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掉她象忘掉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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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她，象愛上一朵花。

她是那種象花一樣暗自芬芳着的女子，平裏並不引人注目。

但是他注意到了。

那與她同去做一個市場調查，她站在樹下，透過樹蔭的陽光灑在她的微笑上，令他有剎那的失神。在回家的車裏她倦倦地靠着車座，分明是一個花一般的女子，在暮中寂寞着，芬芳着，開着。

不知為誰而開，不知有誰來摘。他是整潔自律的男人。有緻美麗的女友和前途無量的工作，習慣了有規律的生活，從來沒有期待過會遇上一個這樣的女人，淡淡的，但是闖進來了。

是怎樣的揮之不去的一股淡香啊。她坐在那，靜靜地，寂寂地，他看着她；她和人説話，聲音不大，但清晰明亮，他聽着她；她和他搭同一個電梯，就站在他身後，連呼聲都靜得難以覺察，但他覺着她。就這樣復一地，就這樣駐進他心裏。

有些事，在不知不覺中，就那樣發生了，你猛然回頭，覺得一切都快得令人難以抗拒，但其實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只是你一直忽略。

愛是什麼？愛她就要給她她想要的。她是一個寂寞的女子。她等待着一個懂她的男人，而不是一次愛情。他知道。他同時也知道，自己無法給她。

她就那樣復一地寂寞着，不知是為了誰。

但是他愛她。

她始終若有還無的淡然神情，令人費解，也無從去解。在這個世界，每個人都是很忙的，每天奔波於生計，誰又有空去理會誰？所以每個人都忙碌，寂寞，且不甚快樂。

只是他一靜下來，便彷彿有淡淡的香在周圍湧動，浸沒他的一切官。

和女友的約會照樣是公式化的晚餐，有緻的食物和美妙的音樂，加上曖昧的燈光映照的無懈可擊的容顏。女友依然緻美麗，她是懂得照顧自己的人，無需他過多掛心。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並且懂得如何爭取。她不象花。她象陽光下沒一株孜孜向上的植物，努力地向上爬，追趕着別人也被別人追趕着。

他忽然想到了王家衞電影的一句台詞:就是在愛着和被愛着的時候，也仍是寂寞的。

他到了寂寞，但他真的是在愛着和被愛着的嗎？

就這樣心不在焉地，結束了約會。他一個人去看了電影，《花樣年華》，又是王家衞的片子。他一向覺得好看的電影應該這樣，對着名字無法揣測情節，但可以受情緒。王家衞的片子拍的不是情節，是氣氛，是情緒，那樣無法擺的鬱悶，叫人心裏難受。

而他現在正需要這種情緒。

看着男女主角在陰暗狹窄的樓道不期而遇然後擦肩而過，伴隨着彼此的寂寞，重複着無數個夜晚，他想到了她，想到了每一次在辦公室的擦肩而過，想到了每一次在電梯裏的不期而遇，空氣中彷彿又湧動着淡淡的暗香。

然後手機響了。

是她。他趕到辦公室為她開了門，取了文件，再開車送她回家。一路上他不停地着煙，煙霧中她沉默着，疲憊着，有淡淡的黑眼圈，臉略顯蒼白，只是還很紅，在一襲黑衣的襯托下，紅得很媚。

謝過了她的邀請，他開車返回了。知道她是一個人住，但仍不敢進那扇門，雖然心裏很想。很想很想。他怕進到一個充滿着她的氣息的空間，他怕自己沉溺在她的氣息裏，他怕從此無法自拔。

從前他一直以為愛該是一個很幸福的字眼。可是現在，他開始知道，愛是一件很傷人的東西。至少，他現在正在因此而傷痛。

作為一個理智的男人是不應該有這種傷痛的。

回家的路上他打開車窗，讓風颳進來又刮出去，吹散了煙味。然後她的氣息開始從潛伏着的車和記憶的角落裏蔓延開來，在車裏在風裏緩慢地湧過來，包住他。

以後的子一如以前的。

他仍暗自注意着她。她的美麗，她的憔悴，她的不因憔悴而絲毫減少的美麗。她會一直寂寞下去嗎？他想着，有時有一些曖昧的遐想，想自己會是那個採摘她的男人。

花的美麗是很短暫的。女人也一樣。沒有人採摘固然寂寞，但至少可以美麗得久一點。看王家衞電影裏的女人，都如花般美麗，也如花般寂寞，幸福的是洪七公的老婆，卻過早地蒼老了。

女人的美麗與幸福成反比，與寂寞成正比。

不想在沉溺於她的氣息，也不想再放任自己的遐想，他向公司提出外調申請。然後他請她陪他看一場電影，算是補償被她打斷的那次。

她微笑着接受了。

依然是《花樣年華》。

看的時候她很專注，眼睛裏有一點亮微微地顫動着，當梁朝偉對着那棵樹訴説時，那一點亮終於滑落下來，碎在了她的手背上。

第二天，她便也提出了外調申請。

為什麼？他忍不住問。

她説要謝他。

什麼叫做花樣年華？就是在你最好的時候，你最喜歡的人在你身邊。我離開，因為這是一個太寂寞的城市。

新的城市，新的開始，新的忙不完的工作。

他們開始有了在一起度過的第一個晚上。是在辦公室加班。沒有回頭，沒有談，只是覺到她的存在，她的氣息，知道她就在身後，他就莫名覺得安心，一晚上沒什麼倦意，也就這麼過了。

天快亮的時候他想到了很多，想到女友已遠在千里之外，想到也許還會有許多新的開始，想到也許自己可以做那個採摘她的人。

天很快就亮了。

天亮的時候他接到一個電話，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乾淨有力，找她。然後他親眼目睹了一個女人如何在瞬間蜕變出另一種美麗，依然象花，只是，已經不再是暗夜角落裏湧動暗香的花了，是陽光下燦爛開放的花。看着她平添一抹豔的容顏，他開始覺得內心深處有一個地方破了一個，有種稠稠的體緩緩地了出來。

接過電話後她便向他請假出去了。太陽出來了，開始有陽光照進來。窗前桌子上正好有一個長頸透明花瓶，着一朵白盛開的花，襯着綠的葉子，在陽光下，瓶裏水很清，花很純。

終於知道了她是為誰而寂寞，終於她不再寂寞。

以前的人如果心裏有了秘密而又不願讓別人知道，他會怎麼做？

當你無法繼續擁有一件東西時，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

在如今的年代，是沒有人有時間去找棵樹傾訴的，也沒有人有心情去記憶。

他只能選擇遺忘。忘掉她，象忘掉一朵花。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