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色授魂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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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天瀾跟着羅剎夫人進了竹樓,樓內宛似富家的大廳,屋宇閎暢,陳列輝煌,中間隔着一座紫檀雕花嵌鑲大理石的落地大屏風,四角掛着四盞紅紗大宮燈,光照一室。廳旁兩面竹簾下垂,尚有耳室,桌椅等傢俱,都是堅木鑲竹,頗有古趣。一進樓內,屏後趨出四個年輕苗女,一齊俯身行禮,羅剎夫人吩咐了幾句話,便各自退去。
羅剎夫人沒有在廳內讓客,當先引路,轉過屏後,踏上一步樓梯,梯口早有兩個苗女分拿着一對燭台照路。樓梯盡處,轉過一個穿廊,筠簾啓處,走進一間緻玲瓏的屋子。
屋內並不富麗,只疏疏的幾式緻小巧的桌椅,但是一進屋內只覺滿屋子都是綠茵茵的,好象沉浸在一片湖光溪影之間。原來四壁糊着淺碧的花綾,點着幾盞宮燈也是用綠紗繃的,連四角蘇也是淡湖的。地下鋪着細草編成的地衣,窗口一排青竹花架上,又陳列着幾盆翠葉扶疏的花草,格外覺得雅淡宜人,沉沉一碧。
沐天瀾不口喊出“好”來。猛地想起廟兒山下,和羅幽蘭定情的小樓,也是綠綾糊壁,記憶尚新,不想又到了這種境界,人事變幻,實非意料所及了。
羅剎夫人聽他喊好,微微一笑,拉着他手,笑説:“你跟我來。”她走到左邊靠窗處,忽地呀的一聲,推開一重門户,顯出一個圓。門上向外一邊也糊着淺綠花綾,和牆壁一,所以一時瞧不出來。向裏一面糊着紫綾,當垂着一幅紫軟幔。一掀軟幔,立時衝出一種醉人的芬芳。
進了幔內,眼界立變!滿眼紫巍巍的紺碧。細看時屋內也沒有什麼華麗的佈置,和外屋差不多。只多了一張紫檀雕花的大牀、一張龍鬚席的矮榻,和幾個錦墩。不過壁綾、紗帳、窗紗、燈紗,一都是暗紫的,連四角陳列的盆花,也是深紅淺紫一類。
羅剎夫人笑道:“這兩間屋子,聽説是九子鬼母住過一時。
我來時,只見屋內珠光寶氣,陳列得象古董鋪一般,地下壁上盡是腥烘烘的獸皮。看得頭腦脹,一股腦兒被我收拾起來。恰好樓後堆存着許多綾羅錦緞,撿了幾匹出來,指揮他們因陋就簡的裝糊了一下,勉強安身。你是貴公子,府上有的是崇樓錦室,到了這種野房子,怎的還贊好呢?”沐天瀾坐在一個錦墩上笑説:“我不是稱讚屋子好,我讚的是光彩非常,慧心別具,一間淺綠,一間暗紫。在這初夏時節,一到這種所在,不由的令人意恬心暢了。”正説着話,牀後忽然閃出燈光,一個青年苗女從牀後一重門內,捧着一個青玉盤閃了出來,把盤內兩杯香茗,放在沐天瀾身旁的小几上,轉身向羅剎夫人低低説了幾句。
羅剎夫人説:“玉獅子,今晚累得你一路風沙,你先到牀後屋內盟沐一下,回頭我也要去更衣。”沐天瀾説:“不必!一路腳不沾地,宛如駕雲一般,涼極了。胡亂擦把就得,你自便罷。”羅剎夫人笑説:“我去去就來,你到我牀上休息一忽兒。”説罷,飄然進了牀後門內去了。那個青年苗女,卻在牀後門內進進出出忙了起來。一忽兒搬出果子食品,一忽兒送上擦面香巾,面面俱到以後才悄悄走去。沐天瀾獨坐無聊在屋中隨意閒踱,瞧見當樓兩扇落地竹窗可以開動,想看一看樓外情形,便把兩扇竹窗開了。原來窗外圍着樓窗的走廊,四面可通。踏上走廊,腳下咯吱咯吱微響,所有扶欄廊板都用堅厚巨竹做的,憑欄四眺,月皎白,清風徐引,不過三更時分。
天瀾心想,人猿腳程真象飛一般,七八十里路程,不到兩個更次便到地頭。低頭一看階前兩個人猿,兀自翁仲一般持矛立。那頭巨虎卻在階下打着破羅般的鼾聲,其餘地方沉寂無聲,只沿溪一排屋內,疏落落的透出幾線燈光。
