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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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別人的時候，如何拒絕得十分得體，也是學問。朋友要你幫忙，你不想幫這個忙，但是一口拒絕他，他會覺得你太不夠朋友。你費煞思量，想出一些很得體的理由來拒絕他。他雖然被你拒絕了，卻仍然喜歡你。

對着你不喜歡的人，你特別要得體一點。尖酸刻薄，不錯，是可以讓你一心頭之憤，但是你個人的層次馬上就降低了。你愈不把他當一回事，他反而愈難受。

下台的時候，更要得體一些。下台不是問題，下台之後含血噴人，就很難看了。這種人的教養一定很有限。

在情場上，更要儘量得體。你喜歡別人，別人不喜歡你，不要死纏爛打，也不用罵他沒眼光，鞠躬離場，微笑道別。走得那麼得體，他將來一定會想念你。你愛的人變了心，你為自己爭回一口氣的唯一方法，就是跟他合作，馬上離開他，千萬別讓他看到你吐血。所謂得體，就是有許多話不必説盡，有許多事不必做盡。最壞的結局是什麼？

大部分人相愛的時候都會幻想最好的結局是什麼。他們的理想結局通常都是結婚或者廝守終生。由於一直把結局想得太好，一旦發現沒可能得到那個結局的時候，就會很傷心。

我通常會去想最壞的結局是什麼。

我和你之間最壞的結局會是怎樣？

是恨對方一輩子？

是從今以後，老死不相往還？

是互相折磨，互相憎恨？

是我等到你愛上別人，我才離開？

是我們連朋友也做不成？

相愛的時候，何妨想想最壞的結局。最壞的結局也不過是老死不相往還，那就算了吧。知道了最壞的結局，那麼，我們還有很多路可以走。當那一天來臨，我們不會大傷心。這個結局，不是我們早已猜到的嗎？

人們哭得死去活來，傷心絕，只因為他們想不到結局會是這樣。我們卻早有心理準備。

一個預知結局的遊戲並不好玩，因為遊戲只有輸和贏。一場預知結局的戀愛並不會因此而不動人。戀愛並不是只有贏和輸，它還留下了回憶。既然猜到結局大概有這幾個，我們可以放心了。我常常説，最壞的結局是我跟你説:“我要嫁給你！”那可是你的世界末。

星期五晚的月光對單身的上班族來説，星期五這一天是最難熬的。

早上回到辦公室，其他同事都打扮得漂漂亮亮準備晚上出去玩。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的，到了中午，已經忙着打電話訂合吃飯或者確定今晚的約會時間。已婚的，也約好了其他夫婦麻將。人緣好的，已經約好了一大票朋友開派對。剩下來的，只有那些沒人約的人。

不想一個人過一個週五晚上，但又不好意思主動約會別人的，唯有坐在辦公室裏乾着急。到了下午約莫四點五十分的時候，辦公室裏大部分的人都已經有着落。到了這個地步，沒人約會的人只好急忙翻開記事簿看看可以找哪些朋友出來吃飯。可惜撥了幾通電話，那些朋友都已經約了人，連長得最醜的那個也跟人有約會。

五點鐘，辦公室的人都走了。你對着那部電話等一個朋友回電話給你。六點十五分，他的電話終於打來了，他不在香港！最後一線希望也幻滅了。

已經七點鐘了，現在才找朋友出來，人家會不會覺得你太沒誠意？你以為人家像你一樣沒人約的嗎？你對某某有點好，但是星期五晚上七點鐘才約人出來，太過分了吧？你對某某沒意思，星期五晚上又太，不能約他。

七點三十分，你只好拖着寂寞的身影回家吃即食麪。為什麼星期五晚的月光總是特別淒涼？天上的星星到底有幾多？

《格林童話》裏有一則童話叫“牧童”故事裏的牧童對一切問題都能聰明的回答。國王知道了，就着人把牧童叫來。國王向牧童提出三個問題。其中一個問題是:“天上有多少星星？”牧童要了一張白紙，用鋼筆在上面點了好多小點子，密得幾乎看不清楚，本沒法子數。然後他説:“天上的星星和紙上的點子一樣多，你們去數吧！”我們永遠不知道天上有多少顆星星。如果今天還有一個男人説:“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包括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給你。”我們大概會笑得下眼淚。這麼過時和麻的誓言，還有誰要相信？在一片遼闊的夜空下看星的時候，旁邊最好坐着一個不多言的男人。永恆在前，人世間的承諾就顯得太渺小了。

