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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譬如火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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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座着都放了一壺酒和一隻晶瑩剔透的玻璃杯。蒲安禮的座位和我之間隔了第四營的百夫長,他不時怒視我一眼,大概還在為昨天那女子的事遷怒於我。

只是這是武侯宴上,他有天大的膽也不敢在這兒向我挑釁。

今天一早,祈烈告訴我,晚間武侯將為我們前鋒營的二十個百夫長慶功。可是昨那女子的死還讓我心神不定,下午一覺,居然睡過了頭。待我趕到武侯營帳時,已是最後到的了。武侯倒也沒有怪罪,他大概以為我加入屠城,斬斷婦人之仁去了,哪裏知道我又是婦人之仁發作。要是他知道我用他賜我的寶刀去和蒲安禮爭奪一個女人,只怕更會生氣的吧?

我們落座後,武侯拍拍手,道:“軍中無以怡情,唯有水酒一杯,列位將軍請海涵,老夫先敬列位將軍一杯。”我們二十個百夫長有七個新由屬下的什長提拔上來的,武侯大概也是籠絡他們一下的意思吧。前鋒營百夫長,官職雖不大,卻屬武侯最為得意的鋭,立功也甚易,這一仗結束後,有一大半肯定會或高或低地提升的,這一次也恐怕是我們最後一次以百夫長的身份聚飲了。

軍中的廚子是武侯從京中帶來的。武侯有三好:美酒、寶刀、名馬,在男人最愛好的女上倒不太看重,身後一班女樂也是臨時拼湊的吧,縱然絲竹之聲入耳動聽,也掩不住她們面上的依稀淚痕。

在他的舉杯中,我們都舉起杯,向武侯祝道:“君侯萬安。”我卻注意到,武侯身邊那兩個親兵,今天只有一個侍立在他身後,另一個不知有什麼事去了。

正要喝下這第一杯酒,忽然絲竹之聲亂了一音,像是萬山叢中忽然有一柱擎天,遠遠高出平常。我對音樂雖沒甚特別愛好,可這一支《月映江》是從小聽的,不由看了看那班女樂。

亂音之人,是左手第四個彈琵琶的女子。她的面如常,那一音已亂,卻順勢彈下,漸漸平復。這支《月映江》本是宮調,她那一音已轉至商調,初聽有些突兀,現在聽來,倒似絲絲入扣,好象本來就該如此。我看看武侯,他倒沒有什麼異樣,想必聽不出來吧。

那女子面如白玉,一身淡黃的綢衫,那班女樂個個都是絕,她更是個中翹楚。只是,在她臉上,面無表情,神象僵住了一樣。也許,她在想着被戰火燒盡的故宅,被鋼刀砍死的父母兄弟吧?

我有點怔怔,半晌,將手中的酒杯一仰,一飲而盡。只覺酒味入口,酸澀不堪。酒本是美酒,但此時飲來,不啻飲鴆。

這時,那親兵忽然從後面急匆匆趕進來,湊到武侯什麼説了句什麼。武侯重重地在桌案上一拍,喝道:“果然是實事?”桌案上發出一聲巨響,案上一隻酒杯也跳了一下。

武侯的震怒我見得不多,但每一次震怒都會血漂杵,伏屍千里。我注意到,連他身邊那兩個形影不離的親兵都有點變

我們這二十個百夫長也不由一怔,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武侯道:“你和列位前鋒營的勇士們説説,那是什麼事。”那親兵走上前,大聲道:“左路軍統制,鷹揚伯陸經漁,駐守城東,指揮不力,私開城防,致使共和叛首蒼月及從逆軍民兩千餘人於東門逃。”在座的人都是一怔。陸經漁,那是武侯愛將。他是我軍校早二十年的師兄,也是我的兵法教官。聽説他畢業那一年,軍校的一千多畢業生中,他的成績名列第一,為此得到先帝嘉獎。十多年前,曾經有北疆的翰羅族海賊聚眾十萬來犯,先帝命武侯討伐,當時他是前鋒營統制,於初時戰勢不利時,衝鋒陷陣,連勝十七仗,扭轉了戰局。後又轉戰七百餘里,斬首兩萬,將翰羅海賊追至極北冰原之地,在武侯大軍發動總攻時,連破翰羅軍十座冰城,在全殲翰羅軍使其滅族一役,他居功第一,自此起被人稱為冰海之龍,受封為鷹揚伯,聲譽之盛,一時無兩。他一直是武侯的左膀右臂,在軍中也以治軍嚴整,待人寬厚著稱,有人説因為他是武侯門生,因為自幼家境貧寒,是武侯一手將他帶大,知遇與養育之恩令他對武侯忠貞不二,不然,他早已取武侯而代之了。後來雖然承平久,武人多無建樹,但這次征戰,他所統的左路軍是第一支進抵高鷲城下的,而且損兵最小,可見確實是名下無虛。説他指揮不力,那幾乎是個笑話。

