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原野一九七六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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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下，他們三個人都微笑着，彷彿是最美的時刻，也彷彿是最快樂的一瞬間，那滿田的新荷給了他們勇氣，雖然冬天還沒來，但是他們彷彿已經看到了來年的天…

在一九七六年九月份時，遠野高中再次把所有學生召回到學校，並開始準備上課了，這讓很多在家的學生有些適應不了，停課期間大部分學生已回家務農，有的已經結了婚。影兒和王琦一起回到了學校，只是楊大頭已經與他們不再一起玩了。那年的九月份有些與眾不同，影兒和王琦覺身邊少了什麼，但是他們回到學校後，心態已經與前幾年是不能比了，王琦想着自己將要幹什麼？影兒想着生意上的事兒，兩人各自打算，都沒有打算認真在學校讀書了。

兩個人在學校恍恍惚惚地過着，忽有一天學校再次沸騰了！是因為偉大的全國領袖去世了，這一噩耗再次打擊了全中國人！遠野高中深陷悲哀之中，學校舉行了大型的哀悼儀式，整個學校靜默三天，停課、停喧譁、停嬉鬧。那幾天楊大頭有些異常，王琦在校園裏見到過幾次，只是他已經不再是意氣風發，而是異常的墮落，影兒看着他覺得是蒼白無力，猶如一張白紙。他們看着他的臉覺很不好，最終還是舍下面子去詢問他怎麼了？

楊大頭再也沒有昔的威風了，看着兩個幾年都不説話的好友卻突然跟自己打招呼，他彷彿沒有聽見一樣，還是依然我行我素，獨自一人穿梭在校園裏。王琦和影兒兩個人開始為他惴惴不安。

學校在舉行靜默儀式之後，就發生了重大的變化。校長被人揭發，因貪污和誣陷他人被捕，目前學校暫時處於一種緊張的氣氛之中，許多昔很風光的老師也被拉下水，革職的革職，貶職的貶職，還有一批被下放到農村的老師全都招了回來！這簡直是翻天覆地的鉅變！

學校的變化也直接波及到村子裏了，王琦看着學校發生的事兒，他突然覺到一種莫名的欣喜，彷彿新出升的太陽就要從東邊升起來了！

由於學校忙於平反的事兒，全校再次停課了。王琦和影兒打了聲招呼，就匆匆回家了，此刻他已經是抑制不住的動了！

既然學校都可以為很多老師平反，那麼爹是不是也可以呢？王琦有種想馬上見到爹的衝動！一路狂奔到村子裏。那種興奮無意言表。

王琦想的太簡單了，他的夢想可以實現，但是需要付出很多的努力！想平反還要時間呢！

遠野小學裏還是安靜一片，除了昨舉行的悼念儀式之後，已經正式恢復上課了，這裏畢竟是小學，風平靜。

鄭璇百無聊賴地看着窗外，現在除了上課之外，也沒什麼事兒可幹。陳夢寒走後，學校就她和車賢嶺兩個人，六個年級，一共就八十個人，全部集中在一間大教室裏，一節課分為幾次上，一會兒給這個班上，一會兒給那個班上，總之她和車賢嶺一起把六個班全部上一遍之後，也就到了放學的時間了。

這樣的子也是很平淡的，他們已經在這裏待了幾年了，現在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招回去呢？她默默地嘆了一口氣，窗外朦朧一片，她覺自己什麼都看不見？如同被困在海底的一個人魚公主一樣，望着冒泡的水珠幻想着海平面上面是什麼？

“在想什麼呢？這麼入？”一個好聽的男聲音傳了進來，鄭璇回過頭來，一看是王琦。心裏有些喜悦。

“沒想什麼？”她望着他笑了一下，説:“你不上課嗎？”王琦搖搖頭，説:“你知道我們學校現在有多亂嗎？”鄭璇好奇地看着他，等着他把下文講完，王琦的眼睛卻瞟着外面的教室門口處，鄭璇打趣道:“看什麼呢？別急，人家還在上課呢？”王琦被説中了，故意打馬哈哈説:“説什麼呢你？我只是看看有沒有其他人？”

“哦？什麼呀？這麼神秘？鄭璇猜他肯定是裝的。”王琦笑了，將學校最近發生的事兒一一給她講了，鄭璇聽了嘆了幾句之外，並沒有什麼高興的反應，王琦有些失落，覺得自己的事兒沒有給她帶來多大的喜訊。正失落着，車賢嶺下課了，她走進辦公室來，看見王琦和鄭璇在聊天，王琦笑着跟她打招呼。鄭璇趕緊收拾東西了，下節課該她上了。

