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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朋友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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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鎮狹窄,骯髒,尤其是逢場天。

然而趕場天是千里鎮的節。太平年景,四鄉八寨的鄉民會擁到千里鎮一華里多長的街道上,賣雞鴨牛羊、瓜菜乾果,買油鹽醬醋、鞋帽布匹。整個一條街人,摩肩接踵。牲畜的糞便味,鄉農的汗酸味,各種傳統小吃的香味和旱煙的辛辣味充溢了街巷。小酒鋪的生意是最好的,只要兜裏拿得出兩三錢,漢子們便可以坐在酒鋪的櫃枱前就着兩塊臭豆腐乾喝上一碗酒。也常有飲酒過量的漢子散場時醉卧街頭,行人司空見慣不圍觀,知道醉卧者酒意稍退,是可以踉踉蹌蹌地尋得山道趕回自己家門的。

只不過這都是富庶年頭的景況。孫發生在牆旮旯蹲了幾晚,終於逢到了趕場天,上街來的鄉民們臉現菜,出賣農副產品者寥寥。千百里鎮街上只有幾家店鋪營業,一斤糖果二十多元,相信買得起的人就十分罕有了。百貨商店前的台階上竟然有幾簍呈暗紅的宣威梨子出售,價錢雖貴,購買者卻眾。小鎮上畢竟有富庶之家,雖連逢災荒年境,子卻依然富足地過下去,而且似乎物價越高便越富有。此刻,穿得曖曖和和的齊家二公子買了幾個梨子,一邊在大街上游逛一邊炫耀地四下扔着梨核,幾個鄉民跟在他身後槍那沾滿了灰塵的梨核,搶到手者居然不管沾了多少灰一口便進肚裏,不能也不願回家,孫發生便漫無目標地在離家較遠的那截街上徘徊。寒冷和飢餓替向他襲擊,他已經與衣衫爛縷,蓬頭垢面的鄉民沒有太大的區別了。他不停地跺着腳,那雙了腳趾頭的解放鞋早已擋不住襲向腳尖的寒氣,那雙腳已經逐漸麻木跡近凍僵了。

一個梨核突然滾到他的面前,他條件反般迅速抓起了它,只比另外兩雙幾乎是同時伸過來的手快那麼幾秒。他抬起頭,周圍沒有人,殘餘的自尊使他不願讓人發現他這個經理家的兒子也已窮途末路。他把那個梨核迅速進嘴裏,略作咀嚼僅嚐到些酸澀味便嚥進肚裏。他發現好幾雙貪婪的嫉妒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似乎他嚥下去的是世界上最好的什麼美味佳餚。

“小發生,你在這裏幹什麼?”孫發生惶恐地在轉身,喊他的是住在街背後水井沿兒的夥伴盛狗兒。那是他挑水時結識的朋友之一,憨厚朴實,略厚的嘴讓人以為他有些木訥。

“不幹什麼,我在這裏玩呢!”孫發生掩飾地説,他不願意暴曾經遭受的屈辱。

“走!到我家去!我有好吃的東西!”盛狗兒熱情地拉住孫發生的手,轉向便走。

穿出小巷,眼前是連片的阡陌,一派山間盆地特有的風光。一條小河幾近斷,田野呈**,同樣光禿禿地什麼也不長,或者所生長的一切都被饑民一掃而光了。

水井是心雕鑿的石塊鑲拼的八角形,井周圍鋪了石板,井沿邊的一叢竹林中便是盛家的草屋。入得門來,便嗅到了從灶間傳來的煮野菜或什麼青綠植物的氣息。盛狗兒從他鋪牀的偏屋中搬出一個撮箕,赫赫然裝着大半撮或大或小的田螺。

“嗬!好東西!”孫發生眼睛一亮。

“你從哪兒來的?”

“近處哪有?是從黑石潭下邊的爛泥田中摸來的,只有我知道那個地方有螺螄。來,我們把挑出來。

“盛狗兒語氣間不無自豪。

秋末冬初的田螺很肥,兩少年挑出了半砂鍋田螺。一半白一半墨黑的田螺泛出誘人的澤。盛狗兒打來井水淘了兩遍,放進砂鍋煮了起來,只放了點鹽、幹茴香和一點兒辣椒麪,一般香味便從砂鍋中竄出來了。稍傾,田螺已經煮,盛大娘、盛大伯、盛狗兒、盛枝和孫發生每人都得到大半碗田螺,一個玉米麪摻着蕨粉蒸的餅子。

“我不耐煩這個腥味,發生你幫我吃一點”盛大娘不由分説把自己碗中的田螺撥了些在孫發生碗中。

“我也不吃腥味。發生哥!你幫我吃一點”盛狗兒的妹妹盛枝也端了碗走過來。

“自己吃!”盛狗兒大聲吼道,小枝只得哭喪了臉端着碗走開。

兩滴淚珠掉在手上的碗裏,孫發生心裏頭簡直是百集。什麼腥不腥?在飢餓緊緊地掐住了許多人的生命的時候,在樹皮草都無處可尋的時候,噴噴香的田螺無異於珍饈美味,大娘和小枝那一腔心意,他孫發生簡直是受之有愧啊!

