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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在福爾賽交易所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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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着我的話!”詹姆士説“公債要跌到票面。我敢説,法爾説不定會去報名參軍。”

“哦,不要,詹姆士,”愛米麗叫道“你講話好象有什麼大禍臨頭似的。”她安的聲音好象使詹姆士總算平靜下來。

“嗯,”他説“我是告訴你會是什麼情形。敢説,我也不知道——從來也不告訴我什麼。你睡在這兒嗎,孩子?”危機過去了,他現在會平靜下來,回到他正常的焦灼程度了;索米斯告訴父親説他今晚睡在家裏,把父親的手按一下,就上樓進自己的房間去了。

第二天下午索米斯到悌摩西家去;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看見這麼多的人過。在這種國家出了大事的時刻,一個人簡直是沒法避免不上這兒來的。並不是因為事情有什麼不妙,也不是因為有那麼一點點兒不妙而需要互相肯定一下並沒有什麼不妙才跑來的。

尼古拉早就到了。他頭一天碰見過索米斯——索米斯説準要打起來。這個克魯格老傢伙真是昏了頭——可不是,他不是足足七十五歲了嗎?(尼古拉是八十二)悌摩西講了什麼?那次馬裘巴事件之後,就使他很不好受。波爾人全是貪得無饜的!黑頭髮的佛蘭茜緊接着尼古拉就到了,她的抬槓子口氣真不愧一個羅傑女兒的自由神;她嘴説:“沒有一個好的!尼古拉叔叔。外地人①值幾個大錢?”幾個大錢,什麼話!新説法,大家認為都是她哥哥喬治造出來的。

裘麗姑太認為佛蘭茜不應當講出這種話來。親愛的馬坎德太太的兒子查理?馬坎德就是個外地人,可是沒有人能説他貪得無饜啊。佛蘭茜聽到這裏,就來了一句自己的俏皮話,聽得大家非常震駭,而且後來常常被人拿來重複:“哼,他父親是個蘇格蘭人,②她母親是個狐狸。”裘麗姑太趕快把耳朵堵起來,已經遲了,海絲特反而笑起來;至於尼古拉,本來沒有説俏皮話的本領,因而對俏皮話也沒有口味。正在這時,馬琳?狄威第曼來了,幾乎接着就是小尼古拉。尼古拉看見兒子,站起身來。

“我得走了,”他説“尼克現在可以告訴你們這次賽馬哪個贏。”他給自己的大兒子來這麼一下,就走了;這個大兒子在會計上大名鼎鼎,而且是一家保險公司的董事。跟他父親一樣從來就不是個跑馬。親愛的尼古拉!他指的什麼賽馬呢?還是他講的一句笑話呢?這麼大的年紀真神!親愛的馬琳要放幾塊糖?加爾斯和吉賽好嗎?裘麗姑太認為他們的騎兵義勇隊目前一定忙着巡邏海岸呢,不過,當然波爾人是沒有軍艦的。不過法國人一有機會,可説不準會來點花頭,①尤其在那次可怕的伐蘇達恐慌②之後,悌摩西得極端不安,事後有好幾個月都沒有買進什麼。可恨的是那些波爾人,待他們那麼好,還要忘恩負義——把詹梅生博士關了起來,③而馬坎德太太一直就講他是那樣的一個好人。國家還派了米爾勒爵士④那樣一個才智之士去和他們談判!她真不知道波爾人究竟要些什麼?

可是,正在這時候來了一件破天荒的事情——在悌摩西家裏真是難得——這都是出了大事情時才會偶爾帶來的。

“瓊?福爾賽小姐。”裘麗姑太和海絲特姑太立刻站了起來,一面剋制住舊怨,一面舊情又在翻上來,一面又對這個“子回家”的瓊到得意,幾種複雜心情使兩個人抖了起來。呀,這真是難得!親愛的瓊——這麼多年——她氣多好呀!一點沒有變。她們幾乎到了嘴邊要説:“你親愛的祖父好嗎?”在這衝昏頭腦的一剎那,兩個老姊妹已經忘掉那個可憐的、親愛的老喬裏恩已經在地下長眠七年了。

