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荷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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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着輪椅,陪她走在荷花池邊,指點荷葉中最美最拔的一枝玉荷花給她看,清風習習,荷花荷葉的清香陣陣傳來,沁人心脾。水兒説:“看荷花在風裏跳舞。”曲風笑着,遺憾地説:“可惜沒有帶笛子來,不然為荷花仙子伴奏一曲。”他給她背起一首首詠荷花的詩:“接天蓮葉無窮碧,映荷花別樣紅。”
“小荷才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菡萏香銷翠葉殘”
“留得殘荷聽雨聲”
“無情有恨何人覺”
…
背到這一句時,水兒停下來,若有所思地,一遍遍念着:“無情有恨何人覺…”她忽然握住曲風的手,眼中出突如其來的狂熱和痛苦,喑啞地説:“曲風,你到現在都不知道我是誰嗎?”曲風愣了愣:“我當然知道你是誰。你是水兒啊,怎麼了?”但是他接着自以為明白過來“水兒,你是不是怕我把你給忘了。不會的,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永遠不會忘記你在我身邊的這段子。每個人都以為是我在陪你,照顧你,其實,他們不知道,這段子,是你在陪伴我,照顧我,安我,幫助我。水兒,我真是不能失去你。”他忽然想起那隻天鵝,天鵝給他的覺,也是這樣的,一直以為天鵝在依賴他,直到失去之後,才知道,其實他一直在依賴着這種被依賴的情。這一刻,他望着水兒,再也分不清她是一個女孩還是一隻天鵝。
“如果你知道我是誰,也許你就不會對我這樣好了,不會對我説愛了。”水兒憂傷地緩緩地搖着頭,仍然一遍遍堅持着。
曲風蹲下來,蹲在她的輪椅邊,握住她的手,耐心地,認真地,鄭重地起誓:“不論你是誰,水兒,不論你變成什麼樣子,只要你是水兒,我都會深深愛你。”
“如果我告訴你,我是那隻天鵝變的,你還會仍然愛我嗎?”
“天鵝變的?”曲風心裏一動,但是接着,他肯定地回答:“會。”
“那如果我是另一個人的化身呢?”
“另一個人?是誰?”
“你別問,你只要告訴我,你還會不會繼續愛我呢?”
“會。不論你是誰,只要你是水兒,我就會一樣地深愛你。”曲風更加堅定地回答。
水兒似乎放心了,又似乎有些失望,她皺着眉,茫地説:“可是,你愛的究竟是水兒呢,還是我呢?”
“怎麼?你不就是水兒嗎?水兒不就是你嗎?”
“不,不是的,曲風,你不明白。”水兒似乎很煩躁,她看着曲風,眼神痛苦糾纏,好像有許多話要説,卻又躊躇。最後,她放棄地嘆息了:“我真恨透了這個身體,這樣年幼,這樣虛弱,就算我借她得到了你的愛又怎麼樣呢?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已經沒有機會盡情地愛你。”
“你給我的愛已經很多,很多。”曲風忽然真情,在這一刻再也不顧忌年齡的差別,不在乎倫理的壓抑,明白地説出他的所思所想“水兒,雖然你只有十二歲,可是你比任何一個成的女子都更懂得愛,也更值得愛。我不會嫌你小,更不會嫌你病,水兒,我等着你,等你康復,等你長大,等你長到二十一歲的時候,如果那時候你不嫌棄曲大哥太老了,你就…”他沒有把話説完,忽然大叫起來:“水兒,水兒,你怎麼樣?”水兒倒在輪椅裏,已經昏不醒。
急診室外,小林姐妹倆焦慮地徘徊,不住地着淚。水兒的再次發病無疑是宣佈了她的死期,她們都知道,從現在起,水兒的時間要用分鐘來計算了。
曲風揪扯着自己的頭髮,幾乎要發瘋,他實在無法忍受這空虛的等待,跑到街上去將整條街所有花店裏的荷花全都買了來,抱回醫院等待水兒醒來。
水兒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吃了些醫生喂的食,就又睡了。小林陪着姐姐守在病牀旁,默默地發呆,難得一句。有什麼可説的呢?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就彷彿水兒的生命在沙漏中一點一滴地逝。
曲風將荷花遍病房每個角落。這樣,當水兒醒來的時候,就會看到整個荷塘。
小林看着他忙碌着,覺得他在這一刻離自己好近又好遠,可望而不可及似的。她的心中充滿了無力。對生命,對愛情,同樣地無力而無奈。
黃昏時分,水兒醒了,神似乎又好了些,她看到佈滿病房的荷花,出一個虛弱的笑,問曲風:“是你送的?”曲風點頭,只覺喉頭哽咽,一時説不出話來。
水兒又四下望了望,對每一個人温婉地點頭,微笑,最後眼光定在大林臉上,軟軟地叫:“媽媽…”大林的淚立刻直湧出來,衝上去抱住水兒大哭起來。水兒不滿地搖頭,央求着:“媽媽,你答應過我不再哭的,你要笑,多多地笑,好嗎?”停了一下,又説:“媽媽,讓我和曲大哥單獨呆會兒行嗎?我想和他説幾句話。”大林不捨地看看女兒,又看看曲風,終究卻不過女兒眼中那哀求的意味,點點頭在小林的攙扶下走了出去。
病房裏只剩下曲風和水兒兩個,曲風握着她的手,只覺心裏有一萬句話要説,卻不知道該從何説起。這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孩子呀,如何她的離去竟像是剜他的心一樣疼痛。在這短短的幾個月中,他彷彿並不是在照顧一個垂危的病孩子,倒像是經歷了一生中最為驚心動魄的一段愛情。
他不知道,這的確是一次刻骨銘心的愛情,而且,不知是丹冰魂輾轉離,重複了第幾生第幾世的愛情!