對面森森林影以外,危崖聳峙,直上青冥;山形如城,繞樓環抱。想不到這樣奇幽絕險的所在,住着這樣一位伏虎馴獅的絕世佳人。猛然想到馴獅二字,犯着自己“玉獅子”的新號,不暗暗直樂。他憑欄閒眺了一忽兒,信步向左走去。到了樓角邊一看,這座走馬式的圍廊可從側面通到樓背。想瞧一瞧後面景象,緩緩走去,走過了兩三丈路。
驀見身旁一扇紗窗內,燭火通明,窗內水聲淙淙,窗紗上映出一個銷魂蝕骨的影,豐肌柔骨,玉潤珠圓,隱約可見。沐天瀾吃了一驚,慌向後一退,可是也只退了半步,兩隻眼始終沒有離開紗窗,兩條腿也生了,休想再邁一步,要細細鑑賞這幅活動的“太真出浴”圖了!不!是“羅剎入浴”圖。
沐天瀾在窗外直着眼,彎着,從入浴鑑賞到出浴,才嚥了口氣。輕輕的躡着腳步,一步一步望後倒退,直退到轉角處,才長長的吁了口氣,轉過身來。不料一轉身,那青年苗女正悄悄的立在扶欄旁,笑嘻嘻的直瞪着他。情知自己偷窺羅剎夫人入浴,都被苗女看在眼內,立時覺得自己面上,烘的直燒到脖子後面,羞得幾乎想跳下樓去逃走了。
那苗女卻向屋內一指,笑着説:“請公子進內用幾杯薄酒萊,我們主人更衣完畢,便來奉陪。”沐天瀾只好低着頭,三腳兩步闖進屋內。不料走得慌忙沒有留神,被擋路熱烘烘、茸茸的東西絆了一下,幾乎整個身子直跌過去,忙眼一,邁出去的右腿一拳,左足一起,身子站穩。那東西洪的一聲怒吼,滿屋震動,從地上站了起來。原來是頭錦白額的大虎,在屋子裏格外顯得龐然巨物。
這一下,沐天瀾嚇得真是不輕。近虎身,急不暇擇,一點足,倏的一個“旱地拔葱”他也沒有看清樓頂是什麼樣子,等到飛身而上,才瞥見屋頂天花板上,一平如鏡的糊着一紫綾,毫無着手之處,如果落下身去,依然是大蟲身上。心裏一急,兩臂一分,施展輕功“大鵬展翅”在空中愣把身子平起,背貼天花板,腳心在天花板上微一借力,燕子一般刷的向前橫飛出去,身子正落在紫檀雕花大牀的側面。
羅剎夫人不知何時已浴罷出來,悄立牀後,看他這陣折騰,格格的笑得直不起來。沐天瀾大窘之下,兀自不放心,面紅脖子的回過頭來看那虎時,那名青年苗女手撫虎頭,輕輕喚“阿彌阿彌”阿彌依然靜靜的橫卧窗前,只昂着虎頭,睜着虎目,兀自瞅着沐天瀾。
沐天瀾這陣折騰真夠瞧的,心裏又慌又愧,痴立半晌,不知説什麼是好了。
羅剎夫人忍住笑,風擺荷柳般走近身旁,拍着他肩膀説:“不必擔驚,我們阿彌忠心耿耿,每逢這時候,便縱上樓來,睡在我窗口的。我們阿彌大有靈,和尋常猛虎不同。經我吩咐過,你便是真個踹他一腳,它也不會和你計較的。你瞧,被你這一鬧,害得我身上沒有擦乾,便奔出來了。”沐天瀾不抬眼一瞧,她身上苗裝早巳換去,頭上青絲如雲,慵慵挽了個高髻,身上披好一件薄如蟬翼的淡青細絲寬袖長裙的宮衫,隱隱透出裏面妃褻衣,而且酥半,薌澤襲人。一副儀態萬方,俏臉盈盈媚笑,脈脈含情,宛如出水芙蓉,含芍藥。
沐天瀾竟看呆了。羅剎夫人嗤了一笑,説道:“傻子,今天才知道你也是不老實的。天天有一位千嬌百媚的美人兒陪着你,足夠你瞧一輩子的了。還瞧我老太婆怎的?來罷,咱們喝酒去。”羅剎夫人把沐天瀾推在龍鬚席的矮榻上坐下,自己在側首錦墩上相陪。榻前早已佈署好巧的玉杯牙箸,幾餚饌果品也非常鮮美可口。那名苗女便侍立一邊替兩人斟酒。那頭猛虎已不在屋內,聽得呼呼的鼾聲,似乎在窗外走廊上睡覺了。
羅剎夫人朝沐天瀾看了一眼,轉身向苗女吩咐:“你們自去休息罷。”苗女退出以後。羅剎夫人笑道:“你剛才一陣折騰,是天罰你的。你知道不知道,誰叫你不老實,偷看人家洗澡呢?我早已知道你在窗外,我怕人猿誤把你當作細下手傷害,特地派侍女來叫你的。你要知道,我這所竹樓表面看去,門户開毫無防備,其實無異銅牆鐵壁,除去人猿、阿彌和幾個苗女以外,誰也不敢踏進樓門一步。
