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峯迴路轉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第二天,瑪瑞拉進城去了,直到傍晚才回到家。安妮把黛安娜送到奧查德·斯洛普後也回來了。她剛一進門,就見瑪瑞拉正用手撐着腦袋,坐在廚房的桌子旁邊。看到瑪瑞拉這副無打彩的樣子,安妮到一陣寒意,她從來沒見過瑪瑞拉這樣有氣無力的樣子。
“瑪瑞拉,累了嗎?”
“啊,是呀。我想我是累了。”瑪瑞拉費力地抬起了頭,“可是我並沒有考慮這一點,我是在想別的事兒呢。”
“你去看過眼科醫生了?他是怎麼説的?”安妮不安地問道。
“我看過醫生了,還徹底地檢查了眼睛。醫生説我要完全停止看書、做針線活兒等凡是累眼睛的事情,也不能做任何對視力有傷害的工作。如果我注意不再掉眼淚,戴上醫生給我配的眼鏡,小心保護眼睛,他覺得會阻止病情惡化下去,頭痛病也會漸漸好起來。如果不聽醫生的勸阻,任憑情況惡化下去的話,六個月以後眼睛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安妮,你説該怎麼辦才好呢?”安妮聽後嚇得半天沒有説出話來,她一時也不知道該説些什麼,稍過了一會兒,她才恢復了勇氣,斷斷續續地説:“瑪瑞拉,別這樣想,醫生已經給了你希望。如果你多注意一些,就不會完全失明。而且,如果戴上眼鏡,頭痛病也會好起來的,這該有多好呀。”
“我可不抱什麼希望了。”瑪瑞拉難受地説,“看書、做針線活兒,如果因為眼睛什麼事情也做不了,那還有什麼生存樂趣了呢?我寧願眼睛瞎掉——還不如死了呢,而且醫生還説不能掉眼淚,當我心情不好時,一定會忍不住掉眼淚的。談這些都沒有用了,謝謝你給我倒點兒茶來,我總有一種疲力盡了的覺…我眼睛的病,暫時先不要對任何人説,假如大家都知道了,肯定會到這裏來問長問短,那樣我會受不了的。”瑪瑞拉吃完晚飯,安妮就勸她早些去休息。然後,她自己也回到了樓上東山牆的屋子,靜靜地坐在黑暗的窗邊,一個人心情沉重地掉下了眼淚。畢業式結束後回到家裏,她也是坐在這裏,和那時相比,情形發生了這樣重大的變化。當時,安妮的心裏充滿了希望和喜悦,彷彿看到了自己玫瑰的未來。如今,安妮覺得好像當時的一切已經是非常遙遠的事情了。上牀休息的時候,安妮的心情稍稍平靜了一些。她暗下決心要鼓起勇氣,正視現實,坦然的面對自己的義務和責任。
數之後的一個下午,瑪瑞拉在院子裏同一個安妮不認識的客人談完話後,緩緩地回到了屋內。後來,安妮才知道到這位客人是來自卡摩迪的約翰·桑德拉。看瑪瑞拉的臉,她好像同桑德拉談了什麼重要的事兒。
“他來有什麼事兒嗎?瑪瑞拉。”瑪瑞拉在窗邊慢慢坐下,兩眼望着安妮,好像故意和醫生的令對抗似的,淚水從眼睛裏籟籟地了出來。
“他是聽説我要賣掉綠山牆農舍而特意從卡摩迪來的。看樣子他好像要買。”
“什麼?你是説要賣掉綠山牆農舍?”安妮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聽錯了,“瑪瑞拉,你真的打算賣掉綠山牆農舍嗎?”
