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敵友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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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住馬,金千石扶我下來,道:“統領,你回來了。”我道:“軍中沒事吧?”金千石道:“軍中有些鼓譟。”我吃了一驚,道:“怎麼了?”金千石道:“今天輜重營發的口糧較平常減了三分之一,右軍還沒什麼話,龍鱗軍中有點憤憤。”本來我們的糧食也只是些幹餅,每天六張,每十天發一塊幹牛。減去三分之一,那每天只剩四張了。那幹餅雖不好吃,有些胃口大的士兵還不夠。現在少了許多,怪不得軍中那些吃得多的都要鼓譟了。
我道:“龍鱗軍的糧食也少了?”金千石道:“是,一視同仁。”他的臉上有點沮喪,大概以前在沈西平麾下時,龍鱗軍有很多優先。現在被等同一般士兵,自是讓人覺得難以接受。
我嘆了口氣。武侯是要把龍鱗軍收歸己用,這麼做也不得已吧。武侯雖説明天會有一批糧食從五羊城運來,但能有多少?只怕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我道:“金將軍,請你向弟兄們解釋一下吧,現在這時候,多説也無用。對了,我有多少糧食?”金千石道:“統領你每天有十張餅。”我道:“我有六張足夠了,其餘四張分給他們。”金千石道:“統領,你夠麼?”我笑了笑,道:“我好象還不算飯桶。”以前白薇紅蓼跟着我,我一天也要分她們幾張,我自己一天吃六張足夠了。
這四張餅給三百多人分,那當然分不到什麼,不過至少可以鼓舞一下軍心。金千石道:“這樣好。我每天有八張餅,也拿出兩張。吳將軍,虞將軍,你們呢?”吳萬齡和虞代道:“金將軍説得是,我們一樣。”這時,我再也忍不住,“撲嗤”一聲笑出聲來。他們面面相覷,只道説錯了什麼話,我笑得幾乎上氣不接下氣,道:“別人只道我們在談什麼軍機大事,要是知道我們這麼一本正經説説來説去的就是省出十張大餅,還不讓他們笑掉大牙。”他們一怔,這時也不由得大笑起來。
金千石笑道:“真是去他孃的,我們空有一堆財寶,回帝都也都能算個小財主,現在卻得跟叫化子似的沒東西吃。”他跟我也了,説話也開始隨便起來,不象我剛到龍鱗軍時,他總是畢恭畢敬地跟我説話。
他這話雖然是玩笑着説的,我們卻不由得都默然。糧食是軍中命脈,要是缺糧,那還談什麼守城?我們圍城三月,高鷲城裏人相食的慘狀我們也見過。難道風水輪轉,要輪到我們了麼?
半晌,吳萬齡道:“統領,蛇人是吃什麼的?”他的話也輕描淡寫,只是為了岔開話頭,可是金千石突然渾身一震,我見他神有異,道:“金將軍,怎麼了?”金千石道:“統領,蛇人到底是吃什麼的?”他的話好象重複了吳萬齡的話,但語氣大不尋常,我抬起頭,卻見他和吳萬齡、虞代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慢慢道:“是啊,它們吃什麼?”蛇人的數目,只怕也要上十萬了。不管它們多麼能耐飢,總也要吃東西的,那麼,它們勢必也要有一個巨大的輜重營。如果我們能燒掉它們的輜重,那麼蛇人糧草不繼,包圍就會立解。我看着他們,他們也一定想到了這點,臉上都煥出異采。
我道:“城外還有蛇人的屍首麼?”金千石已明白我的意思了,他道:“今天欒將軍和柴將軍一番苦戰,城外留下了幾百具蛇人屍首,有不少還還留在城外。”蛇人在戰後也打掃戰場,但城下的蛇人屍首它們也不敢來收,還有許多留在那裏,右軍的士兵有正在打掃戰場,把那些蛇人屍首堆成一堆燒掉。那輛巨大的攻城車也被拖進城來,這麼巨大的木料,若是帶回京城,帝君大概會龍顏大悦,做成宮室棟樑之材吧。在武侯南征前,帝君正在大興土木,在天河邊建造長樂宮,作為秋狩的行宮。可現在,卻也只能留在這兒,不知到底能派什麼用。
我們四人走到城邊,金千石叫過兩個在城上巡邏的士兵,讓他們拿兩繩子來,他和虞代兩人縋城而下,揀了一具今天剛戰死的蛇人屍首,一個綁住頭,一個綁住尾,綁好了,拉了上來。
金千石和虞代兩人也上了城。金千石一上來,便道:“統領,來吧。”我點了點頭,從間摸出百辟刀,道:“你們扶好。”他們把這蛇人屍首拉直了,肚子向上。這蛇人身上披了件軟甲,我割開綁着軟甲的繩子,不皺了皺眉道:“這些軟甲很合身,象是照蛇人的身材定做的。蛇人也會做這些麼?”他們都沒説什麼。大概,誰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吧。
蛇人的肚腹是青白的,只有一些細小的鱗片,不象背上,鱗片幾乎象是披着的戰甲。這蛇人的頸下被砍得血模糊,一顆頭都幾乎被砍下來,嘴裏還吐着一條細長的舌頭。我把百辟刀進這蛇人屍首的頸下,用力一拉,鋒利的刀刃象割開軟泥,蛇人的屍首如同一隻皮箱一樣,從當中打開。
剛一打開,只覺一股惡臭直衝上來,我首當其衝,被燻得幾乎要作嘔。我頭轉到一邊,讓上蒸上來的惡臭,卻聽得他們都驚叫起來。
我轉回頭,只見他們三個都盯着蛇人腹中,臉也變得煞白,象是中了什麼妖法。
出什麼事了?我低下頭,才看清那蛇人腹中的東西。才看到,我也不由得一陣驚恐。
那蛇人的肚子裏,是一些暗紫的塊,其中有一隻手,還有一些頭髮。最讓人恐怖的是在這些塊中,有一個人頭!
