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謀事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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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地一聲響,鐵門被關上了。直到這時,我才從怔忡中醒來,猛地衝到門邊,叫道:“我要見畢將軍!”那個正在鎖門的獄卒冷笑了一下道:“行了行了,每個人頭一天來這兒都説要見這見那,你就安心待著吧。”他鎖上門便顧自走了,我抓着門上的鐵欄叫道:“我有話要説!快放我出去!”但那獄卒躺到一張竹躺椅上,卻象聾了似地再不理我。我拼命搖晃着門上的鐵欄,叫道:“聽到沒有!我有話要説!”我喊了一陣,那個獄卒有些不耐煩,高聲道:“省省吧,楚將軍,你是一級重犯,不用胡思亂想了。”我是一級重犯?我被這幾個字嚇得呆了。一級重犯,那都是犯死罪,馬上要問斬的。畢煒騙了我,在西門外,他所説的地道其實本不存在,有的卻是個陷阱,他一定是要將我和二太子都在陣前滅口,只是陰差陽錯地沒有成功。
畢煒要害我,是為了滅口吧,可我實在想不通二太子為什麼會指我為反賊?他明明是我從蛇人營中帶出來的,在他掉進那陷阱後,如果不是我捨身救他,恐怕他現在早成了一灘泥了。
也許,他是在故作不知?故意犧牲我來惑畢煒?
我知道再這麼拍打鐵門也毫無用處,頹然坐倒,心中象化成了冰。二太子在掉進陷阱時,他大概也已經知道這是畢煒設下的圈套,也知道在城中和畢煒對着幹沒有好下場,因此故意將我抓起來,以表明他並不知情吧,這樣畢煒與他就不會到破臉的地步。
只是二太子經此一役,聲名掃地,以後便不能再號令畢煒了。坐在發出惡臭的爛稻草上,我不由冷笑起來。
畢煒的樣子很豪,但如果以他的相貌去判斷他這個人,那一定會吃大虧。沒想到,他這人竟然會那麼愛使計策,只是這些計策並不見得高明,設那個陷阱實在是畫蛇添足。如果城外時他把我扔給蛇人,恐怕我到死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我坐在牆,把背靠在牆上。腿上的傷口這時又開始一陣陣地疼痛,象有無數細針在扎,但現在我也沒辦法換藥什麼的了。我將那條傷腿伸直,讓自己好受一些,開始想着以後的可能。
我背後沒什麼靠山。文侯雖然象對我頗為賞識,但如果跟畢煒比起來,我一定是無足輕重的,現在我還有洗罪名的可能吧?我想了又想,也實在想不出,好在我也想不出二太子該如何坐實我這個“反賊”之名。我將他有可能羅織給我的罪名一條條想過去,再想着如何反駁,心中象是自己在和自己説話一樣。可是,如果畢煒將我在牢中滅口呢?那又該如何應付?我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什麼辦法。如果畢煒要在這重牢裏殺我,那我肯定是死路一條了。
我坐的是重牢,牆壁有一半是埋在地下的。靠在石壁上,漸漸已覺得石頭的寒意,我換了個姿勢,把一些乾淨些的稻草堆在一起,躺了下來。
不止是武器都被下了,連那兩本書也已被搜繳。好在《勝兵策》本來字數就不多,我已能背誦,那部《道德心經》雖然背不上來,不過附着的幾個打坐圖我已而又,有一個正是躺着的,我睡在稻草上,將兩腿扳到和圖一樣的姿勢,慢慢地調勻呼。《道德心經》中説打坐時要心無雜念,但我現在一念已沒,一念又生,心中象是翻江倒海,只能勉強按照姿勢做個樣子而已。直到現在我仍然有些不明白。
也許,等我被斬殺時也不會明白了。
重牢只有一個小小的窗子,離外面的地面只有一尺左右。地上的草長得很茂盛,這個季節植物都象野火一樣,幾乎以看得到的速度在生長,可是牢房裏只有一小塊陽光照進來。便是這一小方陽光,大概再過一陣就沒有了。我雖然盤腿坐着,心中仍然忐忑不安。在這兒,如果畢煒要滅我的口,那實在容易之極。現在任吉已經被滅口,接下來會不會是我?而畢煒背後,文侯又是個什麼樣的角?