“難道説還有別的辦法嗎?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如果我的眼睛還好的話,我還能依舊住在這裏,僱個老實人,幫着幹活兒。可是這條路是走不通的,也許到頭來我的眼睛一點兒也看不見了,更不用説料理農田果園了。雖説當初做夢也沒想到會有一天要把自己的家賣了,可是這樣下去農田就會荒蕪,到最後成了誰都不想買的荒地。家裏的錢一分不剩地都存到銀行去了,僅有幾張去年秋天馬修買的期票。雷切爾建議我把農場賣了,再另找個地方住下來,我打算在咱們家附近找處房子。咱家的房子空間狹小,樣子也陳舊了,雖説賣不上什麼好價錢,但維持我一個人的生活也足夠了。安妮,謝你自己爭取到了獎學金,這樣就有救了,只是有一點對不起你,那就是你放假回來連住的地方沒有了。安妮呀,你今後打算怎麼辦呢?”瑪瑞拉説到這裏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不能賣掉綠山牆農舍。”安妮斷然地説。
“安妮,我也不想賣掉它呀。可是你也知道,我一個人是無論如何也不能住在這裏了。心、孤獨,一直這樣下去,我的腦袋會壞的,眼睛也會瞎掉。就因為這個,我才做出這樣的決定。”
“誰説讓你一個人住了,瑪瑞拉,我也留下來,不到雷德蒙德去了。”
“不去雷德蒙德了?”瑪瑞拉用兩手捂着憔悴臉,抬起頭來,盯着安妮。
“為什麼?你是什麼意思?”
“就是我剛才説的意思,我不要獎學金了。瑪瑞拉進城回來的那天夜裏我就下了這個決心。你撫養了我這麼多年,現在瑪瑞拉有了困難,難道我能丟下你一個人不管嗎?我想了許多,也都計劃好了。瑪瑞拉,你聽我説,巴里先生提出明年要租種咱家的農場,所以農場這裏已經沒有問題了。另外,我決定當教師了。安維利這邊的學校好像已經不行了,據説理事會已經決定聘用基爾伯特·布萊斯了。不過,我可以到卡摩迪那裏的學校去任教。這是傍晚我在布萊亞先生的店裏聽説的。當然,如果我能在安維利的學校任教是最理想的。在卡摩迪教書,天氣好的時候,我可以從家乘馬車到學校去,冬季,每個週末我也會回來的。瑪瑞拉,我給你讀書聽,讓你快樂,決不會讓你到無聊和寂寞的。你和我兩個人在這裏一起和睦、愉快地生活下去。”瑪瑞拉好像做夢一樣聽着安妮的話。
“安妮呀,你這麼做全是為了我,我很明白,可是,你為我做出的犧牲太大了,這不值得,我不同意這麼做。”安妮笑了笑。
“你別把這事兒放在心上,談不上什麼犧牲不犧牲的。如果因為沒有辦法,只能賣掉綠山牆農舍,那才是最糟糕的結局。我不願看到這種事發生。這裏一旦發生了什麼事,我怎能袖手旁觀呢!瑪瑞拉,我已經下定決心不到雷德蒙德深造去了,就留在這裏當教師,你就不必為我擔心了。”
“可是,繼續深造不是你的夢想嗎?那麼…”
“現在我的幹勁十足,只不過是目標發生了一點兒變化。今後,我立志成為一名好教師。我不願眼看着瑪瑞拉視力繼續惡化下去了。我想在家裏通過大學的函授講座,也可以繼續學習深造。我已經計劃得滿滿的了,這一個禮拜,我反覆在考慮着這個計劃,這是我認為最周全的計劃了,我想這也算是我對你的報答吧。當我從奎因學院畢業的時候,我的未來像一條伸展着的、寬廣筆直的道路,一直可以展望到前方。而現在,前進的道路出現了曲折,這個曲折過去了,前面還會有什麼,儘管我不知道,不過我相信在前方一定會有好機會在等着我。道路曲折,這對我來説更具有魅力了。前方的道路會是什麼樣的呢?是山丘、峽谷,還是平原、森林…”
“你就這麼放棄了深造的機會,是不是太可惜了。”瑪瑞拉還是割捨不下來之不易的獎學金。