我還在胡思亂想着,蒲安禮已經趁眾而出,跪在地上道:“君侯,陸將軍絕非帶兵無方之人,此事恐出謠傳。”雖然我和蒲安禮不太和睦,但他這話卻深得我心。

武侯道:“蒲將軍不必多言,此事絕非來風,間我得知此事,初時還不信,現在卻也確鑿無疑。前鋒五營百夫長楚休紅。”我一怔,走出座位跪在帳前,道:“君侯,末將聽令。”武侯擲下一支軍令,道:“我命你速將陸經漁縛來,如其敢違令不遵,立斬!”他這一擲之力很大,那支鐵鑄令牌把地面也磕了個小坑。我接過軍令,道:“遵命。”站起身時,卻見蒲安禮狠狠瞪了我一眼。他這一批人當初在軍校是陸經漁直屬的一班,平常他們也以此自傲。武侯也是為了照顧到他們的師生之誼,才會讓我去將陸經漁縛來的吧。如果要捉拿旁人,我一定很高興地做這事,但此時,我卻更希望蒲安禮能再據理力爭。

只是他已退回座位。他那一班四個百夫長,一個個都瞪着我,好象我是那告密的一樣。

我提着將令走出武侯營帳,祈烈和幾個什長在帳外等我。武侯賜飲,不是小事,他們也得在外侍立。祈烈見我忽匆匆走出來,道:“將軍,出什麼事了?”

“武侯命我捉拿鷹揚伯陸經漁。”

“什麼?”他也嚇了一大跳。陸經漁的名字,在軍中已近於神話,幾乎要蓋過武侯的名字了。武侯固然喜怒無常,但陸經漁現在是左路軍統帥,我去捉拿他,若他部下譁變,只怕我這條命也要待了。

我有點茫然,只是道:“走吧。”※※※我帶着祈烈和我部下的十個什長向東門走去。還沒到東門,便聞到一股焦臭之味。陸經漁所部是僅次於武侯的中軍攻入高鷲城的。共和軍全力防禦東門,沒料到武侯將主力繞到了南門,否則一定是陸經漁第一個攻入城中。

陸經漁所部兩萬人駐守在城門邊,營帳整整齊齊,比武侯所統的中軍毫不遜。反觀我們前鋒營,因為是屬於武侯直屬的嫡系中的嫡系,多少有點驕橫之氣,營帳雖然齊整,但連我們這批百夫長也時常要鬧點事,軍紀反是以左路軍最為嚴明。

我走到營帳前,一個軍官走上前來,道:“來者何人?”天已暗,在火把的光下,卻見那人面如鐵,身材雖不很高大,看上去卻有山石一般堅實的覺。他大概是陸經漁最為信任的中軍官何中吧。

我舉起將令,道:“前鋒五營百夫長楚休紅,奉君侯將令,請陸將軍議事。將軍是…”那人道:“小將左路軍中軍官何中。楚將軍英勇無敵,小將也很佩服的。”何中接過將令檢查了一遍,恭恭敬敬地還給我,道:“爵爺在城頭上,我帶你們上去。楚將軍請。”陸經漁部果然名下無虛,那些兵丁無聲無息,整整齊齊地讓開一條道。我跟着何中,沿着上城牆的石階走上去。

東門攻防也極為慘烈,陸經漁雖然用兵如神,但共和軍最後的英幾乎全在東門了,這一仗帝國軍折損的千餘人有一半是左路軍的。這石階上,盡是些已經凝結的血痕,而石面上也傷痕累累。我實在想不通,以如此嚴整的佈置,陸經漁居然會讓蒼月公和兩千多個城中居民逃出去,難道他部下都睡着了還是什麼?

走上城頭,只見有個人坐在雉堞上,正入神北望。何中走到他跟前,小聲道:“爵爺,武侯命人來傳,來人便在後面。”那人站起來,轉過身,道:“何兄,你先下去吧,我自己跟他們走。”何中一言不發,走下城頭。等他一走,我身邊的幾個什長便作勢上。我止住了他們,道:“陸將軍,武侯命我傳將軍前去議事。”陸經漁抬起頭看了看我,道:“閣下是…”我行了一禮道:“末將前鋒五營百夫長楚休紅,參見陸將軍。”陸經漁道:“是率先攻入城中的楚將軍啊,今十萬大軍,盡在傳頌楚將軍之名。”我心裏不由有點得意,一躬身道:“末將豈敢狂妄,那是全賴武侯帶兵有方,共和叛軍才能一鼓而滅。”陸經漁笑了下,道:“帶兵有方?呵呵,無非殺人有方。”他這話有點言外之意吧,只是我沒反駁,只是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這時我才看清他的相貌。陸經漁在軍校中,少穿軍服,一向着士人裝。現在他一身戎裝,鐵盔放在一邊,一身銅甲上,帶着些血跡,在城下的火把光中,倒似斑斑駁駁。

“楚將軍,坐吧。

“陸經漁走到靠裏的一邊,在一塊殘餘的雉堞上用手掃了掃碎石,卻並沒有跟我就走的意思。

我坐到他身邊,心中卻紛亂如麻。武侯的命令絕不可違抗,可若他不肯跟我走,要我殺這麼個手無寸鐵之人,我也實在下不了手。

坐在城頭,一眼望下去,盡是殘垣斷壁,而高鷲城正中的國民廣場中,正堆火焚燒屍首,遠遠望去,也看得到屍橫遍地。城中不少地方還在傳出零星的哭喊,在暮中聽來,象一陣冰水淋入心頭,那也許是高鷲城中殘餘的居民被搜出了吧。高鷲城經此大劫,只怕永無回覆元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