我默默地坐着,漸漸沉入冥想。説也奇怪,這樣坐着,憤怒、絕望、憂傷,都象水一樣走,心中只是一片空曠。
不知坐了多久,我被打着牢門的聲音驚醒:“楚休紅,吃飯了。”從門下的縫隙裏進一個盛滿食物的瓦盆。我走到門前拿起來,道:“什麼時候提審我?”我已經把應答之語全想好了,如果畢煒要加我一個“謀刺殿下”之名,那我就要把他跟我説的全原原本本説出來。這樣一來,我定是難逃一死,但二太子一定會與畢煒徹底鬧翻,縱然畢煒不至於被拿下,也要他好看的。只是我更希望畢煒能夠為了隱瞞真相,來與我對口供,這樣我還能有一線生機。只是,這有可能麼?
那個獄卒冷笑道:“早着呢,沒有殿下之命,你就住下去便是。”他説完便又走了,在這個暗無天的重牢裏,就算是獄卒也不會開心。我拿着那盆食物坐到窗前,開始一口口地吃着。這盆是些米飯和煮得稀爛的蔬菜,還有一塊,和戰事緊急時吃的那些幹餅比起來已經是天堂的生活了。吃了一半時,外面忽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敲的是重牢的大門。那個獄卒開了門,正道:“是什麼人?啊,是邵將軍手諭啊…”開始還一股兇狠,但馬上又滿是諂媚之意。
是邵風觀派人來看我?我放下了盆,冷冷地一笑。邵風觀和畢煒是一丘之貉,我不相信他會有什麼好心腸,只怕,現在是要來滅我的口了。我躺倒在牀上,右拳不由暗暗捏緊。
門開了,有人走了進來。這人身上披着長長的披風,從頭包到腳,一走進來便把門掩上。我翻身坐起,道:“有什麼話,快説吧。”這人沒有説話,只是將披風的帽子翻了下來,出他的臉。一見他的臉,我不倒一口涼氣。
這是邵風觀!
我驚愕地一句話都説不出來。邵風觀居然來看我!如果要滅口,絕不會出動到他這等人物。我本已經絕望,準備破罐子破摔,但是一見是他,身體也象被釘住了一般。邵風觀似乎也預料到我的反應,將手指按在嘴上,低聲道:“楚將軍。”他的聲音輕得有如耳語,我滿腹狐疑,卻又生了幾分希望,嘴上卻仍是道:“邵將軍,有何貴幹?”邵風觀站在我跟前,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象是沒有聽出我話中的譏諷之意:“我的來意你想必也知道。”
“哼哼,”我看着他的臉,心中又有一股怒火升起,“邵將軍看來是親自來滅我的口了?真是屈尊。”他穿着這件長大的披風,也看不出身上有沒有帶武器。聽説地火水風四將都是馬步全能的勇將,以前勞國基的槍術刀術都相當強,不過再強,也未必能強過我多少,如果拼死一搏的話,我也未必輸與他。我又捏緊了拳頭,只要他略一分神,我就一拳打在他臉上去。就算我被殺了,如果臨死前殺了東平城主將,倒也值得。
邵風觀象是知道我的意思,將披風緊了緊道:“我是來救你的。”如果他説別的話,我這一拳早打出去了。但是他這話一出口,我的拳頭不由得鬆了下來,疑惑地道:“救我?”邵風觀臉上出一絲高深莫測地微笑:“有些話不必多説了,明天二太子要審你,你只要説你一概不知道就是,多餘的話一句也不要説。”我怒道:“畢煒跟我説會有地道接應,結果是個陷阱,難道這我也不知道麼?”
“你若這般一説,不論是畢將軍還是殿下,都會迫不及待要殺你了。”我又從鼻子哼了一聲。邵風觀大概是畢煒叫來買通我的吧,如果他真的是想讓我幫他圓謊,那我自然也答應,只是我心頭的怒火仍是壓不住,道:“任吉又怎麼會死的?”
