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魂去來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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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頭,喟然長嘆:“可是,我愛的人,是阮丹冰…”阿彤渾身一震,急問:“你説什麼?”
“我愛她,其實我早已經深愛上她了,只是我自己不承認,固而一直躲避。從第一次見到她,我就已經很喜歡她,我逗她玩,故意惹她生氣,處處留意她。但是,我不是一個可以對情認真的人,也害怕別人對我認真。她那麼純潔,那麼驕傲,那麼執著熱烈,我不敢承擔,只好逃避…”曲風的聲音哽咽,以為阿彤看不見,便不再顧忌,任淚水縱橫滿面,豈不知,喑啞的聲音早已將他出賣。
——“她為了救我而受傷,我又傷心又後悔,天天以酒澆愁,那個時候我就想過,這樣地傷心,僅僅是因為負恩嗎?其實,我是愛她,卻不敢面對自己的愛…我太自卑,不敢承受一個公主的愛情,丹冰在我心目中,太美好,太尊貴了,我一直沒有來得及告訴她,我愛她…”曲風終於哭出聲來,自尊無法維持,索不再死撐,盡情地涕淚橫。
阿彤早已聽得呆了,心中不知是悲是喜,眼淚汩汩地下來,一句話也説不出。他是愛她的,他愛她!原來如此!她終於知道了,可是,已經太遲,太遲!上天何其人?
但是,無論如何,她終於已經告訴他她的愛,他也終於親口説出他是愛她,便是從此銷魂,也是無憾了!
阿彤在淚水中微笑,笑得悽美如花。
曲風終於還是決定去林家晚餐,順便求婚。
如此輕易。
可是不這樣又怎樣呢?事已至此,做男人的總得有些擔待。阿彤説得對,丹冰愛的是有責任的人,他既然不能同小林分手,就只有乾脆去接納。
丹冰已經失去,不可能指望生命中會遇到第二個丹冰,而除了丹冰,其他的女子再也沒有什麼不同。不同的,只是他對她們的情。如果他肯專一地去愛,那女子也就成了所有面目模糊的女子中最不同的一個。
想通這一點讓他覺得心死,也覺得心靜,有種頓悟的透徹。
是丹冰教會他什麼是認真地去愛的,他決定領受這份情,並且把它——認真地轉奉,奉給離他最近的女子,小林。
選擇小林的惟一理由,也許不過這麼簡單,因為當他需要愛人的時候,出現在他身邊的人是她,而不是別人。
於是,他選擇了她,並且發誓愛她,一生一世。
音樂和舞蹈是月亮,丹冰是月亮的邊兒,小林卻是月下就着月光搖紡車紡線的人。亮光不大夠,不過沒關係,照舊可以紡出一圈圈的線來,織成布,細的做衣裳,的換錢。上海女子頂懂得就是把一切最好的留給自己,然而次一等的也絕不費。
上海女子是真實的,活在生活的心子裏,温暖,明,瑣碎,而喧囂。這喧囂也是一種真實,好過阮丹冰靜寂長眠的夢境。
曲風在小林身邊醒來的時候,天還沒有亮,但是窗外已經有鳥在叫。小林蜷縮着身子,團成嬰兒在母體裏的模樣,幾絲頭髮在臉邊被呼吹出去又近來,微汗,真實得龐大,龐大得擁滿了整個屋子。
在沒有醒來的早晨,在鳥的叫聲和小林的汗濕裏,曲風靜靜地,了淚。
今天是阿彤大賽的子,他答應要去給她捧場,並且,在琴聲中舉行別開生面的訂婚禮。用一枚戒指,圈定他與小林的終生。
不論他心中有多麼地不情願,但是,既然已經決定,便不再悔。就是今天,就是今天了,今天之後,他的生命中,將只有一個女主角——就是小林。
上海市全國鋼琴大賽賽場,莘莘才子們摩拳擦掌,躍躍試。人羣中,雙目失明卻舉止高貴的阿彤顯得特別與眾不同,她一襲白衣,長髮中分,整個人飄逸得似一朵雲,空靈得像一陣風,似乎隨時可以在琴聲中飛起。
,爸爸,曲風和小林都來了,甚至沉睡的阮丹冰,也坐在輪椅上,由曲風推着,來參加這次不同凡響的大賽。這是丹冰藉助阿彤之口所做的囑託,她已經決定,要在賽場上,在琴聲中,將靈魂還予阿彤。雖然她並不知道究竟該怎麼做,但是預告訴她,就在今天,她將對自己的愛與靈魂,做一個了斷。
她已經清楚地覺到,身體裏有兩種力量同時在甦醒,有不屬於自己的思維在躍動,她知道,那是阿彤。阿彤的魂,即將歸來,向她要還這個身體。而她,也願意欣然付。她們的易,將在琴聲中藉助音樂的力量來完成。
終於,報幕員宣佈:“下一位參賽者:上海,阿彤;參賽曲目:《致愛麗絲》。”阿彤站起來,穩穩地走上台,準確地走到鋼琴前坐下。略一沉思,十指輕輕按下,《致愛麗絲》麗的音樂聲響起,如行雲水,傾瀉無阻,情人在風中一聲聲呼喚,丹冰,丹冰,你聽到嗎?
