷,老的都逝世,而年輕的也衰老了。加之在睡眠中,她更認不出那些人的樣子。不過,從廳堂上掛着舊字畫,卻證明這兒依然是以往的羅家。
她在一對年老夫婦的房間中,拿了不少銀子,以作為路上盤纏。她很疑心這對老夫婦是她的兄嫂,可是,她終於沒有叫醒他們。
不久,她由一些江湖傳説中,追尋到鍾荃的下落,便一徑追到京城。她沒有在客店歇宿,這是一來她身上的銀子有限,二來她不想和那些凡夫俗子説話。於是她順腳走進一座極寬敞的後花園中,其中享謝樓閣,也不知有多少。但隨意在一座沒人居住的閣樓上歇腳。哪知這裏正是和坤相府的後園。
這天晚上,她先到萬通鏢局走一遭,卻沒有探出什麼。
回來時,忽見前面一條影子閃過,忽然已出去老遠。
她被這位夜行人身手之快,觸動了好奇心,立時施展輕功,銜尾而追。一直在西城那邊,那人影在一處屋宇隱沒,她連忙追上窺探。
只見那是一座大宅的偏院,小廳上燈火猶明,一聲清脆的下棋聲傳進耳中,那兒赫然有三人,兩個坐着的正在下棋,一個面血紅的老者,灰白的頭髮鬆鬆散散,相貌甚是堂皇威武,雖然是坐在圈手椅中,但仍顯見身材極是魁偉。
另一個卻是個三旬左右的文人模樣,眉宇清秀,兩邊額角極深,顯然是喜作深思之士。
那站着的人最是年輕,一襲長衫,一柄摺扇,使人但覺儒雅風。可是那雙黑白分明的俊眼中,卻隱隱有一種威稜光芒。
她知道這站着的少年書生,便是所要追的人。此時一見他竟是這種裝束,而且年紀又是這麼輕,不由得大為駭異。
眼光移到那位紅面老者臉上,心中猛然一動,洱想道:“這老人面紅得異乎尋常,似是中了天地間某種奇毒光景。哎,他動作之間與及勉強收來住的眼神,顯然是氣已竭,只怕過不了今晚。”中年秀士苦思良久,舉手拍子,叮地微響。那紅面老者忽然豪邁地大笑道:“這一下妙絕天下,我這一絕,已得傳人了…”那位中年秀士起身恭謹地施了一和。紅面老者轉面顧視,後面的少年書生連忙繞出前面,朗聲道:“師父,陵兒在這兒…”紅面老者點點頭,道:“今晚你來得正好,否則咱們恐怕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少年書生和中年秀士都不敢做聲,似是早知道他言中之意。
那紅面老者依舊那麼豪邁地宏聲道:“我生平所為,悉隨心之所,僅可稱快一時。可是,當我做完那些事之後,痛快之中,仍然不免有空虛之。想不到臨終之時,眼見兩種絕技有了傳人,方知道這才是真正的快事他的豪氣把那中年秀士那種智者股的光芒,以及這少年儒雅威稜的風度都淹沒了。但也隨即變得疲倦似地靠在背椅上。
剩下的兩人,失措地對視一眼,竟沒有半句説話。
“記得二十年前,我獨自踏踏來到京師…”他的聲音較為低沉,似乎是因為緬懷當年之事,以致豪氣頓減:“那時候表道才是十七八的小夥子!”他的眼光,掃向那中年秀士。
這位名喚袁道的中年文士應了一聲是,他又道:“虧得你父親好眼力,我便一直留居在這裏,直至今,回想起來,我一生予取予攜,榮與辱都是各走極端,有這麼的下場,可算是得天獨厚。”歇了一下,他忽又奮然道:“我素來不慣作退一步的説話,你們此刻聽了那些話,也許會十分驚異,難道我也像那些凡夫俗子般,落在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第臼中麼?呵呵…”少年書生輕輕地叫聲師父,道:“你那局棋,不下了麼?”紅面老人像是沒有聽到少年書生的話,忽又將魁偉的身軀坐直,宏聲道:“我剛剛在想,那一代天驕的成吉思汗,當他瀕死之際,會有什麼情和遺言…”話一出口,頓覺豪氣飛揚,鬚髮俱動,神態威猛之極。外面窺看的羅淑英差點兒曖地叫出口來。這刻,她心中已知魁梧的紅面老人,乃是她從未見過面的師兄朱五絕。她推想到這位棋琴書畫加上武功,稱絕天下的師兄,定是中了無可救治的劇毒,故此有這種臉和這番臨終訣別的説話。