辦公室距離教室是兩對門，這間是用一些木柴做起來的木屋，臨時當做辦公室的，木屋上面也是用塑料紙鋪着的，雨天牆角處有些漏水，因此車賢嶺把辦公桌放在屋中間處，再放一張長凳子，這就是自己的辦公桌了。鄭璇不願意與她一個辦公桌，她把門口那不漏水的地方放了一張小木桌，這還是陳夢寒在時，吉文給送來的，現在她就“霸佔”着這個小小的桌子。由於這兩個女孩是從鄰省來的，這與王琦一家走了近些，畢竟韓氏也是從川省過來的，他們還有一些共同的語言，更何況兩個特知青難得這裏還有老鄉，那更是一見如故。王婷姐弟倆想着母親沒有什麼孃家人，就把這兩個知青當做自己的親人。因此他們常常走動，關係也就變得悉了。

王婷沒事幹的時候常來學校看看，有時候兩個知青也會到他們家去拉拉家常，他們聽着韓氏的四川方言，覺很親切，王婷也很好客，韓氏也把他們倆當做自己的孃家人，於是親熱更是不必説了。

王琦沒事幹的時候，常常到學校來與兩個姐姐聊天，兩個知青把王琦當做通信員，鎮上有什麼消息都是他告訴他們的，廣播裏有時候也播，但是大部分他們都沒聽見，對新近發生的新聞都是王琦告訴他們的，因而三個年輕人常聊的忘記了時間。郭老師有時候也來坐坐，與他們聊上幾句。但從不多言語…

王琦看見鄭璇進教室去了，他等車賢嶺把手洗乾淨後，説:“你們要回去的子快了。”説完他忽地到有些難過。車賢嶺以為自己聽錯了，她睜着大眼睛看着他，王琦笑了笑説:“這麼好的消息，你怎麼不高興呢？是不是應該好好謝我啊！”車賢嶺突然眼睛有一絲模糊，她笑笑説:“是嗎？”王琦見她不是很高興，有些反常，怎麼和鄭璇一個反應啊？車賢嶺大概覺到王琦的心情了，邊擦手邊説:“你是從哪兒得來的消息？”王琦嘿嘿地笑了，輕聲説:“是我們學校發生的事兒，我推測的。”車賢嶺吃驚地看着他，問到:“學校發生了什麼事兒？”王琦説:“是我們學校那些被下放到農村的老師都被招回來了。”這個消息無異於千里送鵝，車賢嶺和鄭璇在這裏待了好幾年了，他們不知道何時才是出頭之，昨天她還和鄭璇嘆息這輩子恐怕都只能待在這裏了，兩個人還哭了一場，最後還相互鼓勵着對方。沒想到今天卻聽到了這樣的一個消息！車賢嶺有些不敢相信，問到:“是真的嗎？”王琦瞅了她一眼，説:“請問我何時騙過你？”車賢嶺腦海裏突然浮現出父母的模糊面容來，她頓時淚滿面。

王琦想到自己的喜訊總算是被人動了，但是沒想到是這樣被動的，看着車賢嶺哭的稀里嘩啦的，他有些不好意思。趕緊為她洗巾，讓她擦擦眼淚。王琦心裏有些慌，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車賢嶺看着他，笑了，但是滿臉全是淚痕，王琦拿着巾尷尬地站在一旁，勸她不要哭了，都是自己不該亂説。車賢嶺卻搖搖頭説:“不是你的…錯…，是我…太…動了！”王琦聽着她斷斷續續的話語，突地眼圈也紅了，車賢嶺沒有接過巾，彷彿像是自言自語一樣，説:“我就像是一個被人遺棄的孩子一樣，總以為自己永遠都沒有家了，可是沒想到當自己正做好接受當一輩子的孤兒時，卻發現父母親了，這簡直是在絕望中創造了一個家一樣！”王琦聽着她的話，心底裏到一陣莫名的辛酸，看來是他們離家太久了，真是思家成恨了，王琦從心裏更多的是敬佩，兩個弱女子從温暖的懷抱中離開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一種新的生活，從他們離開家時那一刻，恐怕都是與父母見最後一面了。什麼時候才被召回去是遙遙無期，可是在這漫長的等待中，也許是一種神的長久折磨。王琦真為他們到欽佩，當然更多的是惋惜。

誰説女子不如男？如今眼前的兩位女子不是值得驕傲嗎？王琦想想，要是自己被下放到其他的地方，那麼自己還會比他們做的好嗎？他一個男孩子都無法保證，更何況還是兩個弱女子呢？古書上所説的話不全對，現實中還是有很多的實例把他們的老古言推翻的，王琦堅信這一點，只要人有理想沒有什麼可以做不到的！