“瑪瑞拉,你不要再勸我了,我已經十六歲半了。以前林德太太就説我是非常固執的。”安妮説着,自己也笑了起來,“瑪瑞拉,我不是施捨同情,我討厭施捨同情,我覺得沒有這種必要。我們都捨不得我們最可愛的綠山牆農舍,因為只有綠山牆農舍才能讓我們快樂。綠山牆農舍對我們來説是最最重要的東西,所以,我們絕對不能賣掉它。”
“安妮,你真是個了不起的孩子。”瑪瑞拉終於被説服了,“不知為什麼,我好像又復活了似的,真的,加把勁兒,應該讓你上大學的,可是對我來説這又太勉強了,算了吧。不過,我們還是另想辦法補償吧。”安妮決定放棄上大學的機會,自願留在家鄉任教的事很快就在安維利傳開了,人們對此都有不同的看法。因為人們絲毫不清楚其中的原因,所以大多數人都認為安妮這樣決定是做了件蠢事。惟有阿蘭太太理解安妮的決定。向阿蘭太太表明了決心,並受到阿蘭太太讚揚的安妮,高興得下了熱淚。當然了,林德太太也不像其他人那樣看待這件事。一天晚上,安妮和瑪瑞拉正坐在大門前,享受着充滿芳香的夏的黃昏,林德太太來了。她一股坐到了門旁的石頭長椅上,身後的花壇裏生長着粉和黃的延齡草。
“啊,可算能坐下歇歇了,一整天淨站着説話了。撐着二百多磅重的身體,腿也受不了啊。我是真心祈求上帝別再讓我胖下去了,瑪瑞拉,你沒有這種覺吧?聽説安妮決定不上大學了,這可太好了。一個女孩子,受了這麼高的教育已經足夠了。女孩子和男孩子一起到大學裏,學習拉丁語、希臘語這些沒用的東西,把腦袋得滿滿的,多沒意思呀,唉!”
“可是不論怎樣我也要學習拉丁語和希臘語,去不了大學,我就在綠山牆農舍學習。”安妮笑着説道。
林德太太像打了個寒戰似的把兩手舉了起來。
“要是這麼學習,早晚會累出病來的。”
“不會的。我想晚上回到家後,還會有足夠的力的。當然了,過度勞累是不行的,我打算有計劃地安排學習。冬天的夜晚很長,況且我對刺繡又沒有興趣,所以會有充足的時間學習的,你知道了吧,我要到卡摩迪的學校去教書了!”
“我怎麼不知道,你不是在安維利當教師了嗎?理事會好像批准了安妮的申請。”
“林德太太,理事會不是定下來聘用基爾伯特·布萊斯了嗎?”安妮吃驚地站了起來。
“對,原來是的。可是,當你申請了之後,基爾伯特便馬上去了理事會,撤回了自己的申請,他説願意把機會讓給安妮,他本人可以到白沙鎮去教書。顯然,基爾伯特是為了安妮才取消申請的。他已經知道安妮要留下來和瑪里拉在一起生活的原因了。這孩子確實很善良,能體諒關心他人,還富有犧牲神。到白沙鎮去教書也真夠難為他的了,因為他領不到食宿費,還要積攢上大學的學費…托馬斯回來後跟我説了這些事,我聽了非常高興,倍受動。”
“我不能讓基爾伯特為我做出那麼大的犧牲,我不能接受他的好意。”
“現在怎麼説都晚了,基爾伯特已經和白沙鎮的理事會籤合同了,你提出辭呈也沒有意義了,安妮,你肯定會留下來的。另外,從今往後,帕伊家也不會有孩子在學校上學了,一切都會很順利的,因為喬治是帕伊家最小的孩子了。唉,這二十年來,安維利每年都會有一兩個帕伊家的孩子在學校。似乎帕伊家這幫兄弟的使命就是讓這所學校的教師不得安寧似的。咦,巴里先生家那邊直閃光,到底是怎麼回事?”安妮笑了。
“是黛安娜在發信號讓我去一趟。我們小的時候就經常發出這種信號互相聯繫。我先去一下,看看她找我究竟有什麼事兒?對不起了。”安妮説完,便沿着長滿三葉草的斜坡,像山羊一般跳躍着跑了下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幽靈森林”的楓樹叢中了。林德太太眯着眼睛,一直盯着安妮的背影。