朱五絕豪氣斂處,扼腕慨嘆一聲,道:“陵兒你已得了我武功之絕,足可橫行天下,你的身世,袁道尚未知道,停會兒可以告訴他,否則將來你們難免誤會,因為袁道崇尚德術,見你大開殺戒,便不免會生出嫌隙。其實,在這舉世滔滔,眾人皆醉的時世,任何人都可以率而行。我是主張一個人應該完全將世俗用以束縛靈的枷鎖都除掉,自由地發展其人格,結果怎樣,便是怎樣…”袁道嘴囁嚅一下,似是想反駁,可是終沒做聲。
朱五絕又道:“我的五樣絕技,兩種已有傳人。另外書畫兩道,世間盡有天縱之才,不必理會。只有琴的一項,恐怕會自我之後,終成廣陵絕響。”毒書生顧陵倏忽入房,轉眼出來廳中,手裏抱着一面古琴,龜紋隱隱,古雅可愛。他將琴放在棋杯上。朱五絕定睛看在這張玄天琴歇了好一會兒,才伸手輕輕一撫。
琴竭轉,隨風飛揚,雖然只有數聲,但外面的羅淑英聽得呆了,但覺心魂直隨着琴韻飛上雲間。前塵影事,陡地兜上心頭,不熱淚滿眶。
嘣地一響,琴絃盡斷。
朱五絕楸然不樂,對琴道:“你何必再示凶兆,我何嘗不知道啊,琴經所謂:眾弦俱絕,人琴共亡。果真不誣,果真不誣…”他舉目一瞥袁道,説:“此琴係為古昔在隱雨巖控鯉昇天的仙人琴高所遺,價值連城。
然而方今天下更無人能配撫此琴,適才此琴已示凶兆,隨我於泉下,局勝浩嘆…”袁道肅然道:“正該如此,此琴若被凡夫所辱,毋寧與師父同為玉碎。”朱五絕縱聲長笑一聲,伸掌一拍,几上的古琴,化為片片碎裂。
羅淑英被他這一下驚醒,收回自家迴腸蕩氣的思,暗自忖道:“這位師兄邁絕古今,在這臨終之際,兀自豪情萬丈,不減昔,與弟子們談笑從容。這世間上還有什麼能夠阻嚇他的?只不知他所中的劇毒,有沒有什麼解救之方?若有,我將不辭關山風塵之勞,為他求取…”這封,她忽然動了現身相見之心,當年她師父玉蕊仙人,乃是暗中將太清門秘錄授與朱五絕,是以朱五絕算得是太清門別傳弟子。
可是,她還未曾有所行動之時,廳中的本五絕已霍然起身。
袁道和毒書生顧陵肅然並立,神情上微微顯現得悽惶。
來五絕拍拍身上衣服的皺紋,倏然轉身而出,將要踏出廳門之際,忽然回睨兩人一眼。
那兩人肅立不動,但神上的悽惶不安,卻已掩飾不住。
朱五絕呵呵一笑,道:“大丈夫視死如歸,你們何必作兒女之態?我此歸道山,也是人生必經之路。你們須記取今之事,以作他年的榜樣…”他再舉手作別,然後走出廳於。
歇了一會兒,廳中的中年文士袁道輕輕唱道:‘順父此去,也不知理骨何處,思之令人悽絕。”毒書生顧陵奮然道:“師父一代夫人,脾院當世,豈能臨死遺屍場上,全無氣慨,臨別之言,教人深省…”廳外的羅淑英,早已朱五絕離開之時,跟着走開。
這時她已知道來五絕乃是趁着尚有餘力之際,自己遠覓僻靜之地,以作理骨之所。她染到來五絕那種對死神仍不屈服的大丈夫氣慨。這使她滿腔熱心沸騰,一時覺得人世上種種磨難,在這位豪情的師兄之前,似乎都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