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白天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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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剎那,他又想到了子。子,是他的初戀,他傷筋動骨地愛過她,目不斜視地愛過她。他不擇手段地謀奪權力,絞盡腦汁地賺取利潤,在最初,的確是為了子,為了女兒,為了給子買大屋、買珠寶、買裘皮,也是為了給女兒治療隱疾。
女兒自小聰明過人,識字的速度是一的,可是,識人的能力幾近於零。她不認得老師的臉,不認得同學的臉,與父母對面而過,她有本事揚長而去。若不是苦苦記得他們的衣着,她簡直視他們如路人。成遵良利用公共假期,領着她,去過北京,去過上海,去過深圳,走遍了著名的醫院,得到的結論莫衷一是。後來,他的視線投向了國外,美國、英國、法國、德國,他送女兒遍訪名醫,終於,確切的診斷結果出來了,女兒患的是臉盲症,又叫,面孔遺忘症。一項罕見的、棘手、未被攻破的醫學難題。由於大腦的顳葉和枕骨腦葉不可逆轉的缺損,負責面部識別的區域罷了工,因而在女兒看來,一張臉與另外一張臉的區別,就像這一滴水與那一滴水,無法辨認。
他為女辦理了移民手續,自卑而苦悶的女兒,在嶄新的環境裏,也許可以快樂和肆意一些吧。可愛又可憐的女兒,需要的,是許許多多的愛,許許多多的錢,兩樣,他都不遺餘力地給了她。他堅信,比命運更為強悍的,是父愛,比父愛更為強悍的,是金錢。
一開頭,是緣於深愛的女,可是,隨着權限與財富的同步增長,他的羈旅中繁花怒放,一朵一朵的玫瑰綻開在他人生的邊緣。子卻是開到荼,他把子當做標本,珍存家中。而他,親手開闢了繽紛織錦的花圃,由此成為頂級的花匠,擁有了非凡的鑑賞力以及出神入化的種植技巧。
培育花卉,養分,不可或缺。養分是什麼?是鈔票,如假包換的鈔票,滋養着千嬌百媚的女人花。無疑他是慷慨的,他理想中的自己,是西門慶那樣的男人,不專情,不負責,但卻從不虧待他的每一個女人,她們要錢,他便給錢,從不斤斤計較。一次一次的厭倦,一次一次的告別,錢就像水一樣逝去了。
在這一個美女和那一個美女之間,他從未稍停,連中場休息都沒有,他的眼睛需索無度。他*,但不驚心,在*的饕餮盛宴中,他動用的,是眼睛,是軀體,不是心。他酣暢淋漓地享受着新鮮的歡愉,連同莫名其妙的成就,彷彿出演的是一幕辣手摧花的獨角戲,身下的女人,是旁白,是龍套,他漠不關心。荒唐的是,有時一轉身,他就會忘記她們的面目,他甚至以為自己患上了和女兒同樣的病。
那麼他被愛過嗎,他不知道。他只曉得在牀笫間,美女分為兩種,柔順的或熱辣的,無論哪種風格,都曲意承歡。些微的阻力是有過的,但那也只是還拒、扭捏作態。沒有誰朝他暴喝一句,拿開你的鹹豬手!沒有。從來沒有。這其實是他的悵憾,棋不逢對手,每一步棋,隨便怎麼走,到最後,都註定是贏家,他太寂寞了。
他下意識瞅一眼石韞生,她睡着了,雙目緊閉,鼻翼翕動,臉上沾了泥污,又有劃痕,浸出的血絲乾涸了,混着泥與汗,成了幾條黑道道。他忍不住用衣袖擦了擦她髒兮兮的面孔,她的姿不是最上乘的,可是,她是不一樣的,她和他之前的女人們,統統不一樣。她們太了,妖的,靈的,到了讓成遵良屢屢生疑:率先甩出魚餌的到底是誰,被俘獲的又是誰。
“幾點了?”石韞生在糊中咕噥道。
“我的手機沒電了,看不到時間。”成遵良悄聲説。
石韞生睜開惺忪睡眼,朝他笑了笑,眼皮耷拉下去,又睡着了。她的嘴角還殘存着一絲笑意,餘音嫋嫋似的,捨不得消散。她的笑容,是多麼純淨,多麼無,沒有任何的矯情,成遵良情不自地伸出手去,温柔地捧住她的臉,長久地注視着,渾然忘我。
一陣轟隆轟隆的巨響撼天動地而來,沈泰譽和蓮蓮從睡夢中驚跳起來,四處察看,石韞生也醒了,惶恐地張望着,喃喃道:“是什麼聲音?”