丹冰的靈魂藉着水兒的眼睛痴痴地望着曲風。哦,又是一世了。
第一次,她化身天鵝陪伴於他左右,卻為了救他於火場再次喪生;這一次,她借了女孩的身體轉世還魂,可是,這個軀殼太軟弱了,完全無以盛載那樣強大的愛情。況且,生死自有定數,縱使她的神可以使她拖延死期,卻終究不能逆轉天數。她不過是藉助女孩的身體再做了一世人,而女孩,也不過是借了她的靈魂多活了幾天,她們之間,不知道是誰幫了誰,誰欠了誰。
不知道多少次,她想大膽地對他説出她的前世,她的真身,可是,話到嘴邊,終究情怯。他能夠相信那樣荒誕的還魂異説嗎?而且,她的時間並不久長,就算讓他相信她就是阮丹冰,她又來得及與他好好愛一次嗎?他答應要等她康復,等她長大,可是她知道,水兒是再也沒有機會長大的了,她的壽命只有十二歲這麼多,她與曲風的緣分也只有一個夏天這麼長,再多一天,也是不能的了。這樣的生離死別,又何必讓他知道她不僅是水兒,還同時是阮丹冰,再多添一重哀痛呢?
可是,終究不能讓他知道自己的真愛,卻又令她多麼地不甘心!一顆成的心靈裹在小女孩的病弱的身體裏,她不知道與自己掙扎得有多苦。如今,這份掙扎就要結束了,這短短的重逢就要結束了,不知道這次離去之後,還有沒有機會可以再度重來,可以再見到他,聽到他,向他表白自己的愛。
她向上蒼祈禱:如果老天憐惜我一片真情,請幫助我,延續我的生命,讓我再一次看到他,告訴他,我的愛!
她望着他,那樣留戀地無限哀痛地望着他,那眼神刺進他心中,一生一世都拔不出。她聲音細若遊絲,輕輕嘆息,:“曲風,我死之後,你可怎麼辦呢?”曲風忍不住哭出聲來:“水兒,不要離開我,我不知道沒有你之後,我該怎麼辦?我已經不能失去你…”他哭着,在無人旁觀的時刻,再也無法掩飾他的傷痛和無助。
水兒搖着頭,悽慘地笑,艱難地卻是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告訴他:“曲風,不要害怕我的死亡。死亡的只是身體,有什麼好哭的呢?這個身體太礙事了,它阻礙了我的靈魂,讓我不能盡興地愛你。當我的身體死亡,我的靈魂就自由了。那時候,我會再回來找你。”曲風哭着,淚得更暢快了,完全聽不懂她的話,可是,卻深深記住了那句“當我的身體死亡,我的靈魂就自由了”這是他們之間的暗號吧?她説過會回來找他,他等待着,相信她一定會踐約。
水兒在他的掌握中,顯得這樣柔弱,這樣嬌小,又這樣地虛無縹緲,彷彿會隨時化煙散去一樣。他看着她,無限哀傷:“水兒,聽我説,如果人真有來生轉世,下輩子遇到你時,別再這麼小,讓我苦等。我要你和我差不多年齡,而且,我們要早一點認識,在幼兒班的時候就認識,然後一起上學,放學,工作,下班,直到,我娶你做新娘。”
“做新娘。”她笑了,蒼白的臉上忽然掠過一抹奇異的紅暈,眼中光大盛“曲風,你聽到沒有?”
“什麼?”
“鋼琴聲。”水兒凝神“有鋼琴聲,好美的琴聲,就像舉行婚禮時教堂裏的風琴。曲風,我多麼想有那麼一天,穿上白的婚紗,做你的新娘。曲風,你要等着我,我會回來…找你…”她的聲音弱下去,眼光漸漸渙散,卻仍然撐着要把那未了的心願説完——找你…做你的…新娘…”她的手從他的手掌中垂落下來,帶着那樣一個悽美的笑容,化為天地間最美的定格。
曲風抱着她,只覺頭腦裏空空地,沒有思想也沒有傷痛,有的,只是無邊無際的蒼茫。他抱着她,緊緊地抱着她,覺到她小小的身體在自己的懷抱裏一點點變冷,而他自己,已經化作了鹽柱,不語也不動,一顆心,就這樣隨她而去,一起飄蕩在空中…
當小林扶着姐姐推開門再次走進的時候,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雕塑般的姿態,頓時,她們明白那可怕的事終於發生了,不大哭起來。悽慘的哭聲充滿了荷花盛開的病房,連花也在瞬間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