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誰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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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昱和耶律靖南都默然。
太史闌眉頭一挑,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和司空昱漂海上時,司空昱曾經有次無意中哼催眠曲給她聽,語調特異,當時她就懷疑那是西番的歌謠,曾經閃念要調查,只是後來事情繁多,也便忘記了。
“本來調查到這裏,只能覺出司空兄的身世似乎有點蹊蹺,還聯想不到耶律家族去,但西番兩字給了我靈,西番同樣接壤東堂,而司空家也是東堂的豪貴家族,有沒有可能,這也是西番的細作潛伏之計?能制定這樣的計劃,能把人安排到司空家這樣的大家族,很明顯出手的對方必須也有一定實力和地位,是西番的世家大族,甚至可能有皇室手。”容楚笑了笑“這樣就簡單了,查司空兄前往悟神山的那段時期,西番有哪家世家大族夭折或者失蹤了孩子,這個孩子應該不是嫡子,大家族的嫡子有更重要的地位和責任,這個孩子還應該從小有些特殊,否則不足以被選中,送到重視天授者的東堂去做潛伏細作。”司空昱神黯然,看了耶律靖南一眼,耶律靖南神沒什麼變化,冷笑一聲。
“不對,”太史闌忽然道“這不是出生即換走,這是七歲學藝時才換。之前孩子長到七歲,府中人應該早已悉他的容貌,就算去悟神山學了幾年,也該有點原來影子,相貌發生變化,司空府的人難道都發現不了?”
“所以我又查了一下,發現司空世子,或者説,七歲之前的那位司空昱,幼年時長年生病,很少見人,連他的父親都很少見他。四歲的時候他姨娘去世,更加沒人注意他。直到六歲時一場大病,病得快死了,府中已經在準備棺材,他卻又奇蹟般地突然好了。好了之後,就有了一些天授之能,因此被長慶郡王看中,直接過繼到了正室夫人名下。之後不久,就送他去了悟神山。”太史闌推算了一下,恍然道:“司空府中那位西番姨娘一直在配合西番,將自己的親生兒子藏着,不讓太多人看見。或者她那親生兒子早就被西番這邊下了毒,控制了她,然後他六歲的那場大病,或者是病了被轉移走,或者是死了,然後換了司空昱。一個長期不面,又生了大病的孩子,容貌有所改變是正常的,何況眾人本就對他印象不深,等到幾年悟神山學藝回來,他那張臉長成什麼樣,眾人早已習慣。”
“然也。”
“為什麼要等到六七歲再換?”
“因為他必須對家族留存情。”耶律靖南忽然接口“如果嬰兒時期就換過去,一方面我們不能確定他的天授之能,另一方面,他自幼在司空府長大,以司空府為家,對司空府自然有情,到時候我們忽然冒出去,説是他的真正親人,他如何肯信?就算信了,他也不可能對我們產生情,又如何肯為我們冒險,背叛養他的親人?”太史闌默然,不得不承認,耶律靖南號稱西番最狡猾的人,確實有道理。
“如此明顯的線索,一查便查到了耶律府曾經夭折一個六歲的孩子,連同那孩子的母親也失蹤。再聯想到耶律大帥素來機靈多智的風格,自然能猜得到。”容楚笑了笑“耶律大帥那時也不過十幾歲的少年吧?真是難能。只是我有些不明白,司空兄明顯給封住了記憶,近期才解開,但他的記憶中,卻又留存了往昔的片段念念不忘。耶律兄是怎麼做到的?又為什麼要這樣做?”
“怎麼做到的,自然是我的獨門秘術,這個似乎不必告訴你。”耶律靖南傲然道“封閉記憶,是為了他的安全,可以更加一門心思在早年為司空家出力,爭取皇帝的寵愛和在司空家的地位;留下片段,是為了提醒他真正的身世,在他心中留下一個心結,那些記憶在他心中極其珍貴,時刻存在,那麼當我們出現,和他説明真相時,他會很快接受,並且會欣喜若狂——因為他終於找到了一直魂牽夢縈的東西。”太史闌冷哼一聲。
此刻終於明白了司空昱的恍惚和混亂何來。有人用一種類似催眠的辦法,在他的記憶中植入了對西番耶律家族的片段記憶,很可能那記憶還是經過篡改的,那記憶裏有女神一般完美的母親,還有男神一般偉大的哥哥,那是他真正的親人,一經召喚,往事紛至沓來。
太史闌終於忍不住嘆息一聲,很難想象直腸子的西番人中,也有人能想出這樣的計劃。只是可惜了司空昱,白白要受這一番催心磨折。過往親人不是親人,現有親人他背叛,他夾在家國親情之間,該如何自處?