琴聲中,在場所有的聽眾頓覺耳目一新,彷彿回到自己的青年時代,那遙遠的初戀,青梅竹馬的記憶裏,鳥語花香,風清雲淡,相望的眼中沒有半分塵埃,誰沒有過相思的歲月呢?誰不曾年輕過,忘情過,為所愛神魂顛倒過?那些隨着塵愁俗慮漸埋於心的記憶被喚醒了,彷彿有扇門被忽地推開,有清涼的風吹進,拂去所有積塵,照見本心。身似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愛着的人,都是聖人,是頓悟的佛。
琴聲中,曲風同小林緊緊擁抱,他終於取出戒指,套在她的指上,完成了那簡單而莊嚴的訂婚儀式。沒有神父在問:“你願意…”他們自己就是自己的神了,對自己的一生負責,對愛負責。他們四目投,同時輕輕説:“我願意。”台上台下,相隔甚遠,可是這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我願意”卻清楚地傳進丹冰的耳中。她不能不震撼,不能不慨。她幾生幾死,千山萬水,輾轉離地找到他,一心只是要找到他,要他明白她的愛。專一的,純粹的,矢志不渝的愛。
他終於明白,而且領悟,卻將這份專一予了別人。
她是該欣,還是該悲痛?淚珠飛落在風中,帶着笑。她望向天空,天邊,有成羣的天鵝冉冉飛來。是來將她接引,還是來為他祝福?
她看着它們,是的,她“看”着它們,她又會看了,怎麼會?同時,她也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哦,不,是阿彤。她看到阿彤坐在鋼琴旁充滿情地彈奏着,神情肅穆神聖,玉潔冰清。而自己,自己已經冉冉地飛起,越來越輕,越來越輕,是要就此魂飛魄散了嗎?
但是她的心裏並無恐懼,亦無怨怒,她愛的人和愛她的人都在身邊,這樣的離去並不是悲劇,她輪地看着阿彤,,爸爸,曲風,小林…
舞台上,阿彤的琴聲一變,換作《天鵝湖》。她微微地笑着,臉容光潔秀麗,一掃固有的孤獨哀豔,轉為寧靜安詳,那已經不是阮丹冰,而是魂歸來兮的阿彤。阿彤以靈魂換了一次愛情體驗,如今,她終於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刻骨的愛,她把這份愛糅進自己的彈奏中,出神入化,臻於絕境。這非人間的音樂召喚了越來越多的天鵝,它們在劇場上空翩然起舞,若飛若揚。
觀眾們紛紛離座,大聲地叫着,跳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驚喜得聲音都變了調:“天鵝,是真的天鵝!阿彤姑娘的琴聲把天鵝都給引來了!”天鵝,真的天鵝!天鵝成羣地擁進來,擁進來,圍在阿彤和丹冰的身邊飛舞盤旋,毫不避人,那是做夢也看不到的奇景,超乎想像的壯觀,神聖,像一道最燦爛的閃電,映照在每個人的眼中心中。
最後,它們翅膀連着翅膀,在琴台旁的阿彤和輪椅上的阮丹冰之間駕起一座靈接的橋,遮蔽了所有人的視線,正自六神無主的丹冰魂驀地找到了方向,輕盈地踏上天鵝橋,離開阿彤的身體,奔向阮丹冰…
與此同時,忽然叫起來:“你們看,丹冰,丹冰!”曲風奔過去,看到輪椅上的丹冰微微一動,眉睫微顫如蝴蝶,手尖輕輕抖動,彷彿在彈琴。阮先生忽然間淚水縱橫:“丹冰,丹冰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