這句話從他開始認字時一直伴隨着他長大，他從來都沒有放棄過自己的想法，無論如何自己還是要堅持到底。做事沒有恆心又談何理想呢？

車賢嶺哭了很久，王琦在她旁邊一直站着，他知道她此刻很軟弱，是因為動和喜悦，他突然想起自己曾在書上看到的小説情節，女人在哭時，男人給她一個肩膀，或許她會很快就從痛苦中走出來…可是眼前的她是不是痛苦？王琦判斷不出，但是他的臉上開始有點火辣辣的，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他為自己有這個想法到可恥！

他想落荒而逃，可是看着她還是一副傷的樣子，王琦有些不忍心，難道自己是一個沒良心的男人嗎？看着她哭自己怎麼能逃兵呢？何況還是自己惹得禍？

王琦看着她，不知道該怎麼勸着她，車賢嶺彷彿明白他的想法，搖搖頭説:“你別理我，這會兒是犯傻了。讓你見笑了。”現在的她沒有剛才那麼動了，可是眼角還是掛有淚水。王琦看着她一時不知道説什麼，氣氛顯得有些尷尬。過了一會兒，王琦看見她好了很多，沒有淚了，只是兩眼望着別處發呆，這可不像他心中的那個姐姐樣子，王琦想打斷沉默，可是又不知道從何開口？正發愁呢？車賢嶺説話了。

“你知道嗎？其實我等這句話等了很久了！我天天都在想自己何時才能回家呢？我爸爸病了，上次郭老師告訴我時，我的心都在擔憂，可是我不能回家，我害怕我像夢寒一樣，回去了學校家人都會誤認為我是被村子趕回去的。現在可以回家了，可是我怕回去自己還能見到他嗎？”王琦想原來是她等這個消息等的如此之久，可是沒想到…“你家裏後來給你來信了嗎？”王琦試探地問。

車賢嶺搖搖頭，過了一會兒説:“上次郭老師回去收我們的口糧錢時説我媽要他轉告我，讓我不要為家裏心，父親的病好了。可是我從郭老師的眼裏看到了父親為我而生病的樣子…”車賢嶺心底裏的防線再次崩潰了，她又開始大哭！王琦嚇得六神無主！怎麼辦？他從來沒有哄過女孩子。

王琦下意識地走到她身旁，輕輕地將手放在她肩上，但是剛剛捱到她的孱弱肩頭時，他的手也開始顫抖了。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這樣做？可是他的大腦一片混亂，他顧不得很多了，就把手再次放在她的肩頭，並安她，給以她力量。

讓王琦更沒想到的是車賢嶺竟然一下子靠在了他的肩頭！王琦覺身上像過電一樣，麻木全身！他僵硬地站立在那裏，心跳加速，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下課鈴響了，他們像是從夢中驚醒一樣，王琦顫抖了一下，車賢嶺從傷中醒過來，她終於離開了王琦的寬大的肩膀，王琦訕訕地咳嗽了一下。還沒説什麼呢，鄭璇從教室裏出來了，車賢嶺趕緊擦掉了眼淚坐在桌子前。鄭璇進了辦公室，大聲説:“渴死了！”王琦覺有些窘迫，就趕緊藉機説家裏還有事先走了，鄭璇大聲嚷嚷説:“怎麼嘛？我還沒有問你問題呢？你跑什麼呀？”王琦像是做了虧心事一樣，跑到家裏，他的心還在跳着。他試圖做深呼，讓心跳慢下來，可是事與願違。王琦有些氣惱！但是越生氣心跳就越快！他索跑到灶間去喝涼水了。

韓氏看着他在喝涼水，又是一頓打罵，王琦不理，繼續咕咚咕咚地喝着，韓氏無奈跑上前去把水瓢奪了下來，王琦覺好像是好了一些，就跑出去了，他想找一個地方安靜一下。院子裏傳來母親大聲責罵的聲音…

王琦順着小路一直跑到河邊，他靜靜地坐在柳樹底下，看着河面發呆。他在想剛才那一幕是真的嗎？他摸摸自己的臉覺很燙，自己這是怎麼了？

靜靜的河慢慢地向前着，他看着河面這麼平靜，可是自己的心卻靜不下來了。他的心還在撲通撲通地跳着，可是怎麼樣才能讓自己的心不再跳得這麼厲害呢？王琦用手壓住自己的口處，做深呼，很快他卻聞到一陣花香的味道。王琦有些好奇，現在都幾月份了，怎麼還有花呢？這裏也沒有‮花菊‬啊？再説‮花菊‬也沒這麼香啊？

王琦不顧自己的心跳了，就尋着花香的味道尋找來源了，他一路嗅着花香一路找花源。直到他走到河邊的一塊稻田旁時，眼前的一幕讓他驚慄在地！

滿田的荷花飄香萬里，紅的白的各展風采，碧綠的葉子高高地聳立着，似出水的芙蓉。亭亭玉之，濯清漣而不妖。王琦很奇怪這都是十月份了，陰曆也快要到九月份了，怎麼還有荷花開呢？這不是它在這個季節凋謝嗎？