再看耶律靖南,神態自若,甚至還有幾分得意之,毫無愧疚不安。她心中不怒火升起。想起和司空昱初識時,那夜牆頭面對神工弩,他以身相代,昏中猶自呼喚孃親,那是他記憶中最為美麗温柔,代表人間一切美德的典範,他的南齊的完美的母親。他為此遠赴南齊,尋找記憶中的幻象,在重傷瀕死的一霎,猶自眷戀着她的幻影。
天授大比他神智恍惚,是不是也是因為,他當時已經得知了身世,並且接到了誅殺她的命令?他在和她的最後一比中忽然發狂,是因為受到了刺,而那隻簪子,是他母親的物品,耶律靖南想控制他,卻又不能完全放心他,定然也在他身上下了制,那隻簪子,就是一個引子。
他在“殺她”的命令和“不殺!”的內心之中輾轉,如何不痛苦?甚至他身受的是雙重壓迫——無論是西番還是東堂,都一定對他下過“殺掉太史闌”的命令。
當初海姑的船上,他拔槍相對,事後她知道是自己誤會了他。是不是當時其實也不是誤會,在最初舉槍那一霎,他的目標真的是她?
然而最終槍口一偏,擊落的是她身後的刺客。
太史闌轉眼看了看司空昱,他臉上不知何時又恢復了漠然。但太史闌知道,除非天生心志堅毅的人,否則一切的漠然,都不過是痛到極處的麻木。
表情空白,往往是因為心事太複雜難以言説,甚至難以面對。
他擺出拒絕的面具,卻已經先拒絕了他自己。
太史闌目光落在他領口處,他一番動作過劇,領口微微歪斜,出鎖骨處一點淡淡的白痕,太史闌忽然想起兩次在他身上看見過鞭痕,當時就曾懷疑過,玉堂金馬的司空世子,怎麼會有這樣恥辱的傷痕,現在想來,這想必是他幼時,耶律家族給他的紀念。
所以,他記憶中的好哥哥,未必是好哥哥。
他記憶中的完美母親,也未必是好母親。
他所戀戀不忘的,是假的;他記憶中美好的,是苦的;他全心依附的,是錯的;他最後選擇的,是冷的。
“你將得到你未曾想得到的,你將去做你從來不願做的,你將失去你不願失去的,你將離開你命定離開的。”命運待他太殘酷。
“昨天的所謂刺客,其實就是耶律靖南吧?甚至康王來的那一天,站在他另一側的高大男子,也是他是不是?”容楚道“你留下,也是他做的局。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康王自己都不知道,他也不過是做了耶律靖南的棋子,耶律靖南號稱保護他,其實不過是為了將司空世子送進總督府,好裏應外合殺了太史而已。”滿月宴的真正殺手,並不在康王和東堂為太史闌準備的禮物之毒,而是耶律靖南為太史闌準備的司空昱殺手。
“昨晚耶律靖南來找司空昱,恰巧我們不在府,你們起了爭執,被府中護衞發現,司空世子裝作出手驅走刺客,實則是為了掩護哥哥離開。”
“但司空世子自己也沒想到,其實你哥哥沒有走。自然也沒想到,其實昨晚你哥哥帶進府的不止一個殺手。”容楚淡淡地道“他沒走,乾脆就隱藏在你房內,我府中很多房間都有夾層的,你心事重重不在意,他卻發現了。而另一個擅長潛隱和龜息之術的刺客,則藏在府中暖閣下。想必你之前已經打算不再幫你哥哥,想要離開,你哥哥知道你要離開,將計就計。他算出你只要告辭,我們兩人必定要宴請你送行,或者你昨夜驅趕刺客出力,我們按道理也應該請你,這時節我府中適合請客的地方,就在前院的暖閣。耶律靖南命那個刺客躲藏在那裏,自己躲藏在你的房間,這樣我府中搜索刺客時,也不會去搜剛剛出力殺敵的你的屋子。”司空昱和耶律靖南不説話,在容楚這樣多智近妖,只憑一點蛛絲馬跡就能將所有事實全部準確推斷的人面前,否認也沒有必要。
“而你,以為耶律靖南當時真的走了,今夜不過是賊心不死,去而復返刺殺。你擔心他帶了更多殺手埋伏在暖閣,怕太史闌中招,乾脆帶太史闌直奔你自己的卧室。想着你的屋子,你哥哥總不會設下埋伏,只要太史闌爭取了最初的時間,等她護衞追到,她就完全安全了,你也沒想到,你哥哥竟然就藏在你的屋子裏。”司空昱長吁了一口氣,臉上出死也心甘的神情。他瞟了耶律靖南一眼,眼神裏有恨有痛。
太史闌心中也吁了一口氣,她剛才在耶律靖南破壁而出時,很是心涼了一陣,如今聽容楚一剖析,不心中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