天上的星星永遠數不盡，我們想要的東西比星星一樣多，豈能盡如人意？下一次，當你很努力想得到一個人或一樣東西而得不到的時候，不必失望。生命裏那些失望的時刻，就像天上的星星那樣多。

有人説星星是死去的人的眼睛在天上閃亮，我寧願相信星星是逝去的愛情、是刻骨銘心的情人、是每一次的微笑和失望、是情人之間的親密作愛。我有一位朋友每次跟男朋友睡覺之後都在那天的記上畫一顆星星。糙的告別相戀的時候，我們總是害怕有一天會分手。我們會想像分手的情景，然後難過得哭起來。然而，我們想像中的分手是很美麗的:我們會相擁痛哭。

我們會互相祝福。

我們會互相鼓勵。他會説:“我不在你身邊，你要學習照顧自己。”她會説:“沒有我在身邊，你要努力工作。”我們會依依惜別，也許還會最後一次温存，然後一輩子記着這最後一晚的温柔。

我們會有一個深深的長吻，她永遠記得他舌頭的温度。

道別的時候，她會説:“我這一輩子也不會把你忘記。”他會説:“你仍然是我最關心的人。你什麼時候需要我，我會馬上來到你身邊。”然而，現實裏的告別，卻是糙的。他昨天還好端端，今天卻説自己愛上了別人。你們不會互相祝福，這太虛偽了。你們不會相擁痛哭，因為只有你一個人在哭。你們不會互相鼓勵，你想他死。你們最後一夜的温存，糟糕到不得了。你們也沒有深深的長吻，他的舌頭是冷的。你們道別的方式，是他不辭而別，或者是你靜悄悄搬走放在他家裏的東西。

愛情永遠是想像比現實美麗，相逢如是，告別也如是。思念裏的狗那天晚上跟男朋友分手，從他家裏跑出來的時候，她看到一頭狗瑟縮在天橋下面。它全身濕透，樣子很可憐。她把它抱了回家。從此以後，她跟狗相依為命。

沒有男人的子，她把她的愛全都放在那頭狗身上。它是她唯一的依伴。幸好有它，她才沒有那麼孤單。她剛從男朋友家裏走出來就碰到它，她深信這是命運的安排。

她把狗照顧得很好。狗健康成長，光亮，活潑俏皮，每個朋友都説她的狗很可愛，沒有人相信它曾經是一頭狗。

可是，她自己卻沒有胖起來。離開男朋友之後，她瘦了整整十二磅。那天晚上，她和狗一起照鏡子，狗愈來愈胖，她愈來愈瘦。為什麼會這樣？

忽然之間，她明白了。

狽不會瘦，因為它不會思念。

人會瘦，因為他思念別人。

離開那個男人一年多了，她還沒有忘記他。睡覺的時候、洗澡的時候、吃飯的時候，她還是會想起從前的子。她以為可以不再想他，但是她做不到。她從他家裏走了出來，卻沒有從他的陰影走出來。

人總是被思念折磨，在思念裏做一頭可憐的狗。請你不要太快放棄我“請你再給我幾個月時間，不要太快放棄我。”聽到這句説話，你以為是一個小職員向上司求情，請求上司不要辭退他，又或者是一個運動員向教練求情。兩樣都錯了，這是一個女人向男朋友求情。

他提出分手，説大家合不來，她哀求他暫時不要放棄她，他始終還是放棄了她。

她很辛苦才度過那段子，很多年後，她跟另一個男人過着安穩的生活。一天，她説:“雖然我們當年分開了，但是我知道他會一輩子懷念我。”她有什麼證據證明那個男人會一輩子懷念她？

那就是我和你也有的，愚蠢而天真的自戀。

我們總以為自己會在舊情人的回憶裏佔着一個位置。即使那段情十分短暫或者不堪回首，又或者那個人對我們不好，若干年後，我們還是會相信自己在對方的生命裏是有點與別不同的。

我們不一定懷念他，但是他有時候一定會懷念我，而且有些遺憾。

我們能夠狠心放棄一個情人，我們永遠不能狠下心腸放棄的，是對自己的恭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