“任將軍捨身取義,死得其所。原本只是他一己之事,楚將軍,你運氣太壞了,自己將這黑鍋攬上了身。”他這話已十分骨,是直承他也參與了這件陰謀了。我有些震驚,半晌才道:“邵將軍你與文侯大人反目,只怕也是早已安排好的吧?”邵風觀笑了笑,沒有回答我,只是道:“楚將軍,今天我也沒有來這兒,説的話你也必須爛在肚子裏,知道麼?”我看了看門外,外面那個獄卒正探頭探腦地在張望,似乎想聽聽我們在説些什麼,只是邵風觀的聲音極輕,他未必聽得清。我道:“我要是不識趣,恐怕當場會死在這兒吧?”邵風觀臉上出一絲慚,馬上又正道:“此事牽涉極大,我與畢將軍都覺得讓楚將軍這等人才因為此事犧牲,太不值得了,希望你也能配合。”他説完,將披風披到頭上,轉身敲了敲鐵門,那獄卒忙不迭地過來拉開門道:“好了麼?”邵風觀沒有説什麼話,只是點了點頭。出門時,他轉過頭輕輕道:“相信我。”他走出了門,那獄卒又在鎖着我的牢門,“咣咣”地響了一陣,鎖上後又去開大門的鎖。看着邵風觀的背影消失在陰影中,我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
邵風觀是來和我對口供,那麼我只要按他的做,多半還有一線生機。只是打死我也不信畢煒會對我動惻隱之心,難道是邵風觀幫我説了好話?這我倒從來沒有想到,我和他本沒什麼往,他也用不着冒這等危險來幫我,如果被二太子知道的話,連他自己的生死都是問題了。
不管怎麼説,我現在已經有了一條生路。我就象掉在了一個無底深淵裏,現在就算有一條蛛絲我也要拉住的,只是我不知道這是否又會是畢煒的計策,現在説得好好的,讓二太子抓不到把柄後再殺我。可是現在我本沒有選擇了,把畢煒的陰謀抖出來,我一定死得更快,那麼只有聽他的。
這時那獄卒將邵風觀送了出去,過來敲敲我的門道:“楚休紅,吃完沒有?”我這才省得還有半盆飯,端起來大口小口地吃了下去,把空盆遞出去。因為知道自己有了一線生機,我把盆端出去時道:“重牢吃得不壞啊。”那獄卒從鼻子裏一哼:“想死吧,今天是天壽節,普天同樂,才會給你塊吃。”今天是天壽節啊。我猛地想起今天正是三月二十三。子過得也真快,高鷲城破距今已有兩個多月了,天也馬上要過去。兩個多月,我由一個逃出生天的敗兵提升到下將軍,在軍校呆了一陣,又被到援軍來到東平城,再變成現在的階下囚,這些子以來我的起起落落實在是做夢都想不到。我坐在牀上默默地想着,既有死裏逃生的慶幸,更多的卻是惘,還有一些,就是心酸。
第二天一大早,我正在打坐煉氣,獄卒打開門道:“楚休紅,有人來提你。”是二太子要審我吧?我倒是心一寬,站了起來,走到門口。門外的獄卒卻換了個人,我倒是一怔,道:“你們換班這麼早?”那獄卒道:“呸呸呸,少觸我黴頭,章昕昨晚去換閻王父跟前的班去了。快走,少耍花樣。”那個叫章昕的獄卒死了?我一怔之下,渾身又是一陣冰涼。昨晚那獄卒還是生龍活虎的,哪會有這種巧事生病死了?
一定是邵風觀乾的。現在連他來看過我的證據也沒有了,就算我跟二太子説,那也是死無對證,此人的心思縝密,心狠手辣,實在了不得。我本來還想要是二太子以讓我説了真相為籌碼,讓我洗罪名的話,我説不定也能聽從,但現在卻一陣恐懼。邵風觀連這樣的痕跡都要掃乾淨,我就算對二太子説實話,他也一定早有預備,到時我只怕死得更快。但也由此可知,邵風觀的話恐怕都是真的。
二太子的營帳我是第二次來了。跟着兩個士兵站在營帳外,一個士兵進去通報,又押着我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