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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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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所綜合大醫院,接受所有類型的急診,深更半夜送來的也不例外。所以,即使這麼晚了,還有救護車往來於它的門前。那些穿白衣的醫生也在忙着搶救出通事故的人、心臟病發的患者,受到刀傷或槍傷的人。

但是大衞-泰柏特卻被送到一個遠離耀眼燈光和喧囂嘈雜的地方,那就是樓上一個安靜的病區,叫“加護病房”

“你在這兒等着,”我堅定地對大衞説,同時把他領到一個消過毒的小休息室,內有難看的現代傢俱和一堆翻爛的雜誌。

“別離開這個地方。”寬敞的走廊寂靜無聲。我朝盡頭的幾個門走去。

才過一會兒我又回來了,大衞正坐在那兒發楞,翹着長長的二郎腿,雙臂抱在前。他好象被從夢中驚醒似地抬起頭來。

我又開始渾身哆嗦,幾乎控制不住,他臉上平靜安詳的表情更加深我的恐懼、痛苦和懊悔。

“大衞-泰柏特已經死了,”我小聲説,費了好大勁才把這幾個字吐出來。

“半個小時之前他死了。”他聽了後不動聲,彷彿我本沒説似的。此時我只想説,我是為了你才做這個決定!我辦到了。我把體竊賊帶進了你的世界,雖然你警告我別這麼做。把那個身體打倒的也是我!天曉得你在明白出了什麼事後會怎麼想。你其實並不知道。

他慢慢站起身來。

“噢,可是我知道,”他理智地小聲説,並走過來把雙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他的整個舉止真像他原來的他,使我覺得好象正在注視兩個被在一起的人。

“他是浮士德,親愛的朋友,”他説。

“而你並非魔鬼梅菲斯特。你只是萊斯特,憤而出擊。現在,一切都結束了!”他慢慢向後退一步,目光移向別處,表情茫然,臉上的沮喪神情卻蕩然無存。他陷入沉思,彷彿與世隔絕,似乎我也不存在了。我仍站在原地顫抖,竭力想控制住自己,告訴自己這是他希望的結局。

我再次從他的視線中證實這點。他怎麼會不想要這樣的結局呢?不過我也明白另外一點。

我已永遠失去了他。他再也不會、再也不會同意跟我走。由於有了這個奇蹟,任何把他收編、歸我所有的機會都已徹底不復存在。怎麼不會是這樣收場呢?我已到它在一點點地滲透,深刻而平靜。我又想起葛麗卿,想起她臉上的表情。一瞬間我怏然地回到那個房間,我與那個冒牌的大衞在一起,他用那雙漂亮的黑眼睛看着我,説他想要我的黑暗禮物。

我心裏到一陣痛楚,接着這覺越來越真切和強烈,彷彿我的身體正在猛烈地上火,要把我燒焦。

我一言不發,先看着那些難看的光燈嵌在有坡度的天花板,再看着那些沒意思的傢俱,上面不是有污跡就是開線;又看着一本翻爛的雜誌,封面上有個咧嘴笑的小孩。我凝視着他。漸漸地,這痛苦淡化成一點隱痛。我期盼着。此時我不可能講出一句合理的話。

經過長時間的沉思默想,他好象從符咒的魅力清醒。他那優雅、穩重而又捷的舉止一如既往再次住我。他囁嚅着説,他必須去看看那屍體。這應該不成問題。

我點點頭。

他把手伸進衣袋,出一小本英國護照。是他在巴巴多斯到的那本假護照。他凝視着它,彷彿要察一個雖小但很重要的秘密。然後他把它遞給我。為什麼?我想象不出。我端詳着上面的照片,是張英俊年輕的臉,透出沉穩、智能的氣質。我看它幹嘛?但他顯然很想讓我看,那我就看吧。於是,我在那張新面孔的下面看到那個老名字:大衞-泰柏特。

原來,他已把自己的姓名用在這份假護照上,好象他…

“是的,”他説“好象我知道自己再也不會、永遠不會是那個年邁的大衞-泰柏特。”已經死亡的泰柏特先生的屍體還沒有給運到太平間去。這是因為他的一位生前好友叫阿倫-萊特納先生的——正在從紐奧爾良飛往邁阿密的路上。他乘坐的包機不久就會到達。

遺體躺在一個潔淨的小屋裏,是個滿頭灰黑頭髮的老人,一動不動彷佛在沉睡,一顆大腦袋枕在樸素的枕頭上,兩臂平放在身體兩邊。他的兩頰已經略微凹陷,拉長了臉,鼻子在電燈的黃光照耀下顯得比平常更瘦長一點,而且堅硬得彷佛不是由軟骨而是由骨頭構成。身上的亞麻布西裝已經去,經過清洗和修飾,穿上了一件樸素的棉布睡衣,還蓋上一條白的毯子。另有一塊淺藍的單子蓋住毯子的上沿,平整地蓋在死者的前。眉頭經過修整,顯得太靠近眼睛,好象皮膚已經在下陷,甚至溶解。在我這個血鬼的鋭鼻子聞來,它已經散發出死亡的淡味。

可是大衞就看不出來,也聞不出那種氣味。

他站在牀邊低頭看着這具屍體,看着他自己安靜的面容。它皮膚微黃,鬍子渣兒顯得有點骯髒和邋遢。他猶豫着伸出一隻手撫摸他自己的灰頭髮,幾個手指停留在死者右耳前的那幾縷葱曲的頭髮上。接着他撤回手,低頭肅立,像在葬禮上瞻仰死者的遺容,表達哀悼之意。

“它死了,”他嘟噥着“真的死了。”他長嘆一聲,眼睛掃過天花板和小屋的牆壁,掃過拉上窗簾的窗子和鋪着暗漆布地磚的地板。

“我覺它體內和旁邊都沒有生命了,”他仍用壓抑的聲音説。

“是的。完全死掉了,”我附和。

“已經開始腐爛了。”

“我原以為他會出現在這兒!”他小聲説。

“就像一縷姻霧在空屋裏漂浮。我原以為我肯定能覺到他在我旁邊,拼命想鑽回我現在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