王琦覺得這有些反常，可是為什麼它會在這個時候開呢？

小時候的一幕浮現在眼前:他和姐姐一起站在荷田邊看着滿田的殘荷，兩個人嘰嘰喳喳地討論着，忽地聽到有人從竹林邊的小路上過來了，他們倆趕緊藏在稻田邊，看着風識從這裏走過，王琦還記得自己和姐姐爭論着那年的第二年還會開滿田的荷花嗎？

…

最後還被風識發現了，他保證第二年荷花還會再開，自己還是不信任地去問阿婆呢…事實上第二年就是大旱，滿田的泥土被炸得像馬蜂窩一樣，到處都是裂口…

王琦久久地回憶着過去的一切，雖然那個時候他很盼望自己能看到真正的荷花是什麼樣子的？但是他從那時一直未看見，直到今，而且還是在秋天，比那年還要晚一些。王琦忽地笑了，這可是等了幾年啊，如今終於等到了！

但是他想一個人獨自欣賞這美景豈不是費了？幹嘛不去找人一起來欣賞呢？但是找誰呢？姐姐？她肯定不來的，現在的她沉在自己的愛情世界裏，整天忙着自己的事兒呢？那還來看荷花呢！

突然他想讓車賢嶺和鄭璇來看，但是一想到那個車賢嶺，剛剛的一幕還在心頭浮現，他的心又開始快速地跳起來了！王琦有些無奈，怎麼就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呢？

現在到底要不要去告訴他們來欣賞這滿田的荷花呢？花期有限，錯過了就凋謝了。怎麼辦？他知道那兩個女孩是很喜歡花的，更何況自己還把當年這田裏的荷花開的如此茂盛之類的話對他們講過，王琦記得他們兩個眼睛放着羨慕的光芒，如今好不容易看一次，怎能錯過呢？

但是自己不好意思再見到車賢嶺了，剛剛的那一幕他還真是害怕！

王琦思前想後，終於決定還是告訴他們，因為他想自己幹嘛那麼多情呢？也許人家只是借用你的肩膀安一下自己而已，本沒有其他的意思，自己老是顯得彆彆扭扭，哪像個男人呢！

王琦一番思索之後，就裝着膽子唱了幾首山歌，搖搖晃晃地上了原野小學。還好沒放學呢。他為自己到得意一回。

兩個女孩自然是高興壞了，車賢嶺也像往常一樣，與他聊着天，這讓王琦放下了心，自己看來是多想了，真是虛驚一場！還好她沒有説什麼話來，王琦在心底裏笑了。

睹物思人，這是古人常説的話，幾個當時的知識分子一起站在荷田邊時，都有了各自的心事了。

車賢嶺當然想到的是陳夢寒了，這個好強的女子是個極愛荷花的人，她常常背周敦頤的《愛蓮説》，她每次都被裏面的意境所陶醉…如今她不知道怎麼樣了？車賢嶺心裏開始泛酸水了，自己給她寫過幾封信總不見她回，現在的她過得怎麼樣呢？

鄭璇想起了水韻江南，自己小時候與姥姥一起度過的那些歲月，外婆家在江南，那裏是個水鄉，一年四季温暖如。那裏的荷花到處都是，自己常常和夥伴們一起在荷花叢裏盪漾着，捉魚蝦、泥鰍等，外婆怕她曬黑了，總是把一片大大的荷葉綁在她的身上，讓她當太陽傘用…他們常常在荷花叢裏玩的忘記了時間，每當河邊上唱起了漁舟晚歌時，她才聽見外婆的呼喊聲，夥伴們總是與她一起依依不捨地回家去…

王琦則是想起了賀冀爺爺，他在不久前為了原野村的安危，與貪官劉軍展開了一場生死搏戰，如今他躺在了病牀上一言不發，成了植物人。他答應書記種好蓮藕，以後為原野村做示範點，可是蓮藕卻是種起來了，他被拉去開批鬥會去了，從此這荷田被荒廢了，但是沒有想到的是它如今全開了，而且還是在秋天。王琦想這是不是賀冀爺爺在天的靈氣保佑這片荷花田呢？

儘管他不相信信，但是他還是寧肯相信一次神靈之説。現在的他雖然躺在了牀上不説話，但是這滿塘的荷並沒有辜負他，他們重新開了花，而且香飄萬里…爺爺，你成功了，這是遠野的示範點，是書記心中所想的典範，王琦一直覺得他是一個令人敬佩的長輩，看着滿田的荷花他的腦海裏很快想出了一個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