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學藝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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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彈第一牀棉絮時,孫發生數次從蘇學武身上取下彈花弓,揹到自己身上,然後舉起木錘,用力去砸弓弦。可惜的是,彈花弓太大,弓弦擺不到正確的位置,弓槌太沉,僅憑手腕的力量揮之不動,如果加上手臂的力道,即使砸在弦上,也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孫發生勉力去做,砸了幾分鐘仍彈不出棉花來,卻已經手腕痠麻,背痠痛,只得懊惱地棄槌丟弓。
“慢慢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蘇學武拍了拍孫發生肩頭,安他説。重新揹上彈花弓,揮動木槌,讓“嘣、嘣、嘣”的擊絃聲成為力與美的旋律。在他的勞作下,那堆逐漸雪白的棉花攤了開來,成為棉絮狀的厚厚的一個長方塊,鋪在牀板上。
蘇學武丟了木槌,卸下彈花弓,拉了孫發生走出屋外,取了口罩説:“先休息一會再拉線運平,一牀新棉絮就可以貨了。”圍觀的山民見兩個師傅幾乎是化腐朽為神奇,把黑的變成了白的,無不十分佩服。有人遞過茶碗,有人奉上劣質捲煙,還擦燃火柴給師傅點上。太陽懸在山澗上,陽光已經驅散了山澗中的霧嵐,讓人覺到了暖洋洋的氣息。初冬的子,還算是好過的。
蘇學武完一支煙,喝了一碗茶水,説:“幹吧!下午爭取再彈一牀。見我們手藝好,還有好幾家都要求翻彈棉絮呢。”
“是麼?”孫發生開心地笑了。彈棉花的人家多收入無疑會多。學武哥身上的壓力相對就小了許多。第一天出門就有生意,也算是初戰告捷。説明孫發生與師傅的八字合,旺財!
使運鬥把棉花運平,就成了棉絮。這主要是孫發生的活。蘇學武做完示範,孫發生便雙手用力按住運鬥,使之在棉花上前後左右地滑動,鬆軟的棉花便漸漸地平實下去。孫發生學會了雙腳站在運鬥上滑行,運棉絮的速度大大加快。之後,兩人用紅、黃、蘭、綠四紗線一手又一手均勻地布到棉絮上,縱橫成為網狀,再用運鬥運上兩遍,直到棉花把紗線裹住,才算大功告成。蘇學武覺得有了孫發生搭檔果然十分順手,臉上一直佈滿笑意。
主人小兒子來喊吃午飯,師徒二人才覺真是餓了,忙洗臉洗手,上了飯桌。
中午飯有酒有。好客的主人竟然打來了兩隻野雞,用辣椒,生薑,蒜苗在鍋中大火一炒,鮮香撲鼻而來。主人莊大叔不住地勸客人喝酒吃菜,孫發生吃着苞谷拌米的二造飯,吃着辣味十足的野雞,大有在享受天下第一美味的覺。
“大叔,這裏叫什麼地名?”蘇學武問。
“家大坡,也是一個生產隊。”莊大叔説。
“這地方沒多少土地嘛!怎麼不搬到山澗對面去?”孫發生也問。
“祖輩都生活在這裏,故土難離啊!”莊大叔説。
“子好過麼?”蘇學武問。
“不好過也要過!反正娶房媳婦都困難!”莊大叔説。
“讓寨子裏的青年都出去找工作,不就多了條路麼?”孫發生説。
“哪有工作好找?蘇師傅,你們如果有消息,能不能通知一聲?”莊大叔説。
“可以!我們專門跑一趟!”蘇學武滿口答應。
蘇學武乘着酒興,叫主人取出還要翻彈的舊棉絮,繼續進行工作。孫發生再次搶過彈花弓和弓槌,乘着肚子飽飽的渾身是勁,一槌槌彈了起來。
“嘣嘣!”弓弦終於發出了合諧的音符。
蘇學武為孫發生鍥而不捨的神所動,一直待在旁邊不停地進行指點。
第五天一早,蘇學武、孫發生要離開家粱子,莊大叔不僅加倍付了工錢,還把家中已經風乾的一截皂桷木坊送給蘇學武,那是做一張好彈花弓的上等木料。蘇學武不肯收工錢,莊大叔不幹。讓兒子幫他們把皂桷木扛過溝去,存在路邊的一個親戚處,等他們回來時帶回家。
蘇學武和孫發生過了四天的好子。彈花的毎户人家都是酒招待,其中大多是上山打的野味。在哪家彈花,莊大叔等寨中老人都會被請去吃飯,寨子中就象逢年過節似的,着實熱鬧了好幾天。師徒二人當真心滿意足,繼續向西,向大龍山的腹地前行。