外客到我這幾間屋內的,只有你玉獅子一人。剛才你在窗外鬼鬼祟祟的偷瞧,幸而我有事調出去了一批人猿,樓前林內守衞的人猿比往常少得多。萬一被它們瞧見你這種舉動,它們不懂男女情調的勾當,誤把你當作匪人。豈不是糟?這般人猿兩臂如鋼,力逾千斤,而又忠心為主,不顧生死。我怕你受委屈,慌忙匆匆出浴,叫侍女叫你。想不到你命裏註定要受一點虛驚,在我屋子裏大展輕功。害得我笑得肚子痛,你呀!現在我認識你了…”沐天瀾這時心神已定,麪皮也老了一點。雖然被羅剎夫人調笑,並不害羞,很俏皮的説了句:“不睹羅剎夫人之美者,是無目也。”羅剎夫人大笑道:“好!算你聰明。我記得對你説過這樣的話,用我的話堵我的嘴、遮你的羞。好,現在我問你一句話,你到這兒來,是來瞧羅剎夫人之美呢?還是受人之託,救取獨角龍王的命呢?”她説時兩道眼神定了他,嘴角上卻不斷的出媚笑。
沐天瀾卻被她問住了,麪皮上又覺着有點熱烘烘了,忽地一觸機伶,不加思索的説道:“美人不能不親,英雄不能不救。英雄落於美人之手,親美人即所以救英雄;所謂一而二,二而—者也。”説罷,撫掌大笑。
羅剎夫人忽地面一沉,咬着牙向他點點頭説:“玉獅子,現在你把你心裏的計謀都直供出來了。親美人是假意,救英雄是本心。但是這兒沒有美人,美人在金駝寨,我這兒也沒有英雄,只有一隻狗熊和一窩耗子。我既然出了口,決不後悔!你就把那隻狗熊和一窩耗子快去領走,你不必枉用心機,親什麼美人了。”説罷,拂袖而起,一陣風的搶到牀前,倒在牀上了。
沐天瀾正在張嘴大笑,萬不料落到這般地步。越聽越出錯兒,自己的笑聲幾乎變成哭聲,最後張着嘴,哭笑兩難,整個兒僵在那裏。屋子裏鴉雀無聲的足有半盞茶時。
沐天瀾難過已極,暗暗思索自己話裏怎樣的得罪她了?想了半天,才猛地醒悟,象獨角龍王這種人,在她眼裏本不是英雄,和她相提並論已夠不樂意了,自己又得意又忘形的信口開河,説了句“親美人即所以救英雄”好象明説親近美人是手段,如果不為救人,便不必親近這種美人了。在她一聽,難免要誤會上去。
何況她本來算定今晚我一人會面,完全是羅幽蘭的計謀,處處防着我這一手。兩下一湊,火上加油!
“啊呀!我的天,我本心何嘗是這樣的呢!”他這一句話,本是心裏的話,慌神之際竟從嘴裏喊了出來。
不料他嘴上喊出這句話以後,牀上的羅剎夫人突然一躍而起,在牀沿眼圈紅紅的指着他喝道:“你本心預備怎樣呢?預備把我和黑牡丹等一網打盡嗎?你不説實話,休想出這屋子!”沐天瀾心想:你叫我走我也不走,不過這一問又是難題,今晚我這張嘴太難了。一個不留神,心裏的話也會走了嘴,這叫我怎樣解釋才好呢?機會難得!再一遲疑,越鬧越僵,便誤了大事了。心裏風車般一轉,倏地站起身來,壯着膽走到牀前。一歪身,貼着羅剎夫人坐下,低聲説道:“我心裏的事,沒法出口。千言萬語,只一句話‘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悦己者容’。俗語説得好,‘惺惺惜惺惺’!什麼叫計謀,那是白廢!一萬條計謀,抵不住一個‘情’字。”説罷,一聲長嘆,自己覺眼內有點潤,慌別過頭去。
半晌兩人都沒做聲,可是沐天瀾的頭漸漸的轉了過來,但不是他自己轉過來的,是一隻滑膩温潤的玉手,伸過去把他撥過來的。兩人一對臉,屋子裏真個寂寂無聲了。雖然未必真個寂寂無聲,但已兩情融洽,不必再用口舌解釋了。
經過一夜光陰,沐天瀾對於羅剎夫人一切一切,依然是個不解之謎,只覺她情熱時宛如一盆火,轉眼卻又變成一塊冰。有水一般的温柔,也有鋼鐵一般的堅冷;温柔時令人陶醉,堅冷時令人戰慄。鬧得沐天瀾莫測高深,心裏暗暗盤算好的一個主意,一時竟不敢直説出來。只好繞着彎子,探着腳步對她説:“你在這樣深山窮谷之中,住長了畢竟乏味。你和一般苗匪又是氣味不投,一個人獨來獨往,畢竟不妥。何妨…”羅剎夫人不待他説下去,搖着手説:“你心裏的主意我完全明白。我和羅幽蘭情不同,你想把我象畫眉一般關在鳥籠裏,本辦不到!此處也非我久居之地,我自己別有安排,將來你自會明白。我們雖然短短的一夜恩情,我那夫人的名號,現在總算有了着落,不致象從前做了許多年無夫的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