那晚上他與盛狗兒抵足而眠。被子牀單雖然破舊卻漿洗得很乾淨,與蹲在牆旮旮抖抖索索地抗禦風寒簡直不可同而語,他心裏一直很內疚。他還清楚地記得剛從縣城回來時到水井沿玩的那一天的情景,他在小院的柴扉邊撿到了幾元錢,當盛大伯為此而責打丟了買糧錢的盛狗兒時,他竟然沒有勇氣拿出那幾元錢來,以至在花掉那些錢的子一直有着負罪的心理。身心憔悴的孫發生終於睡着了,而且整晚上沒有做一回夢。

孫發生的街頭生活持續到第五天了,那副尊榮比兒強不了多少,中山服的四個口袋兩個通了,五個釦子掉了三個。那天晚上,當他瑟縮在蔣家染房門前廢棄不用的破染缸裏時,提了盞風燈的二大娘找到了他。

“起來!我送你回家!”二大娘的眼裏湧出了淚珠。

“不回!我沒有家!”孫發生倔強地説,心頭對父親的不聞不問寒心之極。這些子,他常常在夜幕降臨千里鎮時溜到家對面的房檐下,看着那悉的窗縫中透出的油燈的光線,想象着堂屋中一家人圍了火爐而坐,親切談的父子親情。希望同樣固執的父親能請人找他回去。然而沒有一個父親的同事或朋友出來找他。那個家庭似乎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大哥挑水,弟弟上學,子依然平平靜靜地一天天過下去。孫發生曾經覺到了他的沒有希望。他沒法到更多的食物以飽肚子,夜晚的寒氣似乎深入骨髓。那種類似於絕望的情緒已經在他的意識漫延。他已經設想過自己可能成為路邊的一具因凍餓而夭折的死屍,並且因了這怪異的念頭常常自己駭得久久不能入眠。

“聽二大娘的話回家去,你老伯不會打你的。乖三兒,有二大娘在呢!”孫發生不説話,依然一動不動地蜷伏着。這時候圍上來幾位街坊。二大娘對其中的一個説:“孫發生肯定餓壞了。付陽,你幫我抱他回去。

“不容孫發生有任何表示,膀大圓的付陽便彎下身用兩臂抱起了他。他無法掙扎也無氣力掙扎。二大娘領頭,一行人便走到了孫家的門前。

孫經理面無表情的接待了街坊們,正眼兒也沒有望一眼付際放下後萎頓在地的三兒子。

“孫經理。孩子我給你找回來了。我替你答應了不打他。他這個樣子恐怕也經不起打了”二大娘用衣袖不停地揩拭眼角,手裏提着的風燈在微微地顫動着。

“還不趕快謝過你二大娘?”孫經理的話音透出了一股冷冰冰的威嚴。

孫發生對嚴父的所有指令一向不敢稍有違拗。他爬起來,跪着給二大娘磕了幾個頭,她順手把他拉起來站在自己身邊:“去!打盆水洗一洗臉和腳,碗櫥裏留了你的飯,吃完了趕快去睡吧!”孫發生沒動。兩隻眼睛在表情嚴峻的父親。神情呆板的大哥和一臉好奇神的小弟身上相掃瞄。直到父親吼出一聲“還不快去”之後方蹣跚地走向灶屋。

那晚上,儘管孫發生如同陌路人加入般令父子之間少了對話,儘管因為大哥的返家他的牀改鋪在櫃枱下,他卻覺了生活的重新有了依託。他躺在櫃枱下的由幾塊木板一張草蓆鋪就的牀上,開始思索怎樣才能自己養活自己的問題。他朦朦朧朧地覺到了他必須把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裏。照眼下的情形來看,即使是嫡親的骨親情地難以保證在艱難的人世間的相幫相扶。他恨不得自己立刻長大成人,哪怕少活了許多年也不在乎,只要他能用自己的勞動養活自己,不再在生活中依附別人就行!哪怕他曾經是自己最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