他們的目的地是三十多里外的司家寨。家大坡的一户姓馬的山民説,司家寨有錢人家很多,他有個女兒便是嫁到那裏,結婚時買的棉花到現在都還沒有彈成棉絮,原因自然是難有彈花匠到深山裏來。上月到是去了一個,可那人手藝太臭,彈了牀棉絮的人家大呼上當,別的人家當然便不敢請他了。蘇學武當即決定去司家寨,那位馬大叔還熱情地告訴了他倆去司家寨怎麼走法,連翻幾個山過幾條溝都説得清清楚楚。這回不像來時花半天時間過深澗了,沿着家大坡的半山走,穿過這片原始森林的一隻角,十多里路,便到了橫跨在深澗之上的天生橋,過橋再向西行十多里,就可分路進司家寨了。蘇學武和孫發生走了一個多小時,終於走出了森林,很快,天生橋便已經出現在眼前。那是一道山樑橫卧在深澗上,鬼斧神工,天然生成,數十米深的山澗中水湍急,水霧蒸騰,蔚為壯觀。兩人觀賞片刻,便過橋西行。
山路依然蜿蜒在山林中,松脂的清香和厚厚的落葉腐植層的氣息混淆在一起,讓人不能毫無顧忌地大口呼。枝葉藤蔓不時拉扯住身子的某個部位,行進的速度不得不減緩下來。
山路兩邊時時可見一種叫“羊咪咪”的野果,成了的金黃髮亮,吃起來七分甜,三分酸,很是可口。開始時兄弟倆見了一株便停下來吃上一陣,後來見滿山都是,便只能撿最大的吃上幾顆了。孫發生説:“想不到這東西比千里鎮那兒的山上多。”蘇學武説:“深山上少有人來,所以到現在都還有。要是生在鎮邊山上,早搶光了!”孫發生説:“這麼多好東西,過不多久就全都爛在山上了,真的可惜。”蘇學武説:“再可惜也要少吃,出門在外,吃拉肚子就不划算了!”孫發生説:“不怕!我這個不爭氣的肚子裝什麼進去都沒問題,只怕沒有東西往裏裝。”蘇學武笑着説:“還是小心一點好,你不會用乾糧袋摘上一袋走麼?”孫發生也笑了。立即取出空袋子來,挑好的羊咪咪滿滿摘了一布袋。
蘇學武卸下彈花弓,在路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來,説:“歇會兒,吃些東西再走。反正不急,只要今天趕得到司家寨就行。”孫發生依言放下背上的運鬥和包袱,放鬆身體靠在大石頭另一邊,想抓緊時間休息。
蘇學武從手提袋中取出一個紙包,撿了一大塊牛乾巴,一個老玉米遞給孫發生。那是莊大叔臨行前送給他倆途中充飢的。老玉米煮得很爛,嚼在口裏很香。牛乾巴卻炕得太硬,費了很大的牙勁才撕咬開來,不多會也全入了肚中。兩人到口渴,卻不知哪裏有水,好在滿山都是野果羊咪咪,於是又挑大顆的吃了一陣。
孫發生心滿意足地説:“這牛雖不算香,味卻很正,吃起來真過癮!”蘇學武説:“我還留了兩塊下次吃,不是什麼人家都肯給我們吃的。”孫發生説:“給不給吃也要給人家好好彈。這年頭不是哪家都吃得起的。”蘇學武説:“對頭!手藝人的牌子是命子,千萬砸不得!”孫發生説:“是!學武哥,可以上路了吧?”蘇學武説:“走吧!早點走攏,找個水溝洗洗身上,髒得起泥了。”司家寨座落在幾個山頭圈起來的一塊大壩子裏,只有一個山口進入。蘇學武和孫發生是由路邊碰到的山民指引,才找到那條秘密的山路的。進了山口,幾十户人家錯落有致地分佈在壩子中。四周山上樹木蓊鬱,大壩子中果木飄香,猶如陶潛筆下的世外桃源。
蘇學武找人打聽,很快找到了家大坡馬大叔嫁女的那户人家。這家人姓司,是司家寨中的大户,茅屋瓦舍倚山而建,大大小小數十間。如今四代三十餘人同堂,叔伯弟兄無一分家另過。就是在整個大龍山地區,也要算是最有聲望的人家。
司家各代中的長子都集中一間大堂屋裏,隨着曾祖父司開成接待上門攬彈花活計的匠人。內中只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惹人注目,她嬌媚地靠着坐在太師椅上的曾祖父,滿不在乎地聽着大人們的問答。那雙清澈明淨的眼睛不時看向兩個彈花匠,嘴角也不時閃出一縷嘲笑的意味。她身上的陰丹布衣服乾淨得像新的一樣,手裏拿着一本發黃的舊書,隱隱透出一股書香氣息。這讓一身污垢的孫發生不免自慚形穢,暗暗地把頭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