“塌方。”成遵良説。
響動由遠及近,他們躺卧的地方忽然劇烈抖動,地底深處像是安放了千萬台挖掘機,同時開工,破山鑿壁。石韞生抓住成遵良的手,牙齒打戰。
“山要塌了嗎?”她戰慄着。
“我怕來不及了,”在極度的混亂與膽寒中,成遵良急切地、一連串地對她説道“現在我一定要告訴你,我要説出來,你仔細聽好了——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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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湖前方的道路被巨石阻斷,只能從尖鋭的碎石上爬行而過,身旁就是懸崖絕壁。曾家溝橋被擰成麻花形狀,裂口足足有好幾米深,橋面像一道傾斜的彩虹,入岷江。江水暴漲,渾濁的岷江水黃泥滾滾。
關錦繡攙扶着中年婦人,走走停停,一路攀爬,一路驚險。沿途不斷有血淋淋的傷者,被家人用簡陋的擔架抬出來,濃稠的血灑了一地。一對夫婦呼哧呼哧地抬着一輛至少重達300斤的無輪摩托車,從山上往下撤,大約那是家中唯一殘留的財產了。半道里驚見一輛卡在地縫裏的轎車,彷彿三明治中間的那片火腿,被擠壓得不成形狀。到處是倒塌的房屋,各種無主的家禽和家畜四處亂跑。一隻瘦骨嶙峋的狗守着一羣羊,看到陌生人就不停地狂吠。
婦人體力不支,途中暈倒了兩三次,關錦繡充當急救醫生,以三腳貓的功夫,又是掐人中,又是喂糖水。還好,婦人毅力頑強,總是很快就醒過來。一睜眼,她就會斷斷續續地哀求着:“走,我們、快走,我兒子,在等着我…”關錦繡好言勸阻,她卻不肯退縮,倔犟地往前挪移着。有一段狹窄的斷橋,僅容一人通過,關錦繡沒辦法扶住她。她頭暈目眩,站立不穩,硬是匍匐着,慢慢地、慢慢地,蝸牛似的爬了過去。
臨近黃昏,她們路過一處村落,帳篷外的廢墟旁,清理出來的空地上已經架起了爐灶,有的人家從磚瓦堆裏找出來一點糧食,有大米,也有餵豬用的糙米,勉強生火煮飯。沒有足夠的塑料布,一家人就擠在一張牀上睡覺。一户人家在未曾完全倒塌的小倉庫磚牆上隨便搭了幾木條,鋪上瓦片作屋頂,繼續住在裏面。
“用腳趾頭想想就會明白,你們這樣的房子,絕對安全不了!”關錦繡忍不住向屋主道。
“怕什麼,大不了一死,不過死要死在自己家裏,免得做了遊魂野鬼。”人家瞅她一眼,淡淡道。
關錦繡語。
為了避雨,婦人們將散落在各處的家當在牀底下。一羣光着膀子的男人們支起了小桌,喝起了小酒,酒是大半瓶未被砸壞的老白乾,下酒菜是一盤涼拌黃瓜,一盤炒黃瓜。
“你們不怕地震嗎?還喝酒啊?”關錦繡驚奇地問。
“解渴而已。”村民無奈地告訴她,用手泵壓出的井水昏黃如泥漿,要沉澱好半天才能稍見清澈。
“沒人敢喝的,誰知道地震以後,井水有沒有毒呢?”村民説。
“平時喝水怎麼辦呢?”關錦繡不由得問。
“將就喝稻田裏的灌溉用水。”村民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