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顏如花一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縱使如花似玉,終究一晌歡顏。
如花是名滿京師的花魁,我是花魁的貼身侍女。
“小如,你今年滿十四了吧?”早晨我給她梳頭的時候,她忽然回首問我。眼波轉之處,滿室生輝。
我微微屈膝:“是的,姐姐。”
“十四歲是個好年齡呵。我十四歲的時候…”那一汪瀲灩池忽然顏轉深。
我知道十四歲對於如花來説,的確曾經是個好年齡。那時候她的父親剛剛被任命兵部尚書,前途無量。如花那時還是尹婉,知書識理,才貌雙全,也才剛剛開始懂得憧憬和幻想。誰也想不到風雲際變,父親竟會一朝受讒,屈死獄中。家眷也受株連,如花雖不至死,卻被充。
噩夢一旦開始,就永無寧。難得的是在噩夢的深淵底下,還一直留着自己的憧憬。可是我的十四歲又怎麼一樣呢?從十歲被父親賣到青樓,我就已經知道自己的命了。一邊侍侯人,一邊學接退讓之禮,若相貌出眾,還要習琴棋書畫。如果幸而平庸,也許就一輩子做花魁們的侍女了。
我明白自己的命數。男人是天,女人只是附着在天上的浮雲。女人長得再美,才藝再高,也不過是用來取悦男人的。如花雖美,命運卻捏在那所有的豬狗不如的男人手裏,而我的父親,他雖然不過是一個爛賭的酒鬼,卻可以賣掉了自己的老婆,再賣掉自己的女兒。就算是再不堪的地方,只要有錢,他都肯賣。我恨自己有這樣一個父親,我更恨自己身為女人。
可是如花説:“小如,你不明白。一個人的命,並不是因為她做或沒有做過什麼。”也許是我不明白,但是,我更覺得,是她不死心。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好男人,只有她一個人,還沒有把憧憬和幻想在醜惡到了極至的現實裏拋棄乾淨。在這樣的世間,一切的美好都是沒有生存的餘地的。
如花和別的姐妹不同,她每天早上很早便起來了,上午教我書畫,午後也不歇息,教我琴樂。一開始我努力地學這些,只是為了讓她高興。但是後來,我便也漸漸喜歡上了那些在詩裏在詞裏活着的人。他們都那樣的遙遠,又那樣的親切。他們比我周圍的那些人更有人。和如花一起在書裏歌裏的時候,讓我也開始會去勾畫自己的以後。
有時候很開心着的時候,會忽然安靜下來。因為每當這個時候,我會想起父親。便莫明地覺得害怕。我害怕有一天他突然出現,一巴掌扇醒我的幻想,直把我扇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可是,我終於懂得什麼叫做宿命。
我長到了十六歲,開始被嬤嬤注意,有一天,當我打了一盆水匆匆走向如花的房間時,被嬤嬤叫住了。
“小如。”嬤嬤擠出虛偽的笑意,那笑容也曾傾倒眾生。她説:“你再半個月就十六了對吧。”這時阿張過來了,他專門教訓那些剛來“不懂事”的“孩子們”聽説如花就是被他教訓過來的。我一向對這個人沒有好。他涎着臉湊過來説:“是啊,是個清秀佳人啊。”説着手便向我臉上伸來。
我暗喊不妙,躲過阿張的手,就聽見嬤嬤説:“那就從你生那夜開始掛牌吧。”我當然知道掛牌對於一個青樓女子來説,意味着什麼。如花為了我,找了一次嬤嬤,但是終於沒有結果。
其實她不必這樣做的,我早已經知道嬤嬤不會改變心意。她不會為了任何人放棄任何賺錢的機會,除非可以賺到更多的錢。如花只相信人心都是相通的,當然無法説服嬤嬤。
我依然每天清晨去叫如花起牀,然後與她一起讀唐人的詩和宋人的詞。可是,我已經不再為那些字句所打動。再如何豪邁的詩歌,再如何悽婉的詞句,也已經無法打動我。我的血也已經潛入暗,不再為之冷熱。只是每天晚上,從各個房間透出來的各燈光和各種聲音,總是令我不寒而慄。
如花説,我的琴聲漸淒厲,令人不忍卒聽。她皺着眉頭的樣子,讓我忍不住想安她。可是我本無法控制從我指下淌出的琴聲。
因為十六歲即將成為我人生的另一把尖刀,冷冷地割開我之前和之後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