這人頭的皮膚象是被滾水燙爛了的麪粉,坑坑窪窪的一堆,眼皮也已經爛盡,兩顆眼珠卻凸出來,還能看到那眼神中無盡的驚恐。
半晌,虞代驚慌失措地道:“它們…它們吃人!”儘管我也知道蛇人會吃人,可萬萬料不到它們是以吃人為生的。我看着那蛇人肚子裏這些亂七八糟的骨殖腐,不由一陣噁心,把刀在蛇人屍身上擦了擦,收回了鞘,想着,過後一定要用酒來好好洗洗。
這時,東邊忽然發出一陣喧譁。隔得那麼遠,只聽得到那一陣噪雜。我趁勢扭頭道:“出什麼事了?”金千石道:“不知道,好象是東門。會是蛇人攻來了麼?”我皺了皺眉。現在未得武侯將令,我也不敢任意離開西門。我道:“等着吧。”金千石叫過幾個士兵來,把那具蛇人的屍首扔進火堆燒了。他拍了拍手,道:“可千萬不要出什麼事啊。”那一陣喧譁越來越響,也漸漸移近了,現在可以分辨出那是一陣呼叫。聽聲音,很有節奏,並不是驚恐時的狂呼。什麼事能這麼值得高興?難道武侯説的糧食提早一天運來了麼?
我們站在城頭,心中按捺不住的好奇,想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那陣呼喝漸漸近了,也聽得出,那確實不是驚呼,而是歡呼。金千石道:“我去看看吧。”他上了那裝着望遠鏡的箭樓,看了看。我道:“金將軍,到底是什麼回事?”金千石在箭樓上探出頭來,道:“看不清,有一支兵馬正向中軍走去。”向中軍?我皺了下眉。不得將令,誰敢把部隊開到中軍去?何況,這又有什麼值得歡呼的?
忽然,我腦中一亮,叫道:“金將軍,那支兵馬有旗號麼?”虞代在一邊忽然道:“是陸將軍?”他已經知道我的意思了。今天已是第十天,也是陸經漁追殺蒼月公的最後期限。我本以為他不會回來了,如果歸來的真是陸經漁,那麼就是説,他已捉到了蒼月公?
金千石大概也聽到了我們的對話,在箭樓上叫道:“對!對!正是陸將軍!”其實不用他多説,那些士兵的呼喊已經聽得清了,漸趨整齊的聲喊的正是“陸將軍,陸將軍。”陸經漁回來了?
我們吃了一驚,但隨之而來的都是驚喜。
陸經漁已經走了十天,而這十天裏,蛇人的攻勢一高過一。儘管沒人公開説,但暗地裏肯定有人覺得是因為武侯斥責良將,使得士無鬥心,將無戰意,到今天這個地步的。許多人暗暗覺得若是有陸經漁在,恐怕早可以擊敗蛇人,勝利班師了。
也許因為陸經漁不在吧,更容易被傳説得神乎其神。和陸經漁並列為龍虎二將的沈西平僅僅一戰便陣亡,以陸經漁之能,到底能比沈西平好多少?
吳萬齡道:“陸將軍可是把蒼月的頭帶回來了麼?”十天前,武侯給陸經漁下令便是讓他帶蒼月公的頭回來。如果陸經漁空手而歸,只怕武侯的軍令不會輕饒。我心頭不由惴惴,道:“應該順利吧,不然陸將軍只怕不會回來了。”他們沒説什麼,大概也覺得如此。金千石跑下箭樓來,道:“統領,我們去看看吧。”擅離防區,那也是大罪,好在西門和中軍營帳不遠,武侯把中軍設在城中,本來便是為了接應四門的,如果快的話,來回不過一頓飯功夫。我道:“你們去一個吧,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虞代道:“我去!”他也不多説半個字,轉向跑下城去。金千石正走到我跟前,道:“虞將軍,快點回來,我們在營中等你消息。”虞代頭也不回,道:“好的。”他牽過馬來,已帶馬向中軍方向跑去。
看着他的背影,金千石道:“小虞是我從左軍帶過來的,他最崇拜陸經漁。”我笑了笑。其實不止是虞代,陸經漁可以説是軍中的偶像,每個人都很崇拜他,我以前最崇拜的兩個人,一個是武侯,另一個就是陸經漁了。這十天守城,武侯已吃了許多敗仗,於他名聲不免有損。陸經漁在蛇人攻來以前便已出走,我們吃的敗仗反而與他無關,他放走城中的共和軍婦孺,也只讓人覺得他寬厚仁慈,更得人心。
可是,我心中卻隱隱地有種不安。
陸經漁回來的消息,象是擲入油鍋的一把鹽,到處都沸騰起來。很多人都大為心安地覺得,有陸經漁回來統領左軍,肯定戰局會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