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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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是有驚無險地再次逃離了嗜血蛆的追捕。我們不得不謝上天,只有鬼三有些“偶(我)是老大,偶(我)怕誰的覺”前面沒有路了,我們跑進一條死衚衕裏。鬼三對着面前的石壁敲敲打打了好一陣子,也沒有發現什麼機關之類的東西。整個石壁滑不溜湫的,就是壁虎也不一定能在上面行動自如地爬着逮蚊子吃。
鬼三從懷裏掏出祖墳的地圖,攤鋪在地上。幸運的是,自從我們拐進第三個彎口的時候,一切忽然都明亮了。這裏每過幾步都有一盞金粉燈,只不過在造型上有很大的區別。開始我們見過的那些都很中規中矩——就是金子做的碗狀燈託,裏面放滿了鯨魚膏,碗口上擔着一老長的鬚子。這當然沒有什麼奇怪的,但自從拐進來後,這些再看見的金粉燈的樣子變得實在是太快太快了,每個金粉燈的做工都達到了極致。我在這行多少也是耳濡目染了好些年,死鬼老爹有時候高興起來,也會突然拿出些手工藝品給我做鑑定,以此考察我的眼力是否進步。其實,我看到第一盞時,僅僅是眼角餘光盯了一下,就驚呆了。看去,在燈火的照耀下,惟妙惟肖,活得就跟活着一樣。所謂鬼斧神工、巧奪天工,照此看也就不過如此了。難怪我實在沒法形容這些東西了。不過當時跑路緊張,生怕後面的嗜血蛆突然佔了先,跳上來就是一口。我可不想像鬼三那樣在背後留個血窟窿,眼瞅着就讓人魂飛魄散。
看看鬼三還在認真地看地圖。麻大實在,手裏拿着袋壓縮餅乾,唉聲嘆氣的,卻還一個勁地往嘴巴里着。我本想去阻止一下,鬼知道我們要呆多久。不到餓得不行的時候,我想還是勿動食物為好。不過轉而一想,我們這裏就麻大力氣大,他要是扛不動包裹,我和鬼三兩人扛着也走不了多遠。我往石壁旁一站,沒事可做,剛好瞧瞧這些古怪的金粉燈。
我不知不覺地就走到了最後一盞金粉燈面前,誰都知道這金粉燈是固定的,也不會有人願意在這個燈上下功夫做機關。一來太明顯,二來表明自己的智商太低。凡是用得起金粉燈的墓,墓主非富即貴,他們要是不明白點盜墓的事情,委託那些負責造墓的人也應該知道。在我們這行把機關設在燈上的,也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太傻,本就不是會家子的,半路學習而且學得很糗,沒有真功夫;第二種,就是墓主或是這墓的設計師對於奇門遁甲、風水之類的有相當的研究,既是盜墓的頂尖高手,也是防止盜墓的高手。這樣他們才敢在燈上下足文章。
我死命地盯着最後一盞燈,用爺爺傳授給我的笨蛋法子:越是高明的人越是清高,越是技藝高超的人越喜歡顯擺。這樣,他們情不自地就會把所有的機關控制在最後一盞上,遵循的是循循善誘的原理,更有一步高升、命懸一線之説。
這盞燈和前面我略看過的那些本沒法比,無論是從含金量的高低、純度、加工手段、製作用意,想要表達的意思以及整體烘托出來的效果都不盡如人意。燈的造型就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規則正方形,焊接的接口還有些沒有磨平。這樣的工活,我是見一件侮辱一次自己的眼睛。所以,為了追求美,我看東西一般都是一掃而過,除非那東西給我的覺純正,我才會再補上看看。
我取出放大鏡,放到最近處,仔細一看,心裏咯噔了一下。敢情這還有濫竽充數的主兒?我當即下了判定,而且是絕對的死刑。我可以拍着脯説,這燈的材料絕對不是金制的。
一切都明朗化了,我叫了聲鬼三,讓他過來看我的意外發現。鬼三不高興地走了過來,伸着腦袋探望了一會,又叫上麻大來看,並對我説:“大哥的文字造詣已經爐火純青、登峯造極了,跟老頭子比起來也難分勝負,與你爺爺比也就伯仲之間。”我不敢相信地看着麻大痴呆的樣子,就這種平時只知道一聲不吭地擦門簾的傻蛋也可以跟爺爺比文字上的造詣?我的天啊。此刻麻大正如痴如醉地看着這盞燈,表情或鬆弛或緊張,有模有樣的,跟真的似的。見麻大看成這樣,我也不忍心打攪他,轉過身子,湊到附近的那盞上觀察起來。只是看了一眼,心裏那股勁就已經無法言語了。在我看來,我更願意追求手工藝上的造詣,幾乎完美的曲線,高純度的黃金,匪夷所思的創造靈,每一樣都是前所未有的新體驗。