在福爾賽家人中間,瓊一直是最勇敢、最快的人;堅定的下巴,奕奕的眼睛,頭髮紅得象火,身個又小又矮;她在一張釘了有水鑽墊子的金邊椅子上坐下,就好象自從上次來看望過兩位祖姑之後,本沒有隔開十年似的——十年的旅行、獨立生活和照顧可憐蟲的歲月啊。那些可憐蟲近來全都是一個類型的畫家、鏤刻家和雕刻家了,因此她對福爾賽家人和他們不可救藥的藝術見解就更加到不耐煩。的確,她差不多已經忘掉她的族人還活在世上,現在帶着挑戰式的坦率向周圍巡視一下,使屋內的人全都到極端的不舒服。她只是來看望一下兩個“可憐的老東西”並沒有指望會見別人,而且為什麼她要跑來看望這兩個可憐的老東西,她也簡直不懂;要末是這個原因,在她從牛律街往拉狄麥路一家畫室的途中,忽然想起這兩個被她不瞅不睬了好多年的老可憐蟲,到不過意起來。

又是裘麗姑太打破這種沉寂的局面:“我們剛才還説,親愛的,這些波爾人多麼可惡!那個克魯格老傢伙又是多麼無恥!”

“無恥!”瓊説。

“我覺得他完全做得對。我們幹什麼要干涉他們?那些混蛋的外地人如果被克魯格全趕走了,那才真叫活該。他們只是要錢。”由於驚異而引起的沉默總算被佛蘭茜打破了,她説:“怎麼?你是個親波爾派嗎?”(無疑地這個名詞還是她第一次用)“這個!為什麼我們要管他們的事情呢?”瓊説,就在這時候,女傭在門口説:“索米斯?福爾賽先生。”破天荒加上破天荒!室內的人全都要看瓊跟索米斯會面時怎樣一副嘴臉,因為大家都有一個鬼心眼,儘管並不知道,可總是疑惑自從瓊的未婚夫波辛尼和索米斯的子演了那次不幸的事件之後,這兩個人就沒有碰過面;就因為大家全抱有這樣的好奇心,連問候一時都幾乎打斷了。這時只看見兩人的手微微碰一碰,而且只把對方的左眼瞄了一下。裘麗立刻出來挽救這種局面。

“親愛的瓊真是獨出心裁。你想,索米斯,她認為不能怪波爾人。”

“他們不過是要獨立,”瓊説;“為什麼他們不能獨立呢?”

“因為,”索米斯回答,他嘴邊的微笑稍稍偏了過來“他們碰巧承認了我們的宗主權。”

“宗主權!”瓊鄙夷地重複一句:“我們就不會喜歡別人對我們有宗主權。”

“他們有錢進項,這總是便宜的,”索米斯回答;“合同總是合同。”

“合同並不全是公平合理的,”瓊冒火了。

“如果不公平合理的話,那就要取消。波爾人比我們弱得多。我們大方一點沒有關係。”索米斯冷笑一聲。

“這只是情用事。”他説。

海絲特姑太最怕抬槓子,這時候身子向前聳起,毅然説:“在這個節季,這些時的天氣會這麼好。”可是瓊並不容她打斷。

“我不懂得為什麼情用事有什麼可笑的地方。這是世界上頂好的事情。”她惡狠狠向四周環視一下,裘麗姑太不得不再來攔阻。

“你最近買了什麼畫沒有,索米斯?”她真不愧是一個天生會説話的第一能手。索米斯臉紅了。要他宣佈最近買了些什麼畫,等於把自己送進輕蔑的虎口。因為不知怎麼的,大家都知道瓊就是偏袒那些還沒有成名的“天才”而且最最鄙視“發跡”除非是有她的一把力在裏面。

“買了兩張,”他説。

可是瓊的臉變温和了;她的福爾賽格使她看出這是一個機會。為什麼索米斯不能買點伊立克?考伯萊的畫呢——伊立克是她最近的一個可憐蟲?她立刻展開攻勢:“索米斯可知道這個人的作品嗎?真是了不起。這人是要起來的。”哦,是的,索米斯看過他的畫。據他看來,簡直是亂塗,永遠不會受到歡

瓊冒火了。

“當然不會;受歡死也不來。我還當做你是個鑑賞家,不是畫商呢?”

