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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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不高興,反應遲鈍。
“我真不知道還有什麼能拿出來招待你的,”她不無狡黠地説。
這天早晨,她的頭髮亂成一團,沒一點生氣,也沒有一點光澤。她領着他,從一個周圍鑲着飾邊的箱子旁邊走過去,而且出於習慣,開始擺頭髮,攏成一束一束,或者擰成一縷一縷,頭髮蓋住了頭皮,她的指甲從頭髮中
了出來。
“我不想聽你談死人的事兒,”她説。他們在一張桌子旁邊坐了下來,手放在臉前。
“我真是聽夠了。要是有可喝的東西,我會給你倒一點兒,可惜沒有。直到家裏死了人你才知道原來有那麼多的朋友,他們來把你家裏喝得光。雷被打死之後,我們家裏的東西都賣光了。”老頭希望能跟這個女人説點兒什麼,可是又覺得這個想法太合,因為實際上他什麼話也説不出來。
“我希望能幫幫你,”他説,心裏卻想,自己真是在做瘋狂的許諾。
“你誰也幫不了,”她説,赦免了他因這個諾言而生的責任。
“人必須靠自己。這樣,你至少是獨立自主的。”
“這是什麼花兒?”老頭問。一隻花盆裏,胡亂地長着一株不知名的花草。
“這個?”她説。
“我要知道,就算我倒黴!我了這麼一株花,後來就喜歡上它了。”她捋了捋鼻子。
“你還要繼續待在這兒嗎?”他問。
那個木頭櫃子上爬着一些蒼蠅,散發着一股令人作嘔的腐爛的味道。可是櫃子上面還擺着一台鋥亮的收音機。
“我半點兒打算也沒有,”死者的子説。她掏出一包香煙,往嘴裏
了一支,就好像那是什麼食物,然後,從鼻孔裏噴出長長的兩股煙。
“難道你就知道你下一步要幹什麼嗎?”她問。
“知道,”他以一種主觀臆想的、肯定的口吻説。
事實上,他覺得自己的意圖總像一縷青煙,被別人的力量主宰着飄蕩。
“我對發生過的事情永遠都不承擔什麼責任,”婦人説。她下一大口煙,又帶着一種審慎和費解噴吐出來。
“在老家的時候,”她説她的老家在西北地區的一個小火車站“我總説要做這做那。我説,我要當個歌唱家,因為我的聲音很美。後來,我就能唱《美好的一天》和別的那些歌,而且調子拿得很難。我很愛藝術。我有條純粹粉紅的連衫裙,我的姑媽沿着裙邊縫了一圈玫瑰花。還有雙緞子鞋。不過,當然,那兒沒有豐富多彩的生活。只有些胖娃娃在風裏玩耍。夏天,你可以聽見貯水罐因為天熱發出的響聲。還有黑夜來的火車。我常到車廂裏幫着提茶倒水,把那種表面
糙的糕點賣給旅客們。那種糕點很出名。到了夜晚,華燈齊放,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出現在眼前,倒也很美。我看着那些旅客,誰也不知道我心裏隱藏着什麼。這可真妙。碰巧我自個兒也不知道。不過,年輕時候,燈光之下和陌生人待在一起,那
覺確實和平常不同。白天,當然,就只有運羊的火車,開過來開過去。那些該死的羊緊緊地擠在一起。爸爸是站長,他經常大熱天跑出去,為什麼事兒罵罵咧咧。夏天,你臉上總是濺着泥巴。但是夜晚星光滿天。在這樣的時候,什麼事都會發生。也確實發生了。我跟着一位列車員上了一列夜間的火車。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反正我的腳踏上了車廂門口的小梯。就這麼簡單。眼前晃動着他那張臉。整整一夜我都想,一列火車就是一個永恆的所在。唉,我還於過不少更蠢的事。可是第一個錯誤總是最糟的。這個男人——他的名宇我忘了,我想是叫羅恩,他有一條錶鏈,上面鑲着一塊綠顏
的玉石。到早晨,想起老婆他就害怕了。這就是男人。他們剛讓你喜歡上,就又變得令人作嘔。除非你是他頭一個情人,可是誰能永遠是頭一個呢?這下子,我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了。對過去的事情我從來不抱奢望。於是我就到處逛蕩。我在幾家戲班子幹過,可是並沒有像我打算的那樣,成為一名歌唱家,儘管我本來相信自己是可以成為歌唱家的。當然,我並沒有改變主意,而是因為我好像已經被裝在火車車廂里拉跑了。我經常半夜裏醒來,聽着電車開過去,明白我的心還系在那兒呢!我有時候也哭,不過並不真的當回事情。不管怎麼説,我是自由了。我可以坐電車到華森灣,從高處跳下去自殺,也可以給自己買塊燒得通紅的極好的牛排,也可以和哪個男人相好。當時我還很不清楚這就是一切。因為我那時很年輕。我能一整天一整天地睡覺,我的肌
還那麼鮮
。”老頭一直在這個故事的
宮裏漫遊,這時才意識到,他的悲哀又變成自己所獨有。他想起穀糠淡黃
的碎屑從雷的兩條腿上落下。他意識到,如此説來,自己來這兒不是為了幫助別人,而是為了被人幫助。他帶着一種恐懼,望着這位邋遢的婦人。
“實在説,我是個奴隸,”婦人沉重地息着説。
“儘管好長時間我沒有認識到這一點。等我覺醒了,我就開始找一位能解救我的人。我找哇,找哇。”老頭又急着想談談兒子的事情,或者至少説説他所理解的那個兒子,想聽幾句關於他的好話,在某種意義上説,是關於他自己的好話,便問道:“那麼,你認識雷有多久了?”這個叫羅拉的女人看人時眼睛發直。
“整整一輩子了,”她很肯定地説。
“我從這個人的身上,或者另外一個人的身上,都看到了雷的影子。有時候,望着他那雙眼睛,我真想看到那目光中還包含着的別的什麼東西。可是總也沒能成功。他死了以後,我抱着他的屍體,抱在我的臉前。他跟活着的時候沒有多大的區別,只是比已經滿足了所有要求的人更重一些。那些男人那時總是已經睡着了。”
“你向上帝祈禱嗎?”
“我永遠不會做任何別的形式的奴隸了!”羅拉尖叫着。
“不管怎麼説,關於上帝,你又知道些什麼呢?”
“知道得不多,”老頭説。
“可是我希望最終能知道點什麼。還有什麼值得知道的東西呢?”
“啊,天哪!我可沒這個耐心,”羅拉説。她那毫無生氣的頭髮得更加亂了。
“有時候我想,我終究要回家的。我願意就那麼坐着。我想,我以前在那兒要更自由些。或者我把往事都忘了嗎?或者從那以後,我就在做這樣的夢嗎?在那一片曠野,有幾株死樹。我想坐在那兒,坐在雞場的鐵絲網旁邊。那裏除了廣闊的空間什麼也沒有,”她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