“這姑娘,還是那麼孩子氣十足。”
“不過,她身上的女人味也很多了。”瑪瑞拉一時又恢復了以前説話時的暢勁兒。
當天晚上,林德太太和她的丈夫托馬斯閒聊時嘆道:“現如今瑪瑞拉最大的變化就是説話又像從前那麼暢了,人也變得圓滑起來。”第二天下午,安妮又來到了安維利那片很小的墓地。她為馬修的墓獻上了鮮花,又為墓前的蘇格蘭玫瑰澆上了水,在寧靜、安祥的氣氛中,安妮在墓前一直逗留到傍晚。安妮起身離去時,太陽已經落山了。她從“閃光的小湖”登上山坡,放眼望去,被太陽的餘輝渲染得如夢幻一般的安維利展現在了她的眼前。微風拂過三葉草地,清宜人,充滿了帶有甜味的芳香氣息。透過農場樹林的間隙,可以望見遠處的萬家燈火。另一邊,不斷地傳來海有節奏的轟鳴聲。西面,一池清泉的上空,被絢爛的晚霞裝點得分外妖燒。安妮深深地被這大自然的美景所動了。
走到半山時,只見一個高個青年吹着口哨,正從布萊斯農場門口處面走來,安妮仔細一看,原來是基爾伯特。基爾伯特也發現了向他走來的安妮,便有禮貌地摘下帽子,一聲不響地來到安妮身邊,停下腳步,伸出了手。
“基爾伯特,謝謝你為我所做出的犧牲,你這樣關心、體貼我,真不知道該説些什麼才好…”安妮的臉脹得通紅。
基爾伯特高興地一把握住了安妮的手。
“安妮,這完全談不上什麼犧牲和謝,為了你,我甘願做任何事情,今後我們能成為朋友嗎?過去的事兒,你能原諒我嗎?”安妮笑着想把手回來,可基爾伯特卻並沒有鬆開的意思。
“我已經不在意以前的那件事了。上次,在池塘的停船場,我就想原諒你了,我真是太固執、太糊塗了。我…我坦白地説吧,自從在停船場你救了我以來,我一直在為我的做法到內疚和後悔。”基爾伯特聽了頓覺心花怒放。
“今後,就讓我們之間好好相處吧。安妮,其實我們生來就註定要成為好朋友的,只是一直到現在,我們卻在抗拒着命運的安排。從現在起,讓我們互相幫助,攜手前進吧。你打算繼續學習深造吧,我也是這麼考慮的,來,讓我送你回家吧。”安妮剛一回到家,瑪瑞拉便盯着安妮的臉問道:“和你一起走到門口的是誰呀?安妮。”
“基爾伯特·布萊斯。”安妮沒想到説完這句話,自己的臉竟紅了,“是在巴里家的山丘那兒碰見他的。”
“你們站在門口聊了三十多分鐘,原來你已經和基爾伯特和好了?”瑪瑞拉説着,臉上又浮現出了嘲諷似的微笑。
“以前我們一直是競爭對手,不過,他説從今以後我們還是忘記過去、面向未來、成為朋友的好。瑪瑞拉,我們真的聊了三十多分鐘嗎?我怎麼覺得只有兩三分鐘呢。也好,這就權當作是我和他五年間沒有説話的補償吧。”這天晚上,安妮久久地坐在窗前,想了許多許多。風兒在櫻花樹梢輕輕地鳴叫着,空氣中瀰漫着薄荷的味道,在山谷尖角的楓樹枝頭,星星眨着眼睛,穿過樹林的間隙,和往常一樣,可以望見黛安娜房間的燈光。從奎因學院回來之後,安妮每天晚上都是這樣坐在窗前沉思。今晚的心情與往相比顯得特別興奮和動。安妮覺得,儘管自己面前的道路變窄了,出現了曲折,但照樣鋪滿了鮮花,充滿了樂趣和幸福。努力學習、勤奮工作會使人到充實,擁有志同道合的夥伴會使人到喜悦,懷大志會使人奮發上進,這些安妮都一一具備和擁有。安妮與生俱來的豐富想象力以及理想的夢幻世界是誰也奪不走的。不論什麼時候,前方的道路都不是筆直、平坦的。
“有上帝在保佑,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會是美好的。”安妮輕輕地低聲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