“索米斯當然是個鑑賞家啊,”裘麗姑太趕快説;“他的眼光真是了不起——哪個人的畫要起來他事先總能夠知道。”

“哦,”瓊進一口氣,從水鑽墊子的椅子上一下站了起來“我就恨這種成名的標準。為什麼買畫不找自己喜歡的買呢?”

“你的意思是,”佛蘭茜説“因為你喜歡那些。”在這剎那的停頓中,可以聽得見小尼古拉輕着聲氣談維娥萊(他的第四個)正在請人教粉筆畫,他就不懂得這有什麼用。

“再見,太姑,”瓊説;“我得走了,”她吻了兩位祖姑,惡狠狠地把室內環視一下,又説了聲“再見”就走了。一陣風好象隨着她颳了出去,就象是大家都嘆了氣似的。

還沒有人來得及開口,又來了第三個破天荒。

“詹姆士?福爾賽先生。”詹姆士輕輕拄着一手杖走進來,穿一件皮大衣,使他的樣子看上去大得有點離奇。

室內的人全站起來。詹姆士真老了;而且快有兩年不上悌摩西家來了。

“這兒很熱,”他説。

索米斯幫他掉大衣,在大衣時,看見自己父親穿得那樣利落,不由得暗暗喝采。詹姆士坐了下來,人家只看見他的膝蓋、肘彎、大禮服和兩簇長腮須。

“這是什麼意思?”他説。

這句話雖然沒有什麼明顯的意義,可是,他們全知道是指的瓊。他的眼睛搜索着兒子的臉。

“我想還是親自來看看,他們給克魯格什麼回答呢?”索米斯取出一份晚報,念出上面的標題。

“我國政府立即採取行動——宣佈戰爭狀態!”

“啊!”詹姆士説,嘆口氣。

“我就怕他們會象老格蘭斯頓那樣拉起腳來就跑呢。①這一次我們可要幹掉他們了。”大家全盯着他望。這個詹姆士!永遠是嘮嘮叨叨。永遠是心神不寧,永遠在煩神!這個詹姆士老是説“我早就告訴你會這樣的!”還有他的悲觀主義和他的小心謹慎的投資。一個福爾賽家年紀最大的人而有這樣堅強的意志,簡直有點怪誕。

“悌摩西哪裏去了?”詹姆士説;“他應當注意這件事情。”裘麗姑太説她不知道;悌摩西今天午飯的時候沒有説什麼。海絲特姑太站起來捱了出去,佛蘭茜有點不懷好意地説:“波爾人不容易對付呢,詹姆士伯伯。”

“哼!你這個情報哪裏來的?從沒有人告訴過我。”小尼古拉平和的聲音説,尼克(他的最大的)現在經常要去練了。

“啊!”詹姆士説,瞠着一雙眼睛望着——他的腦子裏想着法爾。

“他得照應他的母親,”他説“他沒有工夫去練,那樣一個父親。”這些隱秘的吐使得大家全都沉默下來,後來還是他開口。

“瓊上這兒來做什麼?”他帶着懷疑的目光把室內人挨次地看了過來。

“他父親現在是個闊人了。”談話轉到喬裏恩身上去,他還是什麼時候看見過他的。現在他的子去世了,想來他會到國外去走走,會見各式各樣的外國人呢;他的水彩畫説不上來,可是倒出了名了。佛蘭茜甚至於説:“我們很想再碰見他;他相當的討喜。”裘麗姑太想起有一次喬裏恩在長沙發上睡着了,就在詹姆坐的地方。他總是那樣的和藹可親;索米斯怎麼看?

大家知道喬裏恩是伊琳的委託人,都覺得這個問題有點微妙,全帶着興趣望着索米斯。索米斯頰上微微有點紅了。

“他的頭髮花白了,”他説。

真的嗎?索米斯見過了他嗎?索米斯點點頭,臉上紅暈消失了。詹姆士忽然説:“這個——我不知道,我不懂得。”這兩句話恰恰説出了在座的每個人的心情,好象什麼事情後面都有點鬼似的,所以沒有人答腔。可是就在這時候,海絲特姑太回來了。

“悌摩西,”她低聲説“悌摩西買了一張地圖,而且上了三面國旗。”