“妙,實在是妙…”麻大看着不要緊,嘴巴里還不停地興奮説着。
麻大指着燈,叫我們過來。
“我看到了,你們過來,這是個神燈。”麻大説着。
“你鬼吹什麼?墳墓裏哪來的神燈,你怎麼看着看着就跑阿拉伯去了?大哥,你別也看走眼了。”鬼三看了眼燈,破口埋怨。
“這破燈的確有古怪。我想給我家建祖墳的人絕對是頂尖的高手。而且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此人還光顧過數不清的墓,盜得無數的寶貝,也學會了眾多的古方,這才能不按照尋常那樣建墳墓。”我説道,心裏多少對老祖宗有些佩服。
“沒有人比你家那些變態的祖宗更厲害的了。”鬼三笑答。
“怎麼説啊?”我有些憤怒了,敢説我家祖宗是變態。要是爺爺在就好了,不一腳踢飛鬼三才怪。而且這還算客氣的。
“你爺爺所繼承來的口號就是‘絕盜墓’。主席説了‘勞動最光榮’。老頭子當年是這樣解釋給我聽的:‘只要你勞動你就光榮,你幹着別人幹不來的,你更光榮咧。’”鬼三套着爺爺的話,連口氣也學他,逗得我哈哈大笑。
“別笑了,這真的神燈。”麻大竟也學着我狠拍了下大腿。我們這才停止嬉笑。
“過來看。”麻大指着燈説道“你們不是不信這是神燈嗎?來看着這燈。三十秒不準眨眼睛,不準想別的事,想像你們心中最可怕或最開心的東西。三十秒後,開始看着這個。”麻大指了指燈託,就是那面規則到有些蹊蹺的正方形黃銅燈托子。
我開始閉上眼睛,強制自己立馬忘記所有的雜念,然後睜開眼睛,對望着燈。燈的火焰煞是好看,我的大腦明顯分成兩塊。一塊在拼命地回憶着美好的東西,一邊在思考着最恐怖的事情。突然,美好的東西逐漸佔了上風,取代了恐怖的。
就在我到幸福的時候,前面突然出現一扇大門,硃紅的大門,門很高很高,我竟然看不見上面的門頂和下面的門底。我納悶了,這時門開了。死鬼老爹衝了出來,也不説話,面部表情麻木,手裏的大扇子,一個勁扇着。他似乎很坦然,不對,他扇扇子的方式很古怪,我是第一次看見有人是拿着扇面扇的。
“爹,你活着,你還活着?”我不敢相信地要過去。
爹舉着扇子,做了個漂亮的止步動作,然後將扇子整個覆蓋在臉上。過了一會,他緩緩地將扇子往下拉着。剛拉到額頭的時候,我看見爹的頭上沒有了頭髮,頭頂變得凹凸不平。不過沒有見血,也不見得有多可怕。爹繼續拉着,拉到眉處時,他停了一下,騰出一隻手,示意我離開。沒等我反應過來,那手或伸展或收縮地顫抖起來,似乎受着兩股勢力的影響。
“爹,怎麼啦?”我又靠近了一點,看得更加仔細了。
只見爹的手收了回去,他的手又開始動了。扇子開始從眉心處往下拉,每拉一點似乎都要消耗很多的力氣,我看見爹的額頭上已經有許多汗水了,一個勁地往下淌着。扇子透過眼睛,停在鼻子處,而眼睛的狀態是閉着的,緊緊的。因為緊閉,又需要用很多力氣,眼角的魚尾紋都可以看得很清楚。扇子開始往下拉,一點一點的,似乎是在考驗我的耐心。扇子停在下巴處就不再拉動了。爹就保持着這個姿勢很久,我不知道他在搞什麼。
“爹,你什麼意思啊?”我已經靠得很近了,一伸手就可以觸摸到爹的臉。
爹臉上的汗水多得嚇人,開始像水一般,往下着。
突然,爹微微動了一下。我嚇得連放了兩個響,眼睛一瞪。爹搖了一下頭,忽然,睜開眼睛。一雙空的眼睛,眼眶裏什麼也沒有,向裏望去陰森森的,説不出的恐怖,彷彿就像看見了死神一般的陰冷。
“爹…”爹的手舉過我臉,我看見了一隻沒有血的手。準確點説,應該是類似雞爪的東西,指尖處帶有金屬的光澤。我本想躲閃,奈何我的速度實在是太慢了,我頓時有一股窒息的覺。扇子拿開了,爹的嘴巴張得老大,超過了鼻子,超過了眼睛、額頭。下來的也不再是汗水,而是鮮紅的血和連帶着的血凝子。我胃裏強烈地翻滾起來,卻吐不出來,喉嚨被卡得死死的。這力道絕對代表着死亡,痛苦之中夾帶着萬般殘忍。我的眼睛已經睜得不能再大,瞳孔開始放大。我看見的東西不再清楚,開始漸漸模糊,面前那張嘴巴里出現另外一張臉,一張有些悉卻又陌生的臉。緊接着,那臉一閃而過,接着又是一張臉,接二連三的。一張張,像看幻影燈一樣,我的視線終於模糊了。我覺得我死了。
麻大笑了一下,看着身邊的鬼三,鬼三同樣笑了一下,説道:“人之初,本善,世間萬般罪惡皆由心生。”
“而你想着美好的東西不定就是好的,相反,你想着萬般苦難,卻又是另一番景象。”麻大接着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