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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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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水上扔,”雷·帕克説。

他扔出去的石頭在水坑的水面上濺起棕的水花,然後擦過水麪,又起一朵水花。他玩得頗內行,但是累得氣吁吁。他的呼也顯得疲憊不堪。

男孩一直對着坑裏的水皺眉頭,現在變得興高采烈。他揀來大把大把的石頭,樣子十分貪婪。等揀來一大堆之後,就開始學着父親的樣子扔了起來。只是他的石子都撲通撲通地沉到水底。他繼續扔着,甚至把失敗看成了成功。石頭沉底的時候,他大笑着説:“差不多比你都強了,爸爸。”

“你接着扔吧,”父親説“要是一直練下去,一定能扔好!”可憐的傢伙,他心裏想。

然後,這個衣着時髦的、肥胖的男人——他還是氣吁吁,若有所思——坐下來歇了一會兒。羅拉的孩於繼續扔他的石頭子兒。

這裏,樹木和籬笆的輪廓是那樣明晰,在雷·帕克看來,反而模糊不清了他已經到了意識到自己原來一無所有的年紀了。這位置身於陌生景物之中的男人被它的寂寥嚇住了。那淡藍的、可愛的天空從他身邊逃遁而去。一叢叢古銅的冬天的衰草靜靜地立着。小時候,他曾在這草叢中閒逛。這兒什麼都沒有,他説,呲開滿嘴黃牙,扯下一片草葉。

然後,他的思想又開始超越這個清冷的所在,在他曾經悉的那個世界裏尋覓,好像既有見識,又有錢財。這時候,羅拉鬧完頭痛病,正在起牀。他們要吃一塊牛排,或者兩塊羊排。他喜歡吃上面的肥,愛聞飄蕩在蒸汽之上的香。這股香味飄得很遠,甚至一直飄到樓頂他喜歡晚報那股油墨味兒,喜歡晚上所有的氣味。當華燈齊放的時候,沿着海灣和有軌電車線路,所有夜晚的氣味都和紫的火星一起飛濺。像熱橡皮條一樣,長長地、無止境地伸展開來。只是有時候,深夜時分,當她那張豐腴的臉又變得瘦骨磷峋,當她的意識又處於混沌之中,她身上散發出一股小屋與熱烘烘的牀單那種讓人絕望的氣息。於是,夜晚灰濛濛的面孔隱隱呈現出來。灰末紛揚而下。她説,是該死的頭痛病又犯了,不過吃兩片阿斯匹林就好了。牀在灰白的大腿之下呻。牡蜊受着長時間的煎熬。

“爸爸,”小男孩開始抱怨起來,過來拉他爸爸。

“我們於嘛不回家呢?我餓了,爸爸。”

“説得對,”父親説。

“你想美美地吃一條魚嗎?”他開始竭力使自己從一種不自然的狀態中自拔出來。在這種狀態下,他已經變得僵硬了。他吐了一口唾沫,手指在帽子上捏出一個回痕,為進入一種新的狀態做着準備,或者讓那先前的狀態變得熱烈起來。

“魚?”男孩説。

“哪兒有魚?這兒又沒魚。”

“哦,我們會在路上找到的,”雷·帕克説。

“路上某個地方。”他們已經開始沿着那條通往林瑞爾蓋的大路走了。腳上穿着擦得鋥亮的黃顏的鞋子。

“我累了,”小男孩在後面磨蹭着。

“你最好還是快走吧,要不然吃不着魚了,”父親瞅着自己那雙鞋説。

“魚?我不想吃魚!我累了,”羅拉的孩子哼哼説。

艾米,帕克從那個金的窗口望着外面發生的這一切。屋子裏一片昏暗,只有滴答的鐘聲迴響。我該出去嗎?她想。他們走得很慢。飛揚的塵土也很慢。那舒緩的、滴答滴答的鐘聲像是在她的血裏跳動。那個男人和小男孩在她的喉嚨裏越爬越高,她卻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男孩的嘴巴和爸爸的嘴巴一樣,他吻着大理石座鐘的鐘面,或者正在睡覺。她依舊站着。然後,雷真的走了。或者是暮降臨了。爐膛裏什麼東西在燃燒。

在寂靜的冬天的下午,當她坐在她侍的那些花草中間想這樁事情的時候,總是納悶自己做得到底對不對。在不同的下午,她總是得出不同的結論。

這年冬天,艾米·帕克接受的第二次訪問和雷的造訪質完全不同。這次訪問雖然沒有傷害誰的情,但也讓人心神不安。這是件意料之外的事情——艾米·帕克不再喜歡這種意料之外的事情了,除非她自己扮演出人意料的角。甚至出乎意料地被鏡子裏面自己的映像看着,她也不願意。我難道就是這個樣子?她問自己,然後就試圖回想起自己從前那副模樣。但總是模模糊糊。

不管怎麼説,爾瑪來了。她是在某天下午開着汽車來的。平常她就是這個時候來。

爾瑪進來,問道:“你好嗎,親愛的媽媽?”就好像她以為媽媽正在生病。

“我很好,謝謝,”老太太説,開始變得尖刻起來。

爾瑪穿得很漂亮。她的衣着從來不怎麼引人注目,雖然她衣服的質量很講究,但並不扎眼。現在,在她的母親看來爾瑪打扮得特別漂亮。

“我帶來一位朋友,”爾瑪·福斯迪克説。

“她非常想見見你。”老太太覺得,這一定是個最不誠實的朋友。

“什麼朋友?”她不無疑慮地問。

“是一位太太,”福斯迪克太太説“是我的朋友菲希爾太太。”一位不誠實的太太,這就更糟了。老太太一直很不明智地坐在那張很深的椅子裏,現在站了起來。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是不會這樣做的。因為就連這樣站起來,她都累得氣吁吁,覺得十分困難。

“哦,你不用着急,”女兒説。她很想給母親套上枷鎖,喜歡把別人置於她的控